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什么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辛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没有再露过面。
其实这样不好,辛渺一回过味来,就觉得大为不妙,她要是硬着头皮保持原状,那么大家估计也会给面子,不会特意提及她和花满楼现在在一起了这件事,但她一直没出现,那么他们一定可以猜到,她是因为尴尬而避免见面,所以也一定会贴心地默不作声。
场面一旦开始僵持,就更令人难为情了。
何况都在一个院子里,她不出房间,其他人会怎么想?楚留香恐怕比她还更加不好受——
辛渺想想都觉得场面僵持得令人想要晕倒,但花满楼宽慰她:“你心情不好,就算不想出门也无妨。”
她像个鸵鸟一样把头紧紧埋到他怀里,很想就此逃避一切。
她没和花满楼提过,楚留香之前向她表露了心意,但她隐约感觉花满楼是知道的。
花满楼的手掌在她后背上来回的摩挲,很温暖,他完全包容了她的小小任性,替她喂鸟喂马,亲手做饭端到房间里给她吃,就这几天,花满楼几乎是全然的纵容,很快地进入了恋人的角色,辛渺第一次切身地理解了‘情意绵绵’这个词。
性格使然,花满楼没有甜言蜜语,但只要在他注视范围之内,他那无言的,毫不克制的爱意便环绕周身,把她整个人都泡在里面了,辛渺的任何请求他都答应,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牢牢记住,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要用他新生的眼睛,温柔地凝望辛渺很久很久。
辛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三天之内就能和恋人腻歪到这种程度的人,恋爱真是匪夷所思,今天早上她醒过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找花满楼,身体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样,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她的手臂就已经自动环上花满楼的身体,紧紧地贴上去了。
花满楼被她的触摸唤醒了,他的眼睛也没有睁开,但却第一时间伸臂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拉,把她的头按在胸口,随后才缓缓睁开眼来,简直是神奇。
好像他们迅速地完全地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连体婴一样把对方当做了潜意识中的第一要求,仿佛他们天生就这么相爱契合。
所以她现在可以毫无羞怯地坐在他怀里,两只手环绕着花满楼的颈脖,享受他的体温和拥抱。
第164章
红红正带着小老虎晒太阳,悠然地在屋瓦上拂动着长长的尾巴。
陆小凤在刷马,玉狮衔着一截水管,雪白的毛发在强烈的日光下简直有些刺目,马棚外已经到处被弄得湿漉漉的了,它一甩头,就甩了陆小凤满身水珠,还唏律律地发出笑声。
给马洗澡弄得一身水,陆小凤又无奈又好笑,不过身上很快就晒干了。
楚留香和白玉堂都在海边捕鱼,花满楼在锄地,而辛渺仍然没有出来。
最近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平静,红红居高临下,它是最没有烦恼的那一个,每天就是折腾小老虎美其名曰修炼,但实际上,它津津有味地在看这一院子人暗流涌动,连电视剧都不追了。
它其实并不能理解辛渺心里在伤感什么,只知道她对凡人身份有强烈的眷念,为此情绪低落还哭过,实在是不理解,不过红红很包容辛渺,毕竟她如今暂代山神行走世间,可以说是它的顶头上司,这是最让红红高兴的事,毕竟辛渺可不是无情无欲的渠藏,她会陪它给它做饭吃。
红红作为精怪,不爱和那些妖精往来,它更喜欢人,辛渺的到来让它不再孤独,而且往后会一直在一起,红红便全心地为她打算起来。在它看来,辛渺和人谈情说爱完全没问题,是最好的消遣,毕竟岁月漫长,往后千年百年时光,辛渺行走人间,无聊时找个男人打发时间是最正常不过了,还十分有益身心。
它并不太在乎性命短暂的凡人,如今和它相熟的陆小凤等等人,有趣是有趣,但红红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意义,因为凡人性命太短暂了,它以前住在山上时,一不小心,再下山去看时就又换了一波人,和尚庙里的沙弥一下子就变成老和尚,然后又老死,对它而言就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
辛渺心太柔软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凡人,所以对待这些人都珍而重之,但这样其实在红红看来未必是好的,因为他们早晚都是要死掉的,到时候辛渺太伤心,太难过,它也会不高兴的,所以,它现在巴不得辛渺多找些男人,多换几个之后她就习惯了。
它现在特别喜欢花满楼,他和辛渺性格相似,很般配的一对,所以红红特别开心地对花满楼说:“你可要好好对妙妙呀,等你老死了,我一定记得你,提醒妙妙来给你扫墓!”
花满楼当时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点头:“我会的。”
其实不用红红多说,它也看得出来,花满楼现在对辛渺情根深种,也许是因为她治好了他的眼睛?
辛渺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但现在,红红就希望她能尽情地享受男女之情,享受这个俊俏公子哥,当然,它也希望离开花满楼的时候,辛渺不要太难过。
不过在红红看来这个问题也好解决,比如再找一个男人,只要辛渺换的够快,她不会一直伤心啦!
当然,在它眼里,辛渺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凡人能被神明垂青,自然是极荣幸,极好的。
听说王侯将相都会三妻四妾养在家里,红红倒觉得辛渺可以这么干,可惜她立刻坚决地否定了它的异想天开。
“凭什么不行嘛!”红红忿忿地说。
“……反正就是不行,还有,你别看《甄嬛传》了,那些都是封建糟粕。”
这个提议被否决,那红红就没法看辛渺坐拥一群男人看他们勾心斗角的乐子了。
它毕竟是个狐妖,那些市井传说里,狐妖总是和男欢女爱脱不开关系,也不全是无稽之谈,红红就爱看这些。
所以它一直在期待楚留香或者哪个也喜欢辛渺的男人出现,和花满楼打一架。
但是没有,楚留香和花满楼相处得很客气,非常客气,两个人碰面都面带微笑,谁也不甩脸子,也没有人话里有话阴阳怪气。
红红于是非常失望。
大家每天都有些事情做的,他们会劳动,因为土地都要重新耕种起来,而且附近没有村庄,他们一直都轮流捕鱼打猎,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
当然,他们并不是与世隔绝了,每天塔上都会飞来鸟雀,他们和外界的信件往来一直没有停过。
外面传来的消息一直在变坏,除了这里,整个国家都似乎在动荡之中,武林也一直没有平静过。
北边传来战乱,听说打得很凶,北戎甚至一度连下几城,那些城市中的百姓据传被屠戮殆尽,极其可怕。可是朝堂内,没有人关注这样的消息,太后和太后母家一手遮天,外戚作乱也不算新鲜事了,朝堂之上也乱糟糟的,广燕王去世,太后按着王位不封给世子,责问世子治水患不利,非要世子带着广燕王的遗体入京,去皇陵赎罪,十分荒唐。
太后被文人和朝臣们当堂大骂,但太后把持着朝堂,阉党们杀起人来,一点不留情,所以骂了她的朝臣都被杖杀了。
广燕王世子这时候遭到了刺杀,听说刺客是王府的总管,刺杀虽然没成,但是世子受了重伤,眼见着就要见先王去了,于是王府三小姐,只好带着父亲的遗体,一路上京去,听说三小姐一路走一路磕头,一天的路程走了七日,磕头磕得满面都是血,当地知府大人是当世大儒,陪着广燕王遗体和三小姐,在城门携门生大骂外戚干政,祸乱朝堂,将晕过去的三小姐留在当地修养。
整个江南,太后和阉党几乎要被骂得遗臭万年,就在这时候,南王府谋反,白云城主叶孤城也卷入其中,导致连武林也掀起一阵动荡。
听说南王府打算举兵谋反,于是太后就把广燕王这一支放下了,转而去处理南王府了。
其实南王府的计划是被迫暴露的,谁也不知道是何人报信,还没安排好,就被一举掀了牌面,导致如今方寸大乱,不得不提前带兵举事。
叛乱使得这个国家一下子陷入战争中,天灾之后,没有人抚慰百姓,等待他们的竟然是战乱。
局势如烈火烹油,还没有燃烧起来,但谁都能感受到,平静的水面已经开始微微地沸腾了起来。
辛渺手中拿着姜此玉给她写的信,她会给辛渺写很长的信,写得很详细,字句间没有任何惊慌,但辛渺读来,却从这平静中感受到愈发沉重的窒息感。
姜此玉并不是要向她寻求帮助,这大概是她的一种解压方式,甚至有些故作轻松,仿佛她的经历都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苏大人在江南极有声望,有他帮忙,我家里能轻松一些,看来父亲之前征战沙场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还有人记得他卫国杀敌的功绩,那个老虔婆现在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南王府虽然狼子野心,但现下倒算是帮了我们忙,虽然父亲生前对南王和南王世子都没有好话,说他们家成天就是在做白日梦,假惺惺的。平安现在长得很好看了,就是有点胖,我走的时候我哥哥嫂子带着他送我,蹭了我一身鼻涕,哭得我耳朵都要聋了,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他。’
辛渺给她回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妙妙。”花满楼干完了活,在楼下收拾干净了又走上来。
辛渺坐在桌前发呆,纸笔放在空白的信纸上没动过,旁边扔着两张废纸,都只写了个开头而已。
花满楼的出现好像给了辛渺一个理由,她抛开了信纸,一言不发地走到花满楼身边。
他只略一沉思,便伸出手臂来,辛渺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拥住,下巴搭在他肩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那封信花满楼早上已经看过,辛渺到现在都写不出回信来,他便知道她在为此感到烦扰。
其实他亦如是,复明之后,他便提笔写信给家人告知,很快收到家人无数封惊喜的问候,他们希望花满楼能回家,最好是把辛渺也带回去,她已经是花家全家上下的大恩人了。
而且如今世道不好,商人对此更是敏感,战乱一起,粮价飙涨,花家人早已嗅出大大的不妙,更希望花满楼能回去,好歹一家人在一处不至于流散。
但是花满楼没答应,现在恐怕不是时候,而且他很舍不得,山中不知岁月,他对辛渺的情意便在这世外之地越发地不可自控,他有时候恍惚间,甚至生出十分危险的想法,他若不是花满楼,而是这山中的精怪,哪怕只是草木化身,大约就能常伴辛渺左右了吧,就如她饲养的鸟雀,屋中的狐妖白虎,或者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这样时刻相伴,缠绵难分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似的,花满楼就算没事可做,看着辛渺发呆也甘之如饴。
辛渺感觉到花满楼的呼吸在颈侧越发温热,嘴唇细细地啄吻着肌肤,体温通过唇舌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沉甸甸落在最脆弱的脉搏血管上。
花满楼以肌肤的相贴来安抚着她的失意,也算情人间的一种游戏。
半是熨帖半是抚弄,辛渺勾住他的脖子被放倒在床帐里,很快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
她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花满楼素日来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做派在床笫之间变了味道,如温柔的水波海浪一层层蔓延到她的躯体上,然后温度升上来,烧得他眼睛红红的,不知餍足地贪婪渴求更多,像是要把她溺死在温水里。
这大概就是鱼水之欢,她真觉得自己像条小鱼,起伏沉沦,完全被流水带着前行,整个过程温情脉脉,花满楼不动声色地浸透她全身,最后满的不受控制,一波波的溢出。
直到双方都彻底地饱足,花满楼也极尽温柔,略作清理后躯体仍然紧贴,酥软的全身都捞到怀里去,亲不够似的将吻落在她头顶,脸颊,眼皮和耳垂上。
辛渺自然便困了,振作不起来,眼皮和上没一会儿就安心睡着了。
花满楼便成功地使她从失落的情绪中拔出来,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大约是因为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切实地散发着温暖的香气,填满了所有他觉得不满足的缝隙,一股自然而然想要微笑的冲动从胀满的胸腔里发散出来,也足以让他忘却隐隐的沉重和一切痛苦。
第165章
辛渺最终还是给姜此玉回了信,只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说了说自己的近况,与她约定有机会还来做客。
这时候她回想起先前同生共死时,简直远得像是十几年前的事一样,分别的时候,辛渺和她都没有想到,但如今她隐约有种感觉,往后再相见,恐怕是很难了。
她或许不会有变化,但姜此玉的遭遇是她无法想象的,世事无常,王权更迭,这些事情离她太远了,太不真实了,辛渺打开窗子望着自己的院子,像是看着一座恒久不变的堡垒,她忽然意识到,往后无比漫长的岁月,不论是谁都不能长久的陪伴着她,唯一恒久不变,让她能安心依赖的只有她眼前的一切。
她的未来会成为一艘漫无目的地游荡的小船,在无尽的寂寞和永恒中不断漂流,一切都会消失,变化,不可捉摸,如果不想将自己消磨在这残酷的时光长河之中,那么她必须抛下许多许多船锚,将重要的东西当做船锚来锚定自己,才不至于迷失。
辛渺开始长时间的发呆,目光凝望着渠藏的本体,不过两三日,花满楼就发现了辛渺身上产生的惊人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难以语言说清,只是偶尔看见辛渺无悲无喜的目光,便觉得一瞬间十分陌生,如同极小的时候在寺庙殿堂抬头仰望,与神佛木胎泥塑的目光相接,无知无觉地为自己的渺小而觉得震颤。
但辛渺的面容不是隔着烟雾朦胧的象征,她静寂的神情会因为花满楼而泛起涟漪,仿佛忽然从云端被拉回了人世间徐徐地醒来,真切地露出笑容来。
花满楼的确想要问,但红红阻拦了他:“辛渺如今一呼一吸间便能入定,随是肉体凡胎,但不假日便能顿悟了,这是极好的,你别担心。”
红狐狸满脸喜色,偶尔也在她身侧修炼片刻,花满楼身处这小楼中,时时刻刻与辛渺相伴,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恐慌。
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切都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只是说不清,便是不可说。
辛渺有一天早上醒来,终于发现自己的变化,她的躯体留存在有形的人世间,魂灵却跨过了最最玄妙的一道门槛,但细细感觉起来,又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似的。
她无声无息地披上衣服走出屋子,在天穹未明的远方看见漫天清晨的霞光从海岸线上升起,暗淡的群星在蒙昧的天幕上闪光,她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辛渺双手合十,引来狂风,衣裳被吹落,长发在身后飘动,屋瓦随着她的力量开始震颤,散发出不真切的光芒,一切表面都开始如同接触不良一般闪烁起来——
她感觉自己手上在发烫,贾维斯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屏幕上是一片猩红的警告不断跳出。
“警告——未知力量正在夺取权限,检测到本世界未知力量,警告!”
小小的院落忽然被剥离了表象的伪装,花满楼惊醒时,整个房间和里面的东西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表面有无数绿色的字在迅速闪动,但仔细看去,又看不懂。
不止他醒了,花满楼发现辛渺不在他身侧,正要大声疾呼,眼前又是一花,他已经被一股巨力抛到了沙滩上。
与他一同被抛出来的还有其他人,大约还有所有的活物。
沙滩上到处都是四处奔逃的兔子,玉狮唏律律地打着响鼻,左看右看,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红红啊呀大叫一声:“妙妙在历劫了!”
它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听上去不是什么轻松过去的事,但红红喊完这一声就又原地趴下了,花满楼未免忐忑:“什么意思?“
红红眯着眼老神在在:“诸位请先等等,我想很快就要有分明的结果了。”
说完它闭上眼,任谁问也不开口了。
其实,红红最近便猜测着差不多是时候了,辛渺身上的‘奇遇’早晚得和辛渺的仙缘有所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