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祯道:“之前胡坤等三人在诏狱被人灭口,我便觉如今的锦衣卫,怕是也积病颇深。我想着了解清楚锦衣卫,对其深浅心中有个数,如此这般,更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蒋星重之前也是这般以为的,听他也这般说,便赞许点头。
恰于此时,蒋星重正好看见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从左侧巷子中走了出来,往前头而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忙对谢祯道:“看,前头有一队。看他们身上的官服,应当是未入流的锦衣卫,咱们跟着去瞧瞧?”
谢祯点头应下,同蒋星重一道跟了上去。
第028章
蒋星重同谢祯一道跟在那对锦衣卫的不远处。
看着那些锦衣卫走路的步态, 蒋星重不由蹙眉,对谢祯道:“含胸驼背,流里流气,吊儿郎当。怎半点不见习武之人的铿锵硬朗?”
谢祯抿唇, 跟着对蒋星重道:“锦衣卫三副司大批出卖堂贴, 招进许多京中地痞。”
蒋星重闻言一愣, 诧异看向谢祯。怎会如此?
蒋星重正欲问询,怎料忽见一名身着素布贴里的青年朝那对锦衣卫走去, 看打扮,当是庙会中的商贩。
蒋星重和谢祯的不约而同朝那名商贩看去。但见那名商贩在锦衣卫旁边站定,面带愁色, 对他们说道:“诸位大人, 庙会中有盗贼,刚从我那里买东西离开的客人,没走几步便被掏了腰包,我不敢喊, 记下了那几人的样貌,我带各位大人前去。”
几个锦衣卫相视瞧瞧,面上带着戏谑的神色,随后对那名商贩道:“走, 瞧瞧去。”
商贩点头,忙带着几位锦衣卫往庙会中人多之处而去。
蒋星重和谢祯连忙跟上,来到小贩的推车前,上头挂满灯笼、荷包, 还有拨浪鼓、布老虎等小孩子的玩具。原是庙会卖杂货的商贩。
小贩指着庙会中的几个人, 对那几位锦衣卫说道:“那个,还有那两个, 就是这几个人。”
怎料几位锦衣卫听完,并未上前,反而是围着小贩的手推车打量起来,其中一个锦衣卫甚至拽下了一个布老虎,在手中把玩起来。
小贩面露不解,一一看着那些锦衣卫。被几个锦衣卫围在中间,他显得格外无助。
其中一名锦衣卫道:“小老板,这一路走也走累了,口干舌燥的,叫我们抓人,也抓不动啊。”
小贩闻言面露疑惑,跟着手里玩着人家布老虎的锦衣卫笑道:“城隍庙这片都归我们管,那边开面馆的老板管了我们的午饭。你说你偶尔来摆摆摊子的人,不也得我们护着不是?”
话至此处,那小贩算是听明白了,连连哦了几声,从腰包里摸出几块铜板,放进那锦衣卫手中,道:“小的请各位大人喝茶。”
那锦衣卫笑嘻嘻地掂量掂量手里的铜板,跟着其他几个锦衣卫起哄道:“你只请一个,我们其他几个人渴着呗?”
蒋星重和谢祯闻言,神色彻底冷了下来,那几个铜板,够他们喝茶了,还想要多少?
那小贩神色间,出现苦闷和为难,明显他们的索取已超过那小贩的承受范围。
但几个锦衣卫围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有一个,甚至踹了一脚推车,发出“咚”一声闷响。
惊得那小贩肩头一耸。不得已,他只好又从腰包中取出一把铜钱,腰包明显干瘪了下去,他将钱分发给那几个锦衣卫,他们这才满足离去。
但是他们也没有去追小贩方才指给他们的盗贼,而是继续巡逻起来。
谢祯转头看了傅清辉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几个盗贼,傅清辉意会点头,转身离去。
锦衣卫离开后,小贩坐在推车的横梁上,伸手搓着额头。
谢祯见此抿唇,随后微微低眉,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沈长宇。沈长宇应下,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子上前,在小贩面前蹲下,同他说起了什么,跟着将那几两碎银子,塞进了小贩手中。
小贩本欲推拒,但力气不及沈长宇,根本推不动,只好道谢收下,神色间的愁苦之意已尽数褪去,还有些欣喜。
这一切,蒋星重都看在眼里,对谢祯道:“难怪到了最后,他没有动用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原是已成了这副模样。”
蒋星重有点能体会言公子同情景宁帝的心了,如今景宁元年,景宁帝登基不久,锦衣卫这副模样,还真怪不到景宁帝头上。怕是先帝一朝留下的弊病。
“哎……”蒋星重微叹。
谢祯垂眸,跟着便朝不远处庙会人多之处走去。这就是他如今的锦衣卫,不仅拿着朝廷的粮饷,还敲诈勒索着百姓。连皇帝近臣锦衣卫都成了这副模样,其他机构如今是何等模样,犹未可知。
蒋星重见谢祯离去,便跟着转身,一道向前走去。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谢祯却一直低眉垂首,对周围的热闹毫无兴趣。
见谢祯半晌没有说话,蒋星重安抚道:“言公子,我知你心怀百姓。但你换个角度想,锦衣卫烂成这样,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待日后事成,你重新整治便是。”
谢祯勾唇笑笑,只点头道:“好。”
这一夜在庙会上,二人又跟了几队锦衣卫,情况大差不差,基本是吊儿郎当的流氓之徒,丝毫没有巡城防卫的严谨。
待至亥时三刻,见天色已晚,谢祯对蒋星重道:“我送姑娘回家。”
蒋星重点头应下,同谢祯一道上了马车。马车上,谢祯对蒋星重道:“因着流寇和旱灾的事,最近户部事务繁忙,我怕是得有一阵子待在宫里。等你进了东厂,我们应当时常能见着。待我安排好一切,自会派人来同你说。你只管等着便好。”
蒋星重对言公子严谨的安排格外满意,根本不需要她费什么心思。蒋星重点头应下,对谢祯道:“好,等进了东厂,有任何事,我都会及时跟你通气。”
谢祯对她道:“你且安心在东厂待着,若有事,我自会来找你。待你进宫之后,我会同你约定一个找我的法子。”
蒋星重一一点头应下,毕竟他们干的是密谋造反的大事,当然还是小心些好。
谢祯将蒋星重送至蒋府后门,谢祯单手抬着帘子,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含笑对蒋星重道:“蒋姑娘,夜里好睡。”
蒋星重冲他一笑,道:“你也是。”
说罢,蒋星重便低声冲门缝喊道:“瑞霖,是我,开门。”
门“吱呀”拉开一条缝隙,蒋星重一下便钻了进去,消失在谢祯的视线中。
谢祯看着紧闭的木门,这才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里,同沈长宇一道回了沈俯。而傅清辉,自是也跟着在沈长宇家住下。
第二日,谢祯等人起了个大早,在宫门打开的同时便回了宫。更衣后,他便直接去上早朝。
这日早朝之上,百官依旧逼着谢祯严惩阉党旧臣。同时继续拿着谢祯重启东厂常启一事胡搅蛮缠,叫谢祯收回成命。
谢祯便以常启已经带着尚方宝剑启程为名,反复堵着文官的嘴。
这日早朝,谢祯一直留意着那些本欲处置的阉党旧臣的态度,他们还是如之前一样,依旧默不作声。谢祯也不着急,只扯着流寇和旱灾的事说。
只要文官提及处置阉党余孽,谢祯便叫他们给出根绝流寇的法子,他们给不出,谢祯便反斥他们不念百姓。
就这般,谢祯与百官,你说胯骨肘子,我说城门楼子的度过一个早朝。
早朝一下,谢祯便对恩禄道:“宣赵元吉、傅清辉、沈长宇觐见。命王希音和孔瑞在殿外候着。”
恩禄行礼应下,即刻吩咐王永一前去宣人,便有忙跟上谢祯,随侍左右。
许是昨晚蒋星重跟他说了未来恩禄的一番作为,今日谢祯再看恩禄,愈发觉得亲近不少。
回到养心殿,谢祯在正殿椅子上坐下,恩禄奉茶上来,谢祯接过,便对恩禄道:“你也多顾着些自己身子。”
恩禄闻言一怔,随即受宠若惊,谢恩道:“臣多谢陛下关怀。”
谢祯冲他笑笑,低头喝茶。
不多时,王永一进殿传话,行礼道:“回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赵元吉、锦衣卫镇抚使沈长宇,锦衣卫小旗傅清辉觐见。”
谢祯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一旁的恩禄,道:“宣。”
王永一转身离去,很快便引着三人进来。
行礼后,谢祯道:“清辉长宇,平身。”
傅清辉和沈长宇闻言起身,侧身站去了一旁。依旧跪在殿中的赵元吉,眼珠不觉转了几下,陛下为何独独不叫他起身。
正疑惑间,头顶传来谢祯的声音,徐徐道:“赵元吉,朕且问你。锦衣卫大量出售堂贴一事,你可知晓?”
赵元吉闻言,神色未改,行礼道:“回禀陛下,锦衣卫本就有出售堂贴的惯例,各司须得招募一些打杂的人手。”
谢祯已料到赵元吉会这般回话,便接着道:“可朕昨夜微服出宫,亲眼所见,未入流的锦衣卫尽是些地痞流氓之徒,身无习武之长处,懒怠散漫。且还敲诈百姓,对抓捕盗贼等职责分内之事置若罔闻。”
赵元吉一听谢祯微服出宫之言,神色方才出现一丝慌乱。他忙道:“回禀陛下,是臣御下失责,臣这几日,定会严查约束。”
“呵……”谢祯轻笑一声,跟着对赵元吉道:“你若仅仅只是过量出售堂贴,朕放你回去严查改正又能如何?可是赵元吉,朕命你清查项载于、齐海毅、刁宇坤、高明兆、吴令台等五人。可为何你只查出高明兆及刁宇坤?”
赵元吉道:“经臣调查,其余三人,并无贪污受贿之实?”
“哦?”谢祯的目光冷冷落在赵元吉头顶,跟着徐徐道:“那为何有人告诉朕,项载于、齐海毅、吴令台三人,前几日分别往你府上送了些东西。”
话至此处,赵元吉诧异抬头,看向谢祯,这才真的慌了神。许是太过紧张,他一时只觉大脑空白,想不出任何辩白之语。
而且,这些事本就该交由他查,查与不查,查出何等结果,陛下又如何知晓?
赵元吉的目光不由扫向一旁的傅清辉和沈长宇,并极快收回目光,莫非是他们?
谢祯静静地看着赵元吉,对他道:“赵元吉,你当真令朕失望。”
赵元吉忙辩白道:“陛下,还请陛下相信臣,臣绝无二心。此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之前清辉一案,臣便觉是有蹊跷,如今又是臣。还望陛下给臣机会,容臣细查此案。”
谢祯低眉整理了下衣摆,对赵元吉道:“此案桩桩件件指向你,即便要查,你也得避嫌不是?你放心,朕自会查明。”
说着,谢祯看向沈长宇,道:“长宇,押赵元吉入诏狱,在此案查明之前,严加看管!”
“陛下!”赵元吉脸色发白,震惊地看着谢祯。
谢祯却不做任何理会,只略一挥手,示意沈长宇抓紧带人下去。
沈长宇领命,行至赵元吉身侧,对他道:“赵大人,请。”
赵元吉抿唇,不甘地望了谢祯一眼,只得跟着沈长宇下殿。
谢祯看向傅清辉,唤道:“清辉。”
傅清辉转身上前,行礼道:“臣在。”
谢祯吩咐道:“胡坤三人灭口案,锦衣卫堂贴案,项载于、吴令台、高明兆、齐海毅、刁宇坤等五人贪污案,以及赵元吉假公济私案,尽皆交由你查,务必查明真相,上报于朕。”
傅清辉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复又看向恩禄,道:“拟旨,着令傅清辉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沈长宇提拔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昭告百官。”
恩禄领命,即刻行至桌边,代笔拟旨。
吩咐罢,谢祯再复看向傅清辉,随即走下殿来,来到傅清辉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推心置腹道:
“清辉,这个朝堂,远比朕想得要复杂。朕如今坐在这皇位之上,宛若海中孤舟,风雨飘摇。大昭三百年,积病已深,朕意欲做中兴之主,那便有无数艰难险阻,若行差踏错,或身边人怀有二心,只怕会将大昭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定要与朕同心,莫要再走赵元吉的老路。”
傅清辉怔怔地看着谢祯的眼睛,随后单膝落地,抱拳行礼,坚定道:“臣定唯陛下之命是从!以命相佐!”
谢祯俯身,伸手握住傅清辉的手肘,亲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好!朕信你。”
一个身陷囹圄,坚守城门,以身殉国之人,如何会不跟他一条心?
谢祯跟着对傅清辉道:“还有桩事,朕需要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