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重见此大喜,忙对李正心道:“走!”
说话间,二人已即刻朝那边跑去。
二人皆体力不错,很快便到了南城鹰哨传来的位置。
可就在这时,蒋星重却见坊中有一片冲天的火光,跟着便听不少人大声叫嚷着救火。
蒋星重见状一愣,仰头望着火光冲天之处,一时只觉心跳加速。
而就在这时,她忽见一名眼熟的太监朝她跑来,行色狼狈,脸上有明显的伤痕。
那名太监还未走近,便指着着火的地方对蒋星重喊道:“掌班!杨越彬找到了!抓捕的时候他趁机点燃了屋子,人跑了,臣已派人去追!”
点燃屋子?蒋星重霎时明白过来,顾不上其他,即刻便朝那着火的地方跑去。
这一刻,蒋星重只觉耳中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
被人发现抓捕,第一时间不跑,而是点燃屋子。这屋子里定然有什么极其要紧的证据!
江南官场,晋商。他们到底在盘算什么?远在江南的官场又为何会同远在山西的晋商牵扯极深?
这是前世的她几乎未曾听过的势力。这两拨人怎么会勾结在一起,他们勾结在一起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整个南直隶如此庞大的势力,她绝不能叫线索断在此处!倘若线索就此断绝,她和言公子又要如何去清查南直隶官场上的事,这般庞大的势力,她怎能就此放任不管。
“掌班!掌班!”
李正心一直跟在蒋星重身边,同她一起疾跑,边跑边唤她。可蒋掌班就好像听不到一般,眼睛一直盯着着火的屋子,神色是那般的苍白。
蒋星重很快来到着火的屋子院外,火兵未至,只有坊中邻居以桶救火。
烈火已燃烧至房顶,冲天的火光照在蒋星重白皙的面容上,印得几乎看不出她神色间的苍白。
蒋星重忙四下一看,一把拉住一个提桶进来的中年男子,从抢过他手里的水桶。跟着抬起水桶,直接将一整桶水,从头上浇了下去。
将自己浇了个透,蒋星重一下扔掉水桶,毫不犹豫地便朝着火的屋子冲了进去。
“掌班!”
李正心厉声一喝,面上神色全是震惊。然而蒋星重已然冲进了着火的屋子中。
“火兵!救火!”
李正心声嘶力竭,与此同时,他拿起蒋星重扔掉的水桶便去一旁的沟渠里取水。
火场里浓烟滚滚,蒋星重被迷得睁不开眼睛,连连咳嗽,她忙抬臂,用湿袖子遮住了口鼻。
周围温度滚烫,蒋星重却根本顾不上,她知道时间紧迫,忙翻找火场中任何尚未燃烧之物。
耳中不断传来屋外李正心声嘶力竭的呼唤,一声声掌班尽皆贯入蒋星重耳中。
可蒋星重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断拂过前世跳河殉国的画面,又不断拂过她从未见过却想象过无数次的景宁帝自缢的画面。
一片混乱中,蒋星重终于翻到一本类似册子的东西,她隐约在里头看到顾之章,以及江南市舶提举司何怀古等人的名字。
蒋星重只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蒋星重将其拿起,塞进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里,紧紧用双臂护住。
她想抓紧离开,紧接着就朝外头冲去,可她此刻只觉呼吸困难,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终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外头火兵赶到,云梯、水囊、溅筒等所有救火用具齐备,众人抓紧救火。
“掌班!掌班!”
李正心自是看到倒地的蒋星重,可整个房屋结构都已经烧了起来,他根本进不去。屋内浓烟滚滚,他只能隐约看到蒋星重晕倒在空地之处,火势似是并未烧到她身上。
李正心此刻只觉心跳一错一落,他只盼着,蒋星重尚有气息,没有被浓烟呛至窒息。
好在着火的时间不久,并未波及太大的范围,再兼火兵的效率尚可,很快便扑灭了大部分火焰。
李正心立刻一头扎进屋中,将昏迷的蒋星重抱了出来。
他将蒋星重转移至空气清新的空地之处,连忙去探蒋星重的鼻息,见她气息尚在,李正心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忙对一旁一位未参与追捕的太监喊道:“去找大夫!到东华门外庑房。”
那名太监即刻离去,李正心便连忙抱起蒋星重,匆忙往东华门而去。
宫门不可夜开,但因东辑事厂长期需要外出办事的缘故,在东华门外设了一处用以临时落脚的庑房。
进了庑房,李正心将蒋星重放在房中的罗汉床上,急忙再去试探蒋星重气息。
她虽呼吸尚在,但是气息很微弱,整个人也很烫。李正心试图给她脱衣降温,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动蒋星重紧紧护在胸前的双臂。
李正心只好作罢,就在他焦急之际,之前去请大夫的那名小太监,带着大夫来到庑房。
“是进了火场,被烟迷了。大夫您快请。”
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李正心即刻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将外头的大夫紧着拽了进来。
大夫连忙上前给蒋星重把脉,可大夫也拽不动蒋星重护在胸前的双臂,只得将手指探上去,去摸她手腕处的脉息。
摸了半晌,大夫便起身从医箱里取出银针,开始给蒋星重下针。
李正心在一旁小心问道:“大夫,他如何了?”
大夫道:“只是吸了烟气,有些伤了肺气。好在救出及时,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
李正心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若是第一天出门办差,便折损了掌班的性命,都不知该如何回去跟王公公交代。
大夫下了针之后,复又写下一个方子,递给李正心,道:“等天亮后,按这个方子去抓药。”
李正心连忙接过,随后便在一旁看着蒋星重。大夫也等着稍后取针,并未离开。
这一夜,当真是李正心这辈子过得最长的一夜。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已经取针离去,李正心便劳烦那名请大夫的太监,再一道跟着去抓药。
可蒋星重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她侧躺在罗汉床上,手臂依旧紧紧护着胸口。
李正心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东华门的大门。时间静静地流淌,终于等到了卯时,东华门后终于传来侍卫取门闩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东华门徐徐打开。
李正心面色一喜,连忙回到庑房,将蒋星重重新抱起,跟着便冲进东华门,往东辑事厂而去。
进了东厂院中,李正心忙朗声道:“王公公,孔公公。”
王希音和孔瑞闻言,分别从不同殿中走出。
一见蒋星重被李正心抱在怀中,二人神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即刻上前。王希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正心长话短说,三两句便将夜里蒋星重如何找到杨越彬,又如何冲进火场的事简单说了。
王希音忙看向孔瑞,并看了眼养心殿的方向。孔瑞即刻小跑着离去。
王希音边引导李正心往给蒋星重安排的房间走,边道:“来来来,先送进房中,我这便派人去请太医,再细看看得好。”
李正心微微愣神,他们这等身份的人,也配请太医吗?
不及他多问,王希音已安排了一位院中洒扫的太监去请太医。念着蒋星重至今未醒,李正心来不及多想,便紧着将蒋星重送进了房间里。
王希音在东厂院中单独为蒋星重安排了房间,房间虽不大,只有一间,但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房间也被一座木质镂空屏风一分为二,里头是卧室,外头是桌椅。
李正心绕过屏风,将蒋星重放在了榻上。
蒋星重依旧保持着双臂紧护胸前的姿势,侧躺在榻上。
蒋星重眉心紧蹙,李正心和王希音紧张地看着她。
似是经历了漫长无尽的黑暗,蒋星重的意识一点点地回来。睡梦中,她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似是又回到了景宁五年。
街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蒋星重又回到了那个流民杂居的小院中,那些如噩梦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叛军已至茺州,过不了几日,怕是就要渡河了。”
“叛军放出消息,皇帝在两个月前就已自缢殉国!大昭的天下,要亡了,要亡了!”
耳畔到处都是期期艾艾的啜泣之声,蒋星重的心也跟着揪起。
“皇帝殉国,昭军溃散,我等老弱妇孺,还能躲去哪里?”
“我听闻土特部杀人如麻,食人凌虐,皇帝都已不在,我等还有什么指望?”
“诸位可记得靖康之耻吗?大宋兵败,徽宗被俘,金人何等残忍,毫无人性可言。待土特铁骑南下,哪里还有我等的活路?”
“我便是死,也绝不愿受辱于蛮夷。”
蒋星重似又看到那位阿伯,拄着拐杖站起身,声音虽苍老却亦有一锤定音之效,“我年事已高,无力南逃,亦无力上阵杀敌。但我身为汉人,绝不会在蛮夷手中苟活!我愿随帝殉国,魂祭大昭!”
说着,那位阿伯拄着拐杖,缓缓朝外走去。
院中聚集在此的流民,亦痛心抹泪。有人扶起年事已高的老母,有人抱起未知人事的孩童,有人拖着病体,陆陆续续跟在了那位阿伯的身后。
蒋星重亦随众起身,往外走去。
一路上,无数路人跟随他们而去。衣着光鲜的文人雅士,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身着官服的底层官员,妆容仍旧精致的青楼女子……
队伍越来越壮大,人群中时不时传出“随帝殉国,魂祭大昭!”的壮烈之言。
六月的河边,清风徐徐,艳阳夺目。
蒋星重的心狠狠被揪起,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一个自缢殉国的身影。
那是皇帝,是他们大昭的皇帝!
蒋星重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人,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都是想要安居乐业的普通人。那对夫妻手中牵着的孩子还那般的小,那满头花白的阿嬷理当安享晚年。
可大昭北境尽数沦陷,土特部不日便会渡河。皇帝已死,大昭还能有什么指望?
身为皇帝,他本该带着大昭走向中兴,他本该给所有这些人安居乐业的生活。
可是连他都已殉国,身为大昭的人,身为汉人,随帝殉国,是她为大昭,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无数人跳下河岸,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蒋星重俯身,捻了一撮土,轻轻点在舌尖上,随即合上双目,身子如一片落叶,朝湍急的河水中落去……
孔瑞已到达养心殿,谢祯正欲更衣上朝,怎料却见王永一匆忙进了殿中,道:“回禀陛下,孔瑞有急事求见!”
“宣!”
王永一匆忙离开,跟着便见孔瑞急忙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向谢祯道:“启禀陛下,蒋阿满身入火场,眼下昏迷不醒,刚被李正心送回东厂。”
第0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