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脸上的交际笑容一点也不变,他一面笑着一面心里默道:这话叫人怎么接。
反正姜子靥表现得像是过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着钱了,幸灾乐祸之意显而易见。
令人想要深思一下他们的兄妹之情。
“她本来就没几个朋友,人嫌狗憎的还跟人闹翻了,以前气得蒙着被子哭的时候忘了?现在人受了委屈,写信给这傻丫头诉苦,她居然还要带人去帮忙出气。”
姜子靥甚至还跟他详细描述了前因后果,像是要找个和他同样想法的人来一起嘲讽姜此玉。
顾惜朝:……
他真的非常不想听。
姜此玉在封地内横着走,但闺阁女儿交际来往也是自有一番道理的,虽然无人敢对她无礼,但大多数同龄的大家小姐们和姜此玉实在无话可说,何况她又是霸王一样的性子。
王府没有年长女性长辈,那些夫人们不敢得罪她,但私下却都觉得此女大不成个体统,暗中叮嘱自己的儿女不要去招惹,一定要小心捧着姜此玉。
但姜此玉对这些闺秀不屑一顾,眼高于顶,半点不留情面,若是虚情假意凑上来,两句话的功夫能把人说哭。
但到底还有几个女孩儿和姜此玉颇为投契,其中一个是个千户的女儿,性格刚强,又颇通文墨,姜此玉觉得她与一般闺秀不同,便对她另眼相待。
姜此玉从小惯会折腾,知道有些地方有办女学的,不知怎么的异想天开起来,拉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女孩儿一起,轰轰烈烈的要兴办女学,到百姓家去找些有志气的女儿,培养她们文墨事理,以后还要搞女科举,也搞一番事业,比男子还强。
这事荒诞离奇,一时成为笑柄,但无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不过很快就受到了无形的阻力,王府的小姐无人教养才无法无天,她那几个朋友却都是父母俱全,而且都是有头有脸,怎么能由着女儿在外面胡闹?
这一番事业还没坐起来,便中途夭折。
姜此玉身边的女孩子慢慢变少,家里再不许她们出来,又打又骂,或是配了婚事,或是在闺房里学针黹女工,没有人再有精力搞什么女学。
那位千户的李小姐也是差不多,和姜此玉密谋要大力抗争,甚至于到了姜此玉偷偷去人家墙外把人偷出来的地步。
如此偷了几位朋友出来,还没过半日,便被几家人联合找上王府大门。
那时候世子妃刚嫁过来,就面对这样的局面,简直是一头抓瞎。
世子本来是不管姜此玉在外面做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为姜此玉的无法无天大动肝火。
王府丢脸还在其次,但这事闹得满城都知道了,事关几个未出阁小姐的名声清白,姜此玉不怕,但她们未必就不怕,以后怎么嫁人?
姜此玉挨了一顿打,世子妃亲自去一家家登门,还人家女儿。
当然没有不识抬举的人敢对世子妃表达不满,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世子妃家世不显,刚嫁过门就遇上这种事,要拉低姿态去挨着替小姑子道歉,一时流言蜚语也是免不了。
姜此玉从此在府里最敬重的就是嫂子,唯有在世子妃面前,从来不敢耍霸王脾气。
但她还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但真正打击到她的,是李凌云嫁人。
李凌云是千户女儿,虽然父亲是个武将,但母亲是南方诗礼人家的小姐,见女儿和姜此玉混得如此离经叛道,吓得连夜向家里去书,与娘家子侄说了女儿亲事。
李凌云被家里规束呵斥,又罚跪又打骂,将母亲气得晕过去,便回心转意了,发誓再也不瞎胡闹,要痛改前非。
姜此玉听闻了消息,还来偷偷传信,问李凌云愿不愿意这么被被嫁人。
她以为她一定是不愿意的,如此盲婚哑嫁,一辈子碌碌无为,这都是她们先前最恨的女子命运。
但姜此玉没想到,李凌云已经‘痛改前非’了。
李凌云刚开始也不肯,但男方很快上门来了,她的未婚夫小时候见过一两面,如今大了,倒是出落得仪表堂堂,学问很好,只交谈一两次,她心中便生出女儿绮思,动摇了。
她还来信给姜此玉,说他也不是迂腐粗蠢的人,觉得女孩儿读书很好,将来可以和夫君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一定不会拦着自己和姜此玉来往。
姜此玉简直觉得五雷轰顶,完全无法忍受如此的背叛,和李凌云断交了,随后对方就出嫁到了南边去。
两人断交到现在,不过才两年时间,前日从南边来了李凌云的信,泪痕斑斑,似乎在夫家过得很不如意。
姜此玉先是一把烧了信纸,在家里狂怒了一番,和姜子靥吵了八顿架,然后今天,点了二十来个府兵,拿了刀剑,气势汹汹的要杀去。
第135章
辛渺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都静悄悄的。
她往旁边一看,渠藏散发着白光的身影果然在一旁。
“……”
渠藏也许是伫立在床边,姿势很放松,两只手甚至还很随意的交互抱着,长长的头发从衣领上垂落下来,黑如鸦羽。
辛渺被他这个姿势一惊,觉得有些眼熟,一想,好像是楚留香还是陆小凤习惯的姿势,抱着手臂站着,闲散自在。
但是渠藏做这个姿势,因为一张如玉无尘的神子般的面容,看上去就是如莲花枝蔓摇曳姿态,无尽风流。
她感觉自己都已经要熟悉这种场景了,一片黑暗中只有渠藏发着光纤毫毕现,是她唯一能注视的存在——当然,他长得这么赏心悦目,就更让人心旷神怡了。
很久没有看到过什么东西了,辛渺便大胆的注视着渠藏,直到他掀动眼帘,回望过来。
“你为了那只狐妖战至力竭?”
这话说得无情,红红陪伴他许多年,但也许在渠藏眼中,也和那些草木花鸟没有区别。
因此,他更觉得辛渺这么在意红红是很有意思的事,明明他们认识,也不过几月而已。
辛渺睡得很饱足,便缓缓的坐了起来,浑身的疲惫因为这一觉而一扫而空。
她拥着被褥,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衣服换成了睡衣,便暗自松了一口气,略放松自在了些。
“红红是我的朋友。”渠藏听到她慢吞吞的说。
他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好奇还是茫然,又像是初生婴儿一样懵懂纯然。
“这就是友情。”辛渺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循循善诱:“凡人有七情六欲,一辈子会遇上许许多多的人,一旦人与人之间有了交际,就会滋生出各种情感。”
“对父母是亲情,对朋友是友谊。”她想了想又说:“男男女女之间也会生出爱慕,最起码这三种情感,大多数人都有其中一二。”
她想起渠藏是一颗掉落凡尘的莲子,不知道按仙界规矩,那莲花算不算他的父母,但怎么想都和亲情没关系,毕竟他是野生野长,不用像凡人一样被照顾教养。
他又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更别说什么男女之情……
辛渺一怔,猛然发觉,渠藏在这世间除了自己和红红以外,再没与第三人有接触交往。
哇……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干巴巴的感叹了一下,却忽然听见渠藏说:“我也想要。”
“……”
辛渺抬头看他,对上他淡然自若的脸:“我、我可能没办法……”
“你有吗?”
这句话比先前那话还突兀,辛渺一愣。
亲情当然是有的,虽然她父母早逝,但是奶奶给她的爱不比任何人少,而且在她心里,学姐也已经是家人了。
她哽住了,然后张了张嘴:“有过啊。”
辛渺抿抿嘴:“现在的话,朋友也很多了,不只是红红,还有其他的人。”她眼前闪过许多张面孔,惊讶的发现她居然拥有了这么多的朋友。
她生平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加起来还没有到这里几个月来得多。
渠藏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但又见辛渺轻咳了一声,神色迟疑的说:“但是我没有……喜欢的人。”
大眼对小眼的沉默了半晌,渠藏说:“我也想要。”
辛渺试图解释:“……大人,这种东西不是可以要到的。”
渠藏居然也不争辩,只是没说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你是我的什么?”
他长眉微微蹙起,清朗的目光在眼帘下如同阳光下闪动的波光,一望到底。
辛渺觉得脸颊一下子发热起来:“我是……”
她第一个想到的词居然是朋友!
她何德何能?虽然也许自己能算是和渠藏说话最多,相处最久的人。但是渠藏根本没有朋友这个概念,他可能看她和红红也没有任何区别。
“我是你的供奉,你的下属。”
“这算是什么关系?”
“就是为你做事换取酬劳的单纯的雇佣关系。”
辛渺下意识的说。
“不对。”渠藏很敏锐的摇摇头:“我没有给你酬劳。”他知道什么是钱。
同福客栈的老板娘和她的伙计们就是靠钱来换取劳动的雇佣关系。
辛渺居然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犹豫和心虚。
她愣了一下,最后失神道:“但是我好像也没有为你做过事。”
他们再次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奇怪气氛中。
辛渺无法控制的感到一阵脸热,自觉自己成了入职后每日拿着工资摸鱼的薪水小偷——虽然也没有薪水。
对啊,自从成为供奉,她好像没做过什么正事。
娥镜山那些妖怪,就是没有她之前不也相安无事好好的吗……
她好像真的一直在摸鱼诶。
好在她的上司也和她一样在摸鱼。
缓了缓,辛渺偷看他神色,便试探着说:“您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的。”
渠藏默然:“我能给你什么?”
如此说来,渠藏自认没有什么可给予的东西。
辛渺好像不缺钱。
渠藏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便突然消失了。
辛渺总感觉这番没头没尾的对话似乎是对他有所启发。
门外笃笃响了两声,非常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