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内,便是一处宽阔的四方庭院,中有溪流穿过,溪上建有小桥。
右侧有一处独立庭院,独立的围墙外兼独立的门,里头屋檐错落,巍峨森严。左侧又有一处独立的院子,同样只看得到排排屋舍。
沈长宇指指右侧的独立庭院,对蒋星重道:“那扇门是文华门,里头设有文华殿、主敬殿以及传心殿。”
蒋星重闻言了然,问道:“文华殿大学士便是在那边当差?”
沈长宇点点头,道:“算是吧,但内阁大臣们,基本常在内阁大堂。内阁大堂设在西华门处。”
沈长宇又指一指左侧独立的庭院,对蒋星重道:“那便是东辑事厂,以后,你便在那边当差。如今东厂重建,里头主事的是王希音与孔瑞,二人尚未封官职,你尊唤一声公公便是。”
蒋星重点头应下,沈长宇将手中绘有瑞鹤的宫灯递给蒋星重。随后又指一指正前方,正对着东华门的一扇门,对蒋星重道:“那便是协和门,日后你若有事找公子,便将此灯悬挂于协和门上便可。”
蒋星重接过灯,再次点头应下。
沈长宇复又指向开在文华殿右侧的门,对蒋星重道:“那扇门唤作三座门,进了里头便是南三所。过了南三所,里头便是内宫。切记,你莫要入协和门与三座门,往后只在东华门处当差便好。这里公子安排好了,你可安心当差。可你若乱闯,被人识破你的身份,公子怕是保不住你。”
看着偌大的皇宫,蒋星重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意欲刺杀景宁帝的计划,好像真的有点冒险。仅仅只是东华门,就如此之大,整个皇宫,那该有多大。别说刺杀景宁帝了,她怕是连路都找不对。
蒋星重暗自咋舌,只得再次点头应下。
沈长宇对蒋星重道:“既如此,我这便告辞。公子已安排好一切,说你是刚从海子里选上来的小内臣,唤作蒋阿满,你自去东辑事厂报道即可。”
蒋星重握紧手中的瑞鹤宫灯,深吸一口气,重点一下头,对沈长宇道:“好。”
许是有些紧张的缘故,再兼阿满二字过于熟悉,蒋星重并未留意,阿满二字,正是她的小字。
话音落,沈长宇朝蒋星重略一施礼,便转身离去。
偌大的东华门处,只剩下蒋星重一人,以及那些看起来不似真人的守卫。
蒋星重手提瑞鹤宫灯,肩上挂着自己的包袱,朝东辑事厂走去。
她一路上拱桥,过河,一盏茶的工夫,方才来到东辑事厂外。
门口没有守卫,蒋星重抬脚跨了进去,随后抻着脖子往里看去。
看了半晌,忽听左侧殿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蒋星重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蒋星重走上前,正见殿门开着,里头有两位同她一般打扮的内臣,看起来都已是中年。
蒋星重问道:“请问两位公公,是在这里报到吗?”
王希音同孔瑞转头看过来,二人目光不由上下打量两眼。
王希音见蒋星重同其他内臣相比,过于清秀了些,念及陛下的嘱托,含笑问道:“你可是长宇送过来的小内臣?”
蒋星重行礼点头:“正是。”
王希音和孔瑞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然之色。王希音从桌上拿起一个册子,佯装翻阅,随后问道:“蒋阿满,年十六,一个月前净身,对吗?”
一听净身二字,蒋星重心间略有怪异,搓搓鼻头,行礼道:“正是。”
孔瑞笑道:“蒋阿满,你进来吧。如今东厂人尚不多,你不必拘谨。”
蒋星重点点头,进了殿中。
孔瑞指了指一旁的桌子,示意蒋星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跟着递给她一本册子。
蒋星重放下东西后,忙上前接过,打开后见上头写满了名字和信息。蒋星重不解道:“这是?”
王希音冲她笑笑,解释道:“这些是准备要调入东厂的人,你且记记名字,以后这些人,你怕是要长打交道。”
蒋星重点头应下,便仔细翻起了册子。
就在这间隙,孔瑞对蒋星重道:“东厂重建,事务繁忙,以后你便住在东辑事厂,稍后我带你去给你安排的房间。”
陛下特意交代,这位姑娘不能同太监们同住。但好在东厂地方大,给这位姑娘单独安排个住处不算难事。
蒋星重闻言心间大喜,她求之不得。之前她还发愁,若是与太监们同住,她该如何遮掩和避免尴尬。本已是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但没想到居然单独给她安排了住处。
念及至此,蒋星重这才恍然觉出不对来,蒋阿满?言公子竟是知道她小字唤作阿满?
许是他和父兄打交道时,听父兄唤过吧。蒋星重未再多想,专心看起了名册。
而此时此刻的谢祯,正在早朝上听百官聒噪。谢祯头一回看着这些文官的嘴脸,觉得这般可憎。
大昭面临旱灾、流寇、国库空虚、拖欠九边军饷等等事务,可这么多天了,他们偏偏只拿着严惩阉党旧臣的事来说。仿佛整个大昭就只剩下这么一件要紧事。
谢祯烦得不行,同百官打了一阵太极后,便下了早朝,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傅清辉和沈长宇已候在殿外。
谢祯一到,二人便跪地行礼。谢祯免了二人的礼,道:“进来。”
傅清辉和沈长宇一道随谢祯进殿。谢祯未换朝服,便在椅子上坐下。
沈长宇先行行礼道:“回禀陛下,蒋星重已入东厂。”
谢祯点点头,对沈长宇道:“好。想来近几日东厂人手便会陆续调入。清辉……”
谢祯看向傅清辉,吩咐道:“东厂内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以及负责侦缉工作的役长及番役,按惯例当由锦衣卫担任,你配合王希音拨人。”
傅清辉行礼道:“是。”
谢祯复又对恩禄道:“待东厂人员组建完毕,令王希音暂代东厂提督一职。只下口谕,东厂内明白便是,莫昭告百官。”
恩禄行礼:“是。”
吩咐罢,谢祯跟着对傅清辉道:“待东厂组建初成,有些案子,便可交由东厂处理。”
傅清辉再复行礼称是。
待谢祯交代完,傅清辉上前行礼,并呈上手中卷宗,对谢祯道:“启禀陛下,臣审赵元吉,一日一夜,锦衣卫中的案子,基本已经明晰。只是……”
傅清辉面露难色,道:“赵元吉将高明兆的贪污案,交给了大理寺审理。”
谢祯闻言蹙眉:“朕不是按着此事,莫叫轻举妄动吗?”
五个贪污重犯,赵元吉只上报了高明兆和刁宇坤二人,当时他未叫抄家,亦未叫捉拿,怎么高明兆的案子,这就到了大理寺手中?
谢祯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原来这赵元吉,竟这般能耐,便是连朕的旨意,都敢糊弄越过。”
傅清辉道:“臣接手时,高明兆一案已被移交大理寺。若要再拿回诏狱审理,也不是不行,只是案子入了大理寺,怕会有不少文官插手。”
谢祯想了想,对傅清辉道:“先将这段时日赵元吉的案子,详细报来。”
傅清辉行礼称是,跟着回禀道:“回禀陛下,赵元吉已全部交代,出售堂贴一案,自他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便已开始。他大批出售堂贴,只为敛财。除京中地痞流氓之外,还有不少勋贵子弟,科举无能,又习武不成,便通过贿赂赵元吉,拿到一个锦衣卫的闲职。这类锦衣卫,基本鲜少到岗,占着锦衣卫的名额,吃着朝廷的空饷。”
谢祯闻言伏在膝盖上的手陡然攥紧,他紧咬牙关,额角已是青筋浮动。
好好好,难怪在蒋星重的梦中,到了最后关键时刻,他无锦衣卫可用,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谢祯沉声问道:“共计多少人?”
傅清辉眼露嫌恶,对谢祯道:“回禀陛下,地痞流氓兼勋贵子弟,怕是不下十万。”
谢祯倒吸一口凉气,痛心合目。
十万……难怪大昭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原是有如此大批的蠹虫附在朝廷上吸血。锦衣卫尚且如此,其他机构更得烂到何等地步?
赵元吉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他早就如此行事。朝廷上那么多官员,难道一个知晓的都没有吗?为何这么多年了,没有御史弹劾,没有言官告状?
谢祯好半晌方才回过一口气来,对傅清辉道:“办!尽皆给朕收拾得一清二楚!”
这次傅清辉闻言,却未着急领旨,而是面露难色,看向谢祯。
他犹豫片刻,对谢祯道:“陛下,地痞流氓好清,可是勋贵子弟……若陛下现在便将勋贵子弟清理干净,怕是会得罪勋贵。如今陛下本就腹背受敌,暂不可再与勋贵为恶。”
说着,傅清辉单膝落地,抱拳行礼。
谢祯闻言哑然,双唇微颤,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长叹一声后,再复痛心合目。
一旁的恩禄看着谢祯,眼露心疼,亦不自觉叹息。太.祖皇帝开国之前,曾经历过一段极为苦难的日子,吃不饱饭,穿不上衣,几乎沦为乞丐。
故而建国后,太.祖皇帝厚待宗亲,他不愿亲人再饿肚子,再过曾经悲惨的日子。
可如今的大昭,已有三百年之久,皇帝共十八位。宗亲勋贵的数量已然庞大到无可计数。
朝廷供养着他们,已经成了大昭的负担。
勋贵本就和陛下一条心,若得罪勋贵,陛下岂非自剪羽翼?可如今的勋贵,无能又数量庞大,是大昭的负担,国库的负担。
哎……恩禄心内长叹。难啊,陛下眼前的局势,难啊……
谢祯沉默的时间比方才更久,好半晌,他方才道:“先处置流氓地痞,至于勋贵……”
谢祯伸手扶住额头,叹道:“容朕想想,从长计议吧。先议其他吧。”
“是。”傅清辉起身,接着道:“胡坤、周怡平、邵含仲被灭口一案,赵元吉已有交代。说是这些时日,京里来了个江南盐商,名唤杨越彬。此人往他府上送过几回银子,要买胡坤等三人的命。”
谢祯闻言抬头。盐商,莫非与江南盐课提举司有关?
“此人何在?”谢祯紧着问道。
傅清辉道:“昨日赵元吉招出此人后,臣便派人去找。但臣查遍所有商铺,以及近些时日的外来人士,根本没有找到一个叫杨越彬的人。臣怀疑,此人同赵元吉联系时,是用了假名。”
谢祯道:“外来人士皆有路引,查近些时日所有入京的人,尽快将此人排查出来。”
“此事臣已安排下去。”傅清辉如是答道。
谢祯满意点头,“好。”
谢祯接着问道:“高明兆一案被移交大理寺的原因,赵元吉可有交代?”
傅清辉点头,“回禀陛下,交代了,也是同这位盐商有关。说是他上报高明兆一案的当天夜里,这位姓杨的盐商便又来了府上,说高大学士不愿出的钱,他来出,务必保住高大学士。”
傅清辉接着道:“此事发生不久,臣私心估摸着,此人怕是还在京中。臣已加强顺天府出城关卡,必不叫此人逃离京城。”
傅清辉继续说道:“赵元吉一案,臣具已查明。出售堂贴,接受勋贵贿赂,借职责之便敲诈百官,赵元吉府上,共计赃款七百四十万两。”
谢祯闻言,瞳孔一阵紧缩。
七百四十万两!
想他之前为了赈灾,四十万两愁破了脑袋。而赵元吉一人府中,竟然就有七百四十万两!
谢祯双唇紧抿,额角处青筋浮动,他牙缝中冷冷挤出两个字,“抄家。”
傅清辉和沈长宇行礼应下。
谢祯接着对傅清辉和沈长宇道:“礼部尚书项载于、吏部侍郎齐海毅、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这三人,你二人这几天也查一下贪污受贿的证据,只要拿到证据,便直接押入诏狱。”
二人再复接旨。
谢祯正欲叫二人暂且退下,却忽地想到什么,再次看向傅清辉,问道:“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他是阉党旧臣,九千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