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点有人过来,”谢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渐渐低下去,“等她……先缓缓。”
周遇也随之看向那道门——
是啊,即便是她,一时间都难以消化这个信息,何况是谢云呢?
总得有个缓冲期,之后,谢云才能有心力,去面对另外那件事。
客厅重归寂静,直到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响起,撕开凝滞的空气。
谢臻抬手,在房门上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房里很暗,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光线,唯独角落里,有那么一缕光探进来。
谢云蜷缩在床上,脑袋埋在胳膊里,似乎在哭,却没有丝毫动静。
门窗紧闭的屋里异常憋闷,所有情绪被关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不断挤压着彼此,似乎正在等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晦暗的光里,谢臻看见她蜷起的身体在颤抖,肩膀一耸一耸的,无声地哭着。
他走到谢云身边停住,忽然语塞。
此刻,谢臻根本不知道,能对妹妹说什么。
他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谢云,甚至暗暗庆幸,不用直视她的眼睛,向她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啊……”
恍惚间听得一句低喃,谢臻起初以为是幻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谢云的呜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志强怎么就死了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之前的推断不错,意味着循环不会重启,谢云能平安活下来,至于谢志强……
压下那些跟谢志强有关的念头,谢臻强迫自己组织好语言,把警察当时的说法告知谢云。
谢云始终没开口,机械地接收着谢臻给与的信息,脑袋深埋在臂弯里。
直到那句“以后,你不用再害怕了”,她肩颈蓦地僵硬起来,仿佛某种肌肉记忆,下意识要抬头去看谢臻,却又生生止住。
兄妹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当这份寂静即将侵占屋里最后一寸角落时,铃声骤然响起。
谢臻的手机响了。
“说好了中午见一面,人呢?”中年男人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火气与焦急,“打你电话也不接,刚还关机了,几个意思啊?!”
怔了怔,谢臻才反应过来,原本中午约了那三个男人在茶楼见面,想打听赵峰的事。
可他还没见到对方,先得知谢志强的死讯,这件事也被他忘了个干净。
“我家里出了急事,赵峰已经被拘留了,你们之间的事,如果有必要,直接报警吧。”
那头骤然安静下来,显然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隔了会儿,总算消化完毕,疑问便连珠炮似的蹦出来——
“赵峰被抓了?”
“什么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儿?!”
谢臻无心纠缠,只丢下一句,“你们跟赵峰之间……有必要就报警吧。”
“等会儿!”男人蓦地提高了嗓门,语调沉了几分,“你来一趟,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中午那个茶楼。”
担心谢臻拒绝,中年男人又添上一句,格外郑重,“我就在这儿等着,到你来为止!”
谢臻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书房的门却半掩着,他脚下一转,推门进去。
“我出去一趟,中午要见的那个人刚打了电话。”
他起初没打算赴约,可那通电话之后,忽然想到一件事——
赵峰自首之前,可能已经销毁了伤害谢云的证据,万一查到最后一无所获,赵峰侥幸脱罪……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谢臻没办法就这么干耗着,加上对方执意要见面,肯定是有关于赵峰的要紧事。
“我很快回来,你陪她待一会,她现在不太好。”
“那你呢?”周遇这一句,拦住了他的脚步,“你……还好吗?”
她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幻觉,却叫谢臻愣住了。
警察也好、大伯也罢……顾忌着他父亲刚死,或安慰或避忌,始终没人去问他的感受,整件事发生到现在,周遇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
其实,他也不知道。
脑子依旧混沌,情绪和感知力似乎都失灵了,又或者,是他宁可躲在那份混乱背后,强行屏蔽了自己的感受。
谢臻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是我害死了他。”
刚刚在谢云房里,他甚至只能拿着警方最初的说法,那个跟真相毫不相干的理由,去跟谢云解释,为什么谢志强会死。
“我不知道,还能跟谢云说什么……”喑哑的嗓音,竟带上几分笑意,那是浓重的自嘲。
说出真相吗?
“说都是我在循环里费尽心思,才害死了谢志强,好在她总算能平安活下来,循环也不会再重启?”
“谢臻……”周遇打断他,却又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循环里最关键的,就是让谢云活下来,可谁都想不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换来的。
谢志强的命,换了谢云的命。
循环应该不会再重启了,代表谢志强会彻底死去,也意味着谢臻这辈子,都要背负这个结果,守着这个秘密。
一句轻飘飘的“不是你的错”,在这种时候,连安慰剂都算不上。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忽然被谢臻拉开,见他要走,周遇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现在看着冷静,其实状况糟糕透了。
“你要见的那个人,如果说的事情跟我们猜测的一致,有女性在场,他可能更愿意开口,”周遇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大伯不是从老家来了?让他过来陪谢云待一会吧。”
有人陪着,总好过谢云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谢臻没再犹豫,给谢友才打了电话,而后走出书房。
客厅悄无声息,似乎在为逝者默哀。
谢臻一抬头,那张沙发上竟多出一个身影,是黑着脸的谢志强,他灭了烟头,抬眼看过来,“看到你 老子连招呼都不打?”
再是主卧门前,谢志强夹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正要出门,包却被他抢下来。
谢志强反应过来,立马要夺回来,“松手!妈的,反了教了你还!”
最后是客厅里,他曾堵住谢志强去路,质问谢志强究竟回来干什么,谢志强将皮包护在胸前,拉长了脸冲他吼道,“我是你老子,回家还要跟你打报告?!”
眼前一幕幕闪过的,都是循环里的经历。
那些,已经是谢臻关于这个父亲,最清晰鲜活的记忆了。
似乎每个场景里,他跟谢志强都在争吵,无论他还是谢志强,谁都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他蓦地闭上眼,将那些画面驱赶出去。
再睁眼时,视线里多了个身影,是谢云从房里出来了。
通红的双眼暂时止住了泪水,没了血色的脸分外憔悴,她原本就偏瘦,如今看着像一张纸片似的,风一吹就会倒下。
“哥,你要出去啊?”
“我们出去一趟,大伯待会过来。”谢臻没多说什么。
“哦……”谢云缓缓低下头,转过身,迟缓的脚步向着自己房间去了,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又转回身,视线落在对面那堵墙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发呆。
谢臻朝她走过去,正要开口,手机先响了。
是谢友才的电话,他到楼下了。
“在3单元,506。”谢臻提醒道。
他挂了电话,再去看谢云的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回了自己那间屋。
红棕色木门合上那一刹,她紧靠墙角的身体抖得厉害。
第67章 第六次轮回
茶楼包房不大,一张棕色方桌,四周各一把同色系靠背椅,主位已经被人占据。
6月19号那天下午闹上赵峰公司的,拢共三个中年男人,只有为首的那人来了。
板寸头、黝黑的方脸上一双三白眼,瞳仁小、眼白多,颇有些凶相。
那天三个男人里头,他虽然也是满面怒容,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今天亦是如此。
见来的人除了谢臻之外,还多了个女孩,男人没急着说话,默默打量着,直到服务员斟了茶退出去,这才看向周遇。
“他跟赵峰有点关系我知道,你呢孩子,你……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家里也……”顶着那道审视的目光,周遇忽然晃了神,记忆像是被一只手拽着,生生扯回了十年前的6月19号。
那天分明是赵峰杀了谢云,可最后,她父亲却成了杀人犯……
中年男人见她这反应,径自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周遇的潜台词。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赵峰为什么会自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谢臻都告知了对方。
中年男人听着听着,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定定瞧着谢臻,自言自语般念叨着,“赵峰欺负你妹妹……那他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