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渺摘了面具,领他进客院,不过饶是他已有了心里准备,望着这辉煌精妙的房屋,也不由得心内震撼不已。
这难道是这女子营造出来的幻境吗?如此奇异古怪,简直闻所未闻。
辛渺让他住进了卧房里,简单讲解了一下屋里各种设施的用法,那自然又是新的一轮震惊,直让白玉堂不知真假今夕何夕。
不过他却在短暂的相处中,对辛渺的疑虑也渐渐散去了,她没骗他,话语中几番试探,她的确认识展昭,展昭甚至也来这里住过,就是住的这一间卧房。
这世界还真就是这么小。
第86章
白玉堂第二天醒来,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依然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翻了个身,居然十分罕见的有些懒怠,不愿意起床。
或许是因为床太软了,被子又轻,往床上一躺,真是如坠云端。
不小心压到了昨日的伤处,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刺痛,那点点的睡意也消散了,白玉堂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上面已缠上了一圈圈洁白的纱布,打了个蝴蝶结。
这打结是辛渺帮忙,但上药倒是他自己来的。
昨夜,辛渺先是飞快的帮他拿来了药和纱布,然后又给他煮了面,端着面碗进来,就看见他上好了药,正在不甚方便的用纱布缠绕自己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就于心不忍的要上手帮忙了。
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白玉堂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良善,倒也有点像展昭。
他虽然受了伤,但也是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她全然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好像也并不害怕他会不会是个坏人。
不过想来,她这种神鬼莫测的异人,自然也是没必要害怕一个凡夫俗子的。
相处起来又很难让人不对她心生好感,默默的帮忙,看得出来客套生疏,但也是姑娘家家的细心体贴。
白玉堂又进了洗手间,几乎是饶有兴致的洗了脸刷了牙,衣冠楚楚的穿好了衣裳走出卧房。
可惜,那个自动会出热水的莲蓬头他没法用,身上有伤口,沾不得水,昨夜他也只是用热毛巾擦了全身,但已经有了一种格外舒服惬意的感觉。
此处竟然能过如此神仙日子,展昭运气倒好,明明是来办差的,公事不怎么顺利,在这儿却有如此奇遇。
白五爷出了卧室,先走到客厅里慢悠悠晃了一圈,赏景儿似的四处走动打量,又往厨房里去,学着辛渺的样子,从柜子上取下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杯,没认出那茶包里是茶,只接了热水喝,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脚歪坐着享受了一番。
舒坦。
没坐一会儿,他就听见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从刚才几乎整个人都要陷入到沙发里的懒散姿态一下子正襟危坐起来,舒坦归舒坦,刚才自己那样子怎么能教她看见。
辛渺腰上系着围裙,从门口探头:“你起床啦?”
她刚刚从菜园子里浇了地,又喂了马,早饭也正好出锅了,她就来叫他吃饭去。
“今天熬了粥,炸了小肉丸和煎饺。”她说起话来笑眯眯的,灿烂的朝阳笼罩在她的身上,昨夜他是怎么把她错认成女鬼的呢?
白玉堂立刻站起来:“多谢。”
走了两步,他忽然看见她脸颊上似乎蹭上了一点白白的面粉,只是辛渺浑然不觉,将垂落胸前的乌发往身后一甩,转身在前方带路。
白玉堂跟在她身后,昨夜粗粗一扫,灯火通明的夜色下,这庭院静谧精巧,波光映着月色,亭台楼阁倒映其中,现在天色一片大亮,日头初生,又是另一番景色怡人可爱,隔着池水有个典雅精美的水上亭,另一边又是一栋小楼,掩映在绿意中,楼前一大株海棠树,开得娇艳明媚,十分动人。
微风拂面,送来一缕幽幽莲香,白玉堂微微侧首,池水中山石掩映,一池莲花粉白交映,另有一株花型与众不同,仿佛是气度高雅的凌波仙人,十分脱俗馥郁。
他又转回视线,落在辛渺身上,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香味是从何处来。
她昨夜乌发白衣,又带了个狰狞的骨面具,骑在白马上破风而来,就教人心神巨震,不知来人是妖还是仙,总之就是超凡脱俗,异于常人。
可是现在,她穿一条白绫花鸟裙,杏红短衫,挽着十分家常的圆髻,髻上插着一支桃木的簪子。围裙勒出一截细腰,她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又一边将挽到胳膊方便干活的袖子理下,脸颊上因为早起做家务而显得雪肤桃腮唇红齿白,直可以叫人画到画里,活色生香一副农家田园美人图。
路过马棚,白玉堂往里一看,玉狮正埋头大吃,听见脚步声靠近,也只是耳朵灵敏的动了动,并不理会自己。
进了辛渺的小楼里,白玉堂不动声色的四处打量,只觉得处处奇异,辛渺将他领到餐厅里,一股香喷喷的食物香气立刻被嗅进了鼻子,辛渺解了围裙坐下,又招待他:“请坐吧,粗茶淡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白玉堂沉声道:“好得很,怎么敢挑剔。”
衣摆一撩就坐在了她对面,往桌上一看,白糯浓稠的米粥里还有细细的肉糜和青菜,桌上摆了几个漂亮的粉釉瓷碟,透着一股女孩儿的精致,炸的肉丸子和煎饺都是金黄的泛着油光,一看就知道非常焦脆酥口,除了这个,还有一碗撒了白芝麻的紫菜汤,一碟爽口的拌了油泼辣子的泡萝卜和白菜。
他十分自觉的将筷子和碗端了起来,按捺住保持着白五爷的矜持,夹了菜送到嘴里。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味,怎么就这么香?叫人从嘴到肠胃都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一口一口的停不下来。
忙着吃饭,白玉堂就没空说话了,辛渺却觉得这气氛安静得古怪,左右有些不自在似的,假装吃的很认真,又忍不住看他一眼。
她这么一看,白玉堂何等敏锐,自然即刻就察觉了,立刻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心里竟然也有些羞窘,只是一丝丝,他轻咳一声,自然而然的开口:“展昭来了不久,姑娘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他主动说话,气氛就好得多了,辛渺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接话:“倒也不是很久,就是前一阵子的事。”
她虽然和白玉堂不熟,但好歹他们俩之间还有一个展昭可做话题,一来二去,吃着早饭,辛渺就将先前在大仙庙那一遭和他讲完了。
白玉堂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可是她也不像是在说什么瞎话,人也不是那种油嘴滑舌故弄玄虚的性子。
“……”
“白少侠,你来杭州是为了帮他办差吗?”辛渺捏着筷子问。
白玉堂摇头:“有什么可帮的,这点子破事,不过是他运道不好倒了个大霉,宫中太后亲自发了御诏叱责广燕王府荒唐放肆,革职查办数十位官员,又没革到他头上去。”
他哼哼的一笑:“我不过是闲着没事,来杭州逛一逛,顺便落井下石而已。”
他这么说着,眉目间神采飞扬,少年意气,看得辛渺低下头去忍不住笑了笑。
“谁知道竟然碰上一群妖怪……”
听着他嘟囔,辛渺忽然想起来,白玉堂身为锦毛鼠,昨夜还真就碰上了一群作乱的老鼠精,简直是好笑。
她怕自己笑出声来不礼貌,只好站起来收拾碗筷。
白玉堂的眼力偏偏还就没错过她嘴角那一下子上扬:“……”
想想昨夜那些狰狞丑恶的老鼠精,他一时之间居然对锦毛鼠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响当当的名号产生了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辛渺收拾完出来,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穿了衣服,也看不出手臂受伤,刚才吃饭也仿佛并无异状:“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事,那爪子上似是有些微微的毒,不过擦洗干净后也就无碍了。”
辛渺昨天拿来的药也好,味道刺鼻,像是烈酒一样,沾着伤口刺痛无比,但有些奇效,很快就好了。
当时他手臂也有些发麻,运功逼出余毒,今早上伤口都已经开始有些发痒,显然是要结痂了。
辛渺就松了一口气:“好在伤口浅。”
白玉堂顿了顿,又说:“我今日就进城去寻展昭。”他说完,忽然掏出一张大额的银票来:“房费就先交了,今天我还要回来。”
辛渺自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了,她的民宿一夜五十两白银,本来就是罕见的高价,她这些日子以来随随便便也赚了几百两了,但是白玉堂出手也是阔绰过头了,出手就是一张千两的银票。
这是准备长住啊……
真的是好多钱呐……她眼睛忍不住睁大:“这也太多了。”
白玉堂只是淡淡道:“我多住些日子,不算多。”
就这个深山老林里的院子,五十两便宜了。
不过像这种地方,也许有别的规矩,思及此,白玉堂又问:“就那一间房,本月都包了,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你那间房给你留着。”
辛渺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银票,白玉堂又说:“若是展昭来了,那就给他换一间。”
抢了他的房,白玉堂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站起来一抖袍角:“下山的路好不好走?”
他现在就要去炫耀一番,展昭此时定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好好气一气他才好!
“好走,就那一条道,会路过一个小庙,再走一截就到山脚,直接能进城门了。”辛渺笑着说。
辛渺把他送到门前,临走前,白玉堂忽然看见她头发上簪的桃木簪,十分朴素,就想起昨夜自己一剑削断了她的金簪,当时天黑也不好看掉在哪里了,只记得金光一闪,也许是掉进草丛里去了。她白失了一根簪子,也没提。
或许是不好意思,白玉堂轻咳一声,虽然当时事出有因,但他总该赔给辛渺的。
江南女子都爱装扮,什么发簪首饰新样式常常风靡全国,去买一支好看的还给她,也是很顺手。
不过他的目光在她鸦羽般乌黑的长发上扫过,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冷玉一般的质感。
质地上乘的精美玉饰,比华美灿烂的金簪要更适合她。
第87章
白玉堂自下山去,很快就看见了那大仙庙,继续往前行,一路畅通无阻的下了娥镜山,进了城。
城里风物繁华,仿佛没有受到之前那英才会大乱的影响,老百姓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偶尔便有一两个脚步匆忙的武林中人紧紧包着自己的刀剑出城去。
他大摇大摆杀到府衙,当差的都一脸愁云惨淡,朝廷大怒,此处官员就遭了些罪,有些被贬职,有些被革职,连向包大人借来展昭的那位巡抚大人也被骂得狗血淋头,从上到下每一个都噤若寒暄,缩着脖子走路。
当然,首当其冲的还是广燕王府,一封一封天子与太后的口诏折子送下来,口吻严厉刻薄,骂老王爷教子无方,真是老糊涂了,教出这么一个血脉混沌的不肖子孙,丢了先人脸面,几乎就要把姜子靥革出宗室。
不过事到如今,风波也已经平息,丢了大脸的王府二公子闭门不出悄无声息,老王爷身体不好本来就鲜少出现在人前,世子爷偶尔出现,也是一副神色郁郁低气压的样子。
不过倒是有人为他高兴,说是这下子他那弟弟不得如丧考妣一蹶不振了,别看世子爷黑着个脸,其实私下里怕是要笑死了。
白玉堂知道展昭一来就被邀请到广燕王府去住,如今怕是浑身不自在,真是想想就好笑。
平日里跟着展昭的那个捕快对白玉堂说:“展大人近日也不必来点卯了,此时应当在广燕王府里。”
王府最近晦气得很,大门紧闭,白玉堂要上门还要通报,他懒得费那个劲,直奔王府后院,仗着武功高强,一下子就翻到院子里去了。
花园里有个湖,周围绿荫蔚浓,花草芬芳,一派绿意盎然,楼阁掩映其中,真是气派。
他往临湖的一栋高阁上看了一眼,就正巧看见一个容貌不俗的少年,皮肤很白,眼珠如同翡翠般颜色,眉心还有一记小小的红痣,金冠紫袍,贵气卓然,正拿着笔在象牙香雕大案上描描画画,点着紫檀香,一旁还有花容月貌的侍女红袖添香,简直风雅极了。
也不必细想,从年龄和容貌,王府中对得上号的也就只有那臭名昭著的二公子了。
纵然是白玉堂也不由得诧异,这姜二脸皮倒是很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上达天听了,他哥哥和老子焦头烂额,他竟然还很沉得住气,在这里焚香作画?
这也忒奇怪了,不说别的,若他是世子,不把这混世魔王抓起来打得下不了床,幽禁个几年?反正他这回是捅破了天了,就算老王爷偏心到胳膊肘去,也必然保不住他了。
他心中好奇,一荡就到了屋顶上,吊在房檐上往下一看,这姜二姿态十足风雅,但笔下画的居然是水车水渠,农耕用的地犁等物。
他画得还分外认真仔细,用量尺和极细的小笔勾描出精细的图绘,每一个榫头钉钮都无比细致的画出来了。
这些皇家宗室子,真是叫人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