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沈长宇到来,面色微惊,跟着上前行礼道:“见过指挥佥事。”
沈长宇免了二人礼,吩咐道:“你们蒋掌班托我来告知,她已查到齐府密辛,叫你们抓紧派人,今晚秘密将齐夫人带出齐府。必须尽快。”
二人一听是蒋掌班的吩咐,忙点头应下,其中一名还似显露才能般的表示道:“傅指挥使已拨了锦衣卫到东厂,有二十人是常驻宫外的,我即刻便安排下去。”
沈长宇点头,跟着叮嘱道:“莫要告诉蒋掌班我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只说今夜是她托付的朋友前来转达。”
二人身在东厂,前些日子陛下来的时候,孔公公便非常严肃地训诫过他们,有些事,不能叫蒋掌班知晓。他们虽不知为何,但晓得其中轻重。连忙再三保证,绝不叫沈长宇身份暴露在蒋掌班面前。
沈长宇叮嘱后,便转身离去。
两名太监,便以最快的速度,将蒋星重的命令传达给驻守在宫外的锦衣卫。锦衣卫挑出三名身手好的,便将带出齐夫人的事,安排了下去。
蒋星重回到府中,沐浴后躺在榻上。
黑暗中,蒋星重眼睛一直盯着拔步床上隐隐可见的雕花,迟迟难以入睡。
脑海中全是今日齐夫人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感叹……若此番当真能救出齐夫人,叫齐项二人伏法,于她而言,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蒋星重方才在辗转反侧中入眠,但睡得不是很踏实。第二日寅时,她便在睡梦中惊醒。
醒后,她随便收拾了一下,甚至没有惊醒兔葵和燕麦,直接叫瑞霖套车,将她送去了穆尚宫府上。
抵达穆尚宫府上时,不过寅时二刻。
蒋星重还如之前一般,照旧进去换了衣服,带上头一夜提前叫沈长宇送过来的,装满首饰和现银的箱子,随后便用昨日沈长宇留在穆尚宫府上没有任何纹样装饰的马车,离开了穆府,赶去了东华门。
蒋星重来到东华门外时,宫门尚未打开。
她复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等到了卯时,方才见东华门徐徐打开。
东华门开后,蒋星重将马车弃在庑房外,带上箱子,便进了宫中。
她一路回了东厂,进了自己房间,将箱子放下后,便拿起瑞鹤宫灯,跑去悬挂在协和门上。
蒋星重看着门上的宫灯,神色有些凝重,希望言公子下了早朝,便会来找她。希望齐夫人,此番能脱离魔窟,平安顺遂地度过余生。
念及此,蒋星重便先行回了东厂。
她前脚刚走,后脚内金水桥值守太监张际,便摘下宫灯,匆忙离去。
蒋星重刚回到东厂,便见孔瑞从议事殿中探出半个身子,招呼道:“蒋阿满,来。”
蒋星重连忙上前,行礼道:“孔公公。”
王希音也从殿中迎了出来,一见到蒋星重便笑道:“刚才听洒扫的太监说你回来了,怎那般匆忙地又出去?”
蒋星重正欲找借口敷衍,怎知王希音却已对她道:“方才宫门一开,便有外头庑房的值守太监来报,说你昨夜下令将齐夫人带出齐府。可是发现了什么?”
蒋星重闻言,连忙问道:“可带出来了?”
王希音点头道:“你放心,齐夫人眼下已在城内安全之处,是咱们东厂在外头的落脚地点,之后你都会知道。有锦衣卫陪着她,你且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蒋星重连连道,一时脸神色都松快了不少。
王希音和孔瑞看向蒋星重的神色间,皆含赞许。东厂监视齐海毅好几日,但始终没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而蒋阿满只出去两夜,只身一人的情况下,却已将事情办得如此漂亮。
念及此,孔瑞还是忍不住好奇道:“我实在好奇,阿满你是怎么做到的?”
蒋星重想了想,学着男人般爽朗笑道:“哈哈,这容易,你们不是常说我长得像女子吗?昨日齐府宴会,我便扮成女子混进了齐府。”
左右灯下黑,越不遮掩的东西,越显得真实可信。
王希音和孔瑞闻言齐齐愣了一瞬,随即二人相视一眼,又一同笑开。
蒋星重不知他们二人知晓自己身份,只当是对她的主意感到有趣,看他们笑,便也跟着笑起来,想让自己显得合群些。
怎知王希音和孔瑞看到她的笑意,笑得愈发开怀,王希音笑着对蒋星重道:“你这两日辛苦了,抓紧去歇息下。齐夫人很快就会去敲登闻鼓,咱们还有得忙呢。”
昨夜确实没睡好,蒋星重点头应下,行礼离去。
看着蒋星重的背影,王希音实在没忍住,笑着向孔瑞感叹道:“陛下看重的这位姑娘,着实是有趣。”
孔瑞点头,赞同道:“聪明,有能力。”
王希音跟着补充道:“但又不乏赤诚与纯粹。”
孔瑞又补充道:“性格爽朗,还有一身好功夫。”
王希音又道:“还很可爱,格外讨喜。”
说罢,二人复又齐齐笑开,这位姑娘,当真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鲜活,最有能力,最有趣的姑娘。这偌大的顺天府,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恐怕也就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秦韶瑛,能与之相较。
王希音和孔瑞在殿外站了一会,目送蒋星重关上房门后,便一道回了议事殿中。
蒋星重在东厂自己的小房间补了一觉,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许是齐夫人已经被救出来的缘故,这一觉她倒是没有那么多梦,睡得还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在睡梦中,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鸽子的叫声。三三四,三三四……蒋星重一下惊醒,是言公子来了!
蒋星重一下从榻上翻身坐起,抱起箱子便朝外走去。
来到门外,蒋星重这才发觉,竟然已快至午时。她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吗?
院中东厂的一众太监,正在陆陆续续从外头提着装饭菜的木桶进来,满院子都是饭菜香气。
见蒋星重抱着箱子往外走,一名提着菜桶的太监朗声喊道:“掌班,要吃饭了,还出去呀?”
蒋星重朗笑着回道:“一点琐事,待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吃着。”
众人连连点头,催促她早些回来。
蒋星重笑着出了东厂,直奔上次与言公子见面的影壁后。
待她抱着箱子绕过影壁,正见那抹清贵的身影,盈盈立于晌午的树荫下,手里还提着上次那个食盒,想来又给她带了午饭。
望着他熟悉又俊逸的侧脸,蒋星重的心蓦然一颤,忽就感觉步子有些凝重。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换上一个如平常般的笑脸,朝谢祯走去,并招呼道:“言公子,你这么快就到了?”
谢祯闻声回头,唇边亦挂上笑意,抬了抬手中的食盒,对蒋星重道:“给你带了午饭。”
第048章
蒋星重本来没觉得饿, 方才东厂满院子饭菜香时,她也没觉得饿。但此刻看到谢祯手里的食盒,莫名便想起上次和他一起吃午饭时的场景,想起那日饭菜的味道, 她忽就感觉饿了。
蒋星重冲谢祯一笑, 对他道:“我正好饿了。”
谢祯亦笑, 丹凤眼浅弯如月。他眉眼微垂,鸦羽般的长睫覆盖眼睑, 在晌午的阳光下,在眼下投下一片清晰可见的根根分明的影子。
谢祯将手中食盒放在上次坐过的假石上,随即自己坐在一旁, 打开食盒, 一样样往外取菜,对蒋星重道:“既饿,便先吃饭,上次便有些凉了。”
蒋星重应下, 走过去将手里箱子放在假石上,自己坐在箱子前头。
谢祯递了米饭和筷子给蒋星重,蒋星重道谢后接过。谢祯边自己拿起碗筷,边扫了眼蒋星重身后的箱子, 问道:“你抱个箱子做什么?”
蒋星重已吃起了饭菜,边吃边道:“哦,这不重要,等下再说, 我有一件更要紧的事得先告诉你。”
谢祯亦是边吃饭, 边点头道:“嗯,你说便是。”
二人之间的相处, 不知不觉间,现在已是格外松弛随意,蒋星重甚至没有放下碗筷,只咽下口中食物,便对谢祯道:“昨日我去参加齐海毅府上给他娘办的祝寿宴会,见着了我梦中殉国的那位锦衣卫千户的夫人,意外得知了一些齐府秘辛。”
谢祯抬眼看向蒋星重,蒋星重说着又扒拉了口饭菜,咽下后方才接着道:“那齐海毅,如今的夫人,已是他第三任夫人。那夫人年轻貌美,但家世寒微,嫁入齐府后,在娘家人那边便没了音信。昨日宴会她也没出来,对外说是病了。可多严重的病,娘家人居然完全不知。齐夫人与高夫人有些交情,高夫人担忧,我便翻进齐夫人院里去瞧了瞧。”
谢祯闻言眸色微惊,跟着眼露担忧,但打量蒋星重两眼,见她好好地吃饭说话,想问的话终归是没有说。他微微垂眸,他知道,有些事,他阻止不了蒋星重。
话至此处,蒋星重倒是不继续吃饭了,而是眼露嫌恶,眼睛瞪向一旁,愤愤不平道:“那齐海毅还当真是猥琐龌龊。他的顶头上司项载于,不喜歌舞美妾,唯喜他人之妻,他便投其所好,竟是将自己的妻子,送给那姓项的老贼。”
谢祯闻言,面色霎时沉了下来,不由问道:“那前头两位夫人……”
蒋星重叹道:“死于自戕。”
蒋星重感觉到心痛,但现在的她,着实不想再被无谓的情绪牵制自身。事情她会解决,人她也会救,她何必再叫自己内心受苦?
念及此,蒋星重干脆强压下心头难受,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边吃边对谢祯道:“昨夜我已经叫东厂的人将齐夫人带出了齐府,眼下安排在安全之处。约莫就在这一两日,齐夫人便会敲登闻鼓,告御状。”
谢祯看向蒋星重,连连点头叹慨,对她道:“我今日回去便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正好这两日也在为项载于的事情犯难。建安党人同阉党旧臣就项载于的案子争执不下,到现在也没个结果,此事一直悬而未决。项载于之前的案子,若移交刑部,约莫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现在有此案在,只要齐夫人敲登闻鼓告状,陛下便可在早朝处置,大可按照大昭律例,当庭行仗刑。齐海毅仗一百,项载于仗八十,只需叫行刑的人下手重些,怕是刑至一般二人便会毙命。”
谢祯眸中神色无不动容,对蒋星重道:“只要吏部这二人一死,我便可趁机安插自己的人在关键职位之上。蒋姑娘,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蒋星重闻言,神色间流出一丝光亮,喜道:“我能帮到你就好!”
谢祯望着她叹道:“我该怎么感谢你?”
蒋星重摆摆手,放下空碗筷,道:“我无须你谢我!我对你确有所求,但所求自始至终,不过一个国泰民安罢了。”
谢祯忽地脊梁骨一麻,国泰民安!纵然蒋星重不知他是皇帝,可自始至终,都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这个人,还有她的理想。
谢祯对蒋星重道:“你今日可以安排人去跟齐夫人说一声,若要告御状,明日早朝时敲登闻鼓最合适。我等下回去,便提前跟景宁帝通个气。”
蒋星重点头应下,而后对谢祯扬首笑道:“你把碗筷收拾了,我还有事给你说。”
谢祯依言应下,将二人吃完的空碗盘尽皆收回了食盒中,放在脚边。
假石面上再次空了出来,蒋星重便将身后的箱子搬了过来,放在了谢祯面前。
蒋星重单手盖在箱子上头,对谢祯道:“言公子,这里头是我能凑到的所有的钱,约莫值个一千两。”
谢祯闻言一愣,诧异看向蒋星重,神色间满是探问,他不知蒋星重要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要给他钱?
蒋星重看他神色疑惑,冲他抿唇一笑,语气间也多了些充满理解的真挚,对他道:“我知道,你为成大业,付出了很多。既然日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就不必在我面前强撑。”
听蒋星重这般说,谢祯还是不理解,可他又不敢多问,怕言多必失,叫她觉出不对来。只微微侧头,神色间疑惑更浓,以此表达探问。
蒋星重眼里多了些许伤感,跟着对他道:“我听长宇说了,你这些时日,常住在宫里。上次你关我那处宅子,也是久未有人打理的模样,长宇也已经告诉我,那宅子是你租的。”
蒋星重冲他一笑,笑意间充满安抚,继续对他道:“你中单破了舍不得换,宅子租期到了舍不得再租。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缺钱,你这么做,是为了将钱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谢祯闻言,神色间疑惑尽解,看着蒋星重唇边不由出现一丝笑意。她原是以为,自己现在很穷?所以帮他凑了笔钱?
这一刻,眼前的蒋星重,忽地变得分外可爱。叫谢祯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
知他穷便给他凑钱,是她待人的诚挚之心。知他常住宫中,不生怀疑,反生帮助之意,是她完全的信任,是她分明聪明却心无算计的纯粹。
这样的蒋星重,如何能不可爱?
谢祯望着蒋星重出神,蒋星重却没有在意,只当他在认真听自己说,继续劝道:“可是言公子,我们所议之事,干系甚大。你不能在京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若没有落脚之地,清辉长宇他们住哪里?他们总不能跟你住在宫里,何况为你办事的人不止这些。”
谢祯听至此处,似是意识到什么,不由看了看蒋星重手下按着的箱子,探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蒋星重抿唇含笑,重点一下头,道:“没错,这笔钱,是给你在京中买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