闹可以,他陪着她闹。
只别不理人。
一向都是这样的。
酒壶空了,月下一手轻轻搁下酒壶,一手依然搂着他。
这样温柔。
温柔得让萧淮恍惚,彷佛回到旧日时光。
萧淮桃花眼中都是笑,靠着月下,带着浅浅醉意,轻轻笑着。
月下两手抱住了萧淮。
萧淮又笑了一声,启了薄唇,开口道:“朏——”
他立即意识到不对。
身后的人已经收紧了她的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鲜红的血顺着月下雪白的指间涌出。
萧淮抬起手,落在月下捂着他的手上,用力,要去掰开她的手。
月下紧紧搂着他,扑簌簌的眼泪滚滚而下,砸在萧淮脸上,她在他耳边哀求:
“太子哥哥,别这样用力,我疼.....”
说着她手上越发使劲,用她全身的力气死死捂着萧淮的嘴巴。
“太子哥哥,别叫人,好不好......”
月下滚烫的泪落在萧淮睁开的眼角,他看到有同样的鲜血从月下唇角涌出。
萧淮挣扎的动作一滞,月下趁势越发整个人都抱紧了他。她的脸庞落在他的脸侧,哭着道:“太子哥哥,乖一些,一会儿就好了.....”
“太子哥哥,不疼的.....”
“一会儿就好了.....”
目光朦胧,一切都像笼着一层轻纱,再一层,再一层。
一层层轻纱覆下。
慢慢地,萧淮连近在眼前的月下都看不清了。
好温柔的轻纱呀,朦胧了整个世界。
原来,这就是美人泪。
她知道了。
萧淮心道。
“你怎么可以.....那是我的外祖母......那是我的外祖母呀.....”
“太子哥哥,你怎么可以......”
“你说过会一直疼我,很疼我......你怎么可以.....”
萧淮扣住月下手腕的手,松开了。
房内红烛高烧,暖香氤氲。
房外天寒地冻。
小洛子已经与小丁子站在了一起,两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绷得紧。
房中已经安静好一会儿了。
安静。
太安静了。
小洛子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太久了,是不是太久了?我要喊一声郡主!”他拼命压着的声音已慌得要命。
小丁子一把攥住了他,力道大得让小洛子一个机灵,就听耳边人低声道:“郡主说,摔杯为号。”
小洛子心慌极了:“万一.....不对呢.....万一......”
万一药量那个张三记错了呢。万一提前服用的解毒丸根本不管用呢。万一郡主没力气摔杯呢。只要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问题——
“郡主会死的!”
压抑的低声中小洛子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北风呼啸,吹动了太子府一数数光秃秃的桃枝。
小丁子绷着一张惨白的脸,死死攥着小洛子,同样压抑的低声:
“郡主说,摔杯为号。”
他们要听话。
郡主说了的,摔杯子,他们才能进去!
小洛子松了力气。
小丁子放开了手,眼中有了泪。
呼啸的北风,紧闭的房门。
龙凤红烛燃着,滚下一滴红色的蜡泪,凝结在合欢烛台上。
萧淮松开了扣着月下的手,月下搂着他呜咽出声。
萧淮口中涌出的血湿了他半个胸膛。
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了指尖,然后,轻轻扯了扯月下的袖角。
这算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以前每次月下不高兴闹脾气后,总是拉一拉他的袖子,既表示道歉,也表示和好。
这是萧淮第二次尝试拉起月下的袖子。
扯一扯。
再扯一扯。
用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
朏朏。
月下慢慢松开了萧淮。
萧淮的声音已气若游丝。
“朏、朏......这药.....不、不是.....这么用的......”
他似乎想抬手,想去够她的脸庞,可他够不到了。
月下俯身。
他的手终于落在她的脸上,摸索着,落在她的唇角,为她抹去嘴角涌出的血。
他说:“朏朏.....我——”
萧淮努力睁开的眼中犹如水洗过一样——
大周人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有一双异常迷人的桃花眼。
萧淮抬起的手猝然滑落,整个人都靠在了月下的怀中。
月下轻轻搂着他,轻轻地。
“太子哥哥,疼不疼.....”
滔滔岁月中,她的身边一直有他。
“朏朏别怕。”
“你不懂的,孤告诉你。你想要的,孤给你拿来。你不知道怎么办的,孤替你办。”
“现在,告诉孤,谁让你不高兴了?”
“花也掐了,脾气也发了,人也打了,你的气还没消?”
“《凤求凰》都听不出,以后怎么做太子妃?”
“朏朏,做孤的太子妃。”
.....
“.....朏朏别怕,孤在。”
一次又一次。
从她那么小开始,到她长大。
从前世,到今生。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世上会再也没有萧淮。
他就是,一直在啊。
无论她爱着,还是恨着。
一片朦胧的痛楚中,月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就活在这样的一天。
萧淮真的死了。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酒杯,却软得好似拿不起。有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松开握着酒杯的手。
口中有血再次涌出。
一片朦胧中,她似听到了北地的号角。
他——
在北地——
为大周,为她。
月下握住酒杯,用尽所有力气,狠狠砸在了地上。
泪,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