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蒋星重连忙躲开谢祯,直愣愣地冲进了里间。
谢祯见她已绕过屏风后,便没有再跟进去,只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对蒋星重道:“想来清辉和孟昭,已经在安排今晚去义庄密探的事。”
蒋星重隔着屏风看向谢祯,见他模糊的身影,腰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仪态出众,格外赏心悦目。
许是隔着屏风的缘故,蒋星重胆子莫名大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对他道:“希望不是他们。今晚,我们且等他们消息吧。”
谢祯身子微侧,对屏风里的蒋星重道:“你正常睡便好,我等着他们,若有消息,我会叫你。”
第096章
蒋星重却微叹一声, 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方才和言公子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心间紧张,所以她紧着便钻进了屏风后。
但是现在心情平复下来,蒋星重却已不再紧张。如今眼前的事, 都那般的紧要, 她和言公子, 哪还有心思考虑情情爱爱的事?
蒋星重来到谢祯身边,在他一旁坐下, 望着他的眼睛,平静道:“我陪着你。”
谢祯转而看向她,正对上蒋星重温软又坚定的眸子, 霎时心间漫上一股暖流。而这股暖流中, 全无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是因安心而来的感动。
谢祯冲蒋星重抿唇一笑,点头道:“好,我们一起等。”
蒋星重也不记得他们在房中等了多久, 只记得油灯的灯芯挑了好几回,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凉。
而今日,她和谢祯之间几乎也没说什么话,各自心神不安, 满心里只有傅清辉和孟昭前去义庄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阵阵脚步声,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蒋星重和谢祯相视一眼, 随后看向房门, 紧紧盯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跟着便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门外传来傅清辉的声音,试探着唤道:“公子?”
一听是傅清辉的声音,二人的心立时提了起来,不及谢祯开口说话,蒋星重已几步上前将门拉开。
傅清辉和孟昭都在门外,蒋星重忙道:“你们快进来。”
待二人进屋,向谢祯行礼,蒋星重则重新关好了门,绕过他二人,走回谢祯身边坐下。
蒋星重和谢祯的目光,紧紧黏在傅清辉和孟昭面上,谢祯问道:“结果如何?”
傅清辉闻声,抬眼看向谢祯,神色间流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凉,仿佛渗透到他的骨血中,叫人瞧一眼便觉无力。
蒋星重心里“咯噔”一声,霎时只觉手脚发麻。
傅清辉和孟昭踟蹰半晌,傅清辉方才行礼,道:“回公子的话……是他们。”
谢祯猝然合目,蒋星重霎时只觉心里绷断了一根线,泪水溢满眼眶。
静谧无声的夜里,蒋星重却仿佛听到清晰的碎裂之声,宛若翠玉砸向石壁,崩裂无状。
好半晌,谢祯方才缓过劲儿来,看向傅清辉和孟昭道:“详细说来。”
二人皆是不由抿唇,孟昭上前一步,语气格外的轻,仿佛是怕惊着谢祯一般。他行礼道:“回公子的话,我已详细验过停放在义庄,之前死于瑞云楼的那几具尸身。尸身遭大火焚毁,基本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身上足以证明身份的衣衫、胎记……也尽皆毁于大火。经我辨别之后,有一具尸身,身体残缺,恰如宫中内臣。我通过牙齿辨别年龄,基本同之前京里派出的那批钦差相同。”
听着孟昭的话,蒋星重心间立时出现叶盛泽的面容。他是东厂的人,上一次奉命离开之前,还前来她房中跟她告别。他不过二十七八岁,还很年轻,很年轻……
谢祯面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色,只是他搭在桌上的手臂,手在衣袖下紧紧握着,指甲几欲嵌进掌心里。
他开口问道:“人数,也都对得上吗?”
孟昭行礼道:“义庄中死于瑞云楼大火的人,尚有二十五位。叶盛泽等人,共二十一位。尸身皆遭焚毁,难能尽皆确认……”
“你估摸呢?”谢祯不死心地问道,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人逃出来。
孟昭抿唇,神色间似有不忍。半晌后,他道:“都是男子,但看年龄……都对得上。”
谢祯猝然合目。不知过了多久,他向孟昭和傅清辉问道:“没被人发觉吧?”
傅清辉行礼道:“我负责放哨,孟大人负责验尸,未曾被人发觉。”
谢祯缓缓点头,“好……今夜之事,务必守口如瓶。你们去歇着吧。”
傅清辉和孟昭行礼退下。
二人走后,坐在椅子上的谢祯,身子忽地一怔,险些歪倒。蒋星重忙起身相扶,谢祯下意识便握住了蒋星重的手,紧紧握住。
许是气氛太过沉重的缘故,蒋星重根本没有发觉,反而下意识反握住谢祯的手,给予安慰。
谢祯握着蒋星重的手,肩靠在她怀里,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他道:“阿满,派来南直隶暗查的钦差,竟是都已命丧黄泉。”
蒋星重眉眼微垂,她从未在谢祯面上看到如此灰败颓唐的神色。叶盛泽等人遭难,她如何不心痛,语气间隐带着怒意,对谢祯道:“南直隶的官绅,为利,当真是丧尽天良。”
谢祯缓缓摇头,无比自责道:“可是现在,他们客死他乡,我却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他可是皇帝,大昭的皇帝。微服私访至南直隶,得知钦差被害,却连命人收尸都不能。
蒋星重何尝不明白谢祯此刻的自责,她道:“叶盛泽等人被害,想来是他们暗查之时,被南直隶的官绅发现了端倪。他们知道叶盛泽等人的身份,所以必须灭口。若是咱们现在收尸,南直隶的官绅,自然也会知道咱们是同叶盛泽等人是一伙的,是皇帝的人。”
所以现在,他们只能任凭叶盛泽等人的尸身躺在义庄里,不能得以入土为安,甚至在他们想出解决南直隶官绅的法子前,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公布他们 牺牲的消息,不能循例安抚他们的家人。
二人的手,就这般紧紧相牵紧握,蒋星重向谢祯道:“我们绝不能叫他们白死。他们死在淮安府,想来同淮安知府脱不了干系。他们会被灭口,想来一定是查到了不能叫顺天府知道的消息。昨日听苏永昼的话,瑞云楼着火,无一人出逃,想来也是早有安排。这等答案就发生在淮安,发生在淮安知府的眼皮子底下,我不信他能置身事外,若不然,咱们就淮安府知府查起。”
谢祯静静听完蒋星重这番话,随后抬转头,看向蒋星重。谢祯的目光沉在蒋星重的面容里,似是在思考什么。
此时此刻,正有一个疯狂念头,如雨后春笋般从他心间滋生。
半晌后,谢祯看着蒋星重,问道:“你的意思是,查这个案子,顺藤摸瓜,收拾南直隶的官员?”
蒋星重看着谢祯的眼睛,道:“纵难,可南直隶的问题,也要慢慢解决才是。”
谢祯盯着蒋星重看了半晌,忽地收回目光,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对她道:“已经很晚了,先歇着。”
蒋星重这才发觉他们二人的手正紧紧握着,她恍然惊觉,猛地从谢祯手中抽出手来,躲开了他的目光,跟着点头道:“好!”
说罢,蒋星重再次逃一般钻回了屏风后,蹬了鞋,拉开被子便和衣钻进了榻中。
谢祯正在屏风外,静静看着屏风后的床榻,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幸而,还有蒋星重在陪着他。她对解决南直隶的问题,有信心。可是这样慢慢解决,南直隶的官绅,建安党人,又是如此势力庞大,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削弱建安党人的势力?
他们连钦差都敢杀,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叫他们尽皆死于大火。所以在京城,他们敢给他下药,敢如此胆大妄为地试图给大昭再换一个听话的皇帝。
谢祯心间不由生出一个疑问,南直隶的问题,当真能够解决吗?
谢祯静静想了片刻,方才转身,去外间的罗汉床上睡了。
第二日,谢祯等人都起得比往常晚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已是辰时二刻。
苏永昼一大早就出了门,许直和舅母一道准备早饭,而孟昭和傅清辉,起来后便等在谢祯和蒋星重门外。
蒋星重和谢祯早起后,各自去了净室梳洗。待蒋星重梳洗妥当,从净室出来,正见谢祯坐在罗汉床上等着,见她出来,谢祯忽地开口唤道:“阿满……”
蒋星重不解地看向谢祯,“嗯?”
谢祯忽道:“待回京,我便派人上门提亲,可好?”
蒋星重骤然一愣,随即便觉心怦然跳起,她躲开谢祯的目光,佯装淡定地问道:“怎么?怎么忽得说这个?”
谢祯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蒋星重愣了片刻,他提得确实有些突然,眼下这么多事,不知他怎么想到了提亲的事。不解问道:“这么急吗?”
谢祯眸色间却藏着坚定,又认真问道:“你愿意吗?”
蒋星重确实是愿意的,也确实没必要再借口拖延他。蒋星重想了想,道:“愿意的……只是……现在南直隶的事还未解决。”
谢祯似是没听见她的担忧,抿唇笑开,对她道:“你愿意就好。”
说着,谢祯上前拉开门,随后转头对蒋星重笑道:“走吧。”
蒋星重冲他笑笑,面颊染上一片绯红,点头应下,随即便出了门。
来到院中,傅清辉和孟昭都在,二人上前行礼,孟昭对二人道:“公子,姑娘,许大人想来已经备好了早饭,咱们去前厅用饭。”
谢祯和蒋星重点头,同二人一道往前厅而去。
来到前厅,正见苏永昼的夫人和许直正在往厅里端菜。苏夫人笑笑道:“今日家夫不在,便由老身来招待诸位了。”
谢祯带头向苏夫人行礼道谢,苏夫人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待饭菜都端上来,众人围桌坐下,谢祯这才看向苏夫人,关怀问道:“今早怎不见阿公?”
苏夫人轻叹一声,道:“他今早去庄子上了。”
谢祯记得昨日许直说过,苏家有三个庄子,便随口问道:“不知如今三个庄子,苏家没有能有多少进项,每年的赋税又有多少?”
苏夫人听闻此言,本笑着的神色忽地淡了下来,跟着敷衍道:“够过日子罢了。”
谢祯见她不欲多说,便没打算再问,而一旁的许直却面露疑色,看向苏夫人,问道:“舅母,昨日舅舅说起庄子就感觉情绪不对,今日你也是,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第097章
苏夫人面色微变, 跟着讪讪笑笑,对许直道:“谁家过日子没点磕磕绊绊的,都是寻常事,你就别操心了。”
若说之前还觉得是小事的, 可现在苏夫人这般一说, 许直愈发感觉不对。蒋星重和谢祯也不由看向苏夫人, 觉得这事恐怕不是苏家夫妇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谢祯此次来,正好也是为了了解民生, 便含笑对苏夫人道:“如今许叔父已官至吏部尚书,夫人何不将家中难事告知许叔父,许是会迎刃而解。”
听谢祯这般说, 许直便也会意, 转头对苏夫人劝道:“公子说得不错,我难得回来一趟,舅母如今家里有什么烦心事,大可说与我听, 许是能帮得上呢?”
苏夫人闻言,似是心动,看向许直。可他盯着许直看了片刻,眸中神色复又暗淡下来, 只笑着道:“嗐,真没什么事。也就是些寻常磕磕绊绊的事,犯不着烦劳你。等以后家里有了大事,我再找你, 绝不会推脱。”
苏夫人还是拒绝告知, 蒋星重和谢祯不由相视一眼,许直看了看谢祯, 也只好道:“那便先吃饭。”
待吃过饭,苏夫人对几人道:“几位可以先在家里歇歇,等下我家老头子回来,就带几位去淮安府里头转转,尝尝当地美食。”
谢祯等人道了谢,苏夫人便暂且先回了自己院中。
苏夫人走后,谢祯看向许直,道:“你舅父家中,似是有事。”
许直点头,随后叹道:“可舅父和舅母,都不愿意说。”
蒋星重扫了一圈门庭寥落,没什么下人的苏家,道:“按理来说,苏家有三个庄子,日子应当过得还算不错。可咱们来了两日,苏家只有两个嬷嬷,而且看二老的穿着,也是朴素得紧。怕是家里收入瓶颈,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苏家赖以生存的三个庄子上。”
听罢蒋星重的这番分析,谢祯转头对许直道:“方才苏夫人说你舅父去了庄子上,我们也去瞧瞧。既然他们不肯说,咱们便自己去找答案。”
谢祯提议,许直哪有不应的道理,立马行礼道:“就依公子所言。”
许直跟伺候的嬷嬷打听了苏家庄子的位置和路线,随行只挑了十名武艺高超的,便一道骑马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