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是寄宿制,孩子们在里面进行学习、生活、玩耍等活动。
老师也全天候地贴身陪伴着他们。
本来阮早是约她在外面见面的,但舒知意既不想耽误她的工作,也想切身去看一看儿童中心的环境。
阮早当然是尊重她的意见,所以两人最后还是把这段晚饭约在了福利院内部的食堂。
到达目的地后。
舒知意下车,一眼便瞥见了阮早的身影。她披着齐肩短发站在大门口,笑得很婉静,比七年前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她的身旁围了四五个孩子,躲在身后好奇又胆小地探出脑袋。
“知意姐。”
阮早走上前,主动地出了声。
舒知意弯唇笑:“小早,好久不见啊。”
“和姐姐打招呼。”阮早低头和身旁的孩子们交代,等待了片刻,也只有一个小女孩糯着声低低喊了声“姐姐”
其余的都只是默默盯着,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啊知意姐。”阮早笑得有些抱歉,她解释道,“这里的孩子都比较内向,很怕生。”
舒知意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我理解的。”
“走吧,我们进去说。”
两人在门卫处按照规定进行登记。
写完基本信息放下笔的瞬间,舒知意垂在身侧的双手突然被温热包裹住,她垂眼看清眼前的一幕,不由地有些惊讶。
刚才不愿意出声打招呼的几个孩子,在此刻纷纷簇拥在她的身侧,伸出他们的手心攥紧舒知意的手指。
一边两个,牵着她往前走。
“他们?”舒知意茫然地看向阮早。
“这些孩子虽然身体有些残疾,但是他们拿心灵看人。”
阮早随手揉了一个孩子的脑袋,“知意姐你是个好人,他们自然是很喜欢你的。”
这话一出,舒知意鼻尖倏地有些发酸。她沉吟了片刻,边走边压低声音问。
“我看,孩子们好像……”她小心地措辞,“看起来挺正常的。”
基本上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哪里存在残缺,身高五官都很健康,和正常的孩子似乎没什么区别。
阮早:“我们不仅接收残障儿童,也会接受一些被抛弃的孩子。”她声音愈发细小,几乎是气音,“这几个就是被抛弃的。”
舒知意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阮早摇摇头,唇角浮上些苦笑。
“我们不清楚,有的可能是没想好为什么生孩子,有的可能是家里压力太大,还有的——”
“仅仅因为,是个女孩。”
一刹那,舒知意仿若被钉在原地。
她脚步挪动不了,低眼看身侧的两个女孩,她们也随之停下,眨着大眼抬起头来。
很单纯很美好的脸庞。
还未被任何的泞泥所沾染,像是一团纯白,垂降于人间。
却因为性别的原因被自己血缘最亲的人,在出生不久后便抛弃不要。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配称为父母的。”舒知意喃喃低语,似说给空气听,亦或是说给她自己听。
食堂就在最边上的一栋楼里。
藤蔓缠绕窗扉一路而上,有些是初夏才冒出的新条,有些是上个冬天留下的枯藤,它们交织着窜出点点生机。
上了二楼,舒知意拿着铁面托盘跟在阮早的身后打饭。
正值晚饭时间,很多孩子也在排队。
打量了一圈,确实正常的孩子比较少,大多数一眼看上去就存在缺陷,还有不少的甚至没有基本的生活能力,必须在老师的帮助下才能进食。
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两人边吃饭边开始谈正事。
阮早把小包里的一打文件拿出来,里面列着款项后期用途的细则。
“知意姐你看一下,基金会大致款项都很详细没什么歧义,但是唯有学习一项比较笼统,我重新细分了一下。”
她指了指表格的第一行,“我们有很多的自闭症孩童,他们对于绘画方面有些天生的天赋,所以学校想专项给他们进行这方面的教学。”
“还有英语教学,一些孩子在成年后是可以融入社会的,对于掌握另一门语言现在也是必需技能了。”
她停顿了一秒,抬睫看向对面。
“这些的花费都不算大,我个人建议是想多加一项,但是算起来应该也是费用最多的一项了,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
舒知意把视线从纸面上敛回,而后轻轻地点头,示意她尽管说。
阮早蜷了一下指尖:“我想给孩子们请心理老师,针对性地一对一进行心理疏导。”
“每年,我们都能发现——”她喉咙干涩,似乎有些难以继续,“自残的孩子。”
倏然间,舒知意额头沁出冷汗。
她不敢置信地重复:“自残?”
“嗯,你别看他们都在欢声笑语。”阮早哽着鼻音,望向身后打餐的队伍,“其实他们的心理创伤很严重,有的会直接表现出来,有的则会藏在心里。”
“而往往,第二种对生的渴望最少。”
话音结束,两人都没再说话。
舒知意顺着她的目光徐徐地掀眸,和人群中的孩童们对视,她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颊,无声地,悲悯地。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缓缓开口:“小早,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费用的问题,只要孩子们好就都行。”
“别让他们得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更痛苦的心理上的疾病。
舒知意似乎是回想起些许无名的记忆,她指腹滑过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声地说,“生病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得过,她知道。
曾经这些疾病像是一间布满灰尘的杂屋,门锁被牢牢锁上,她撞得头破血流也寻不到任何出口,只能望着顶上的一盏摇晃的油灯,数着日子活着。
活着可比死亡更加可怕。
阮早忽地握上舒知意的掌面,眼眶中含着热泪她温声道:“知意姐,你真的很好。”
“你也救过我,让我活了下来。”
因她这话,舒知意回过神来。
她回握,眼尾轻扬:“是你救了自己。”
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股淡淡的生姜气味味飘来,舒知意只是轻嗅,莫名地头晕想吐。
她捂住胸口,压住那阵恶心。
阮早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抽出面纸递给她,舒知意应声接过,掩着嘴唇。
“抱歉,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一闻到葱姜蒜我就想吐。”她耷着眼脸,说。
阮早愣了须臾,小声地问:“知意姐,你还有其他的不舒服吗?”
“倒是没有。”舒知意摇摇头,随口说,“就是最近有点嗜睡,还吃得很多。”
“我猜大概是吃太多消化不良了。”
阮早忽地失笑。
她提醒道:“也有可能不是消化不良。”
舒知意抬头看她,眸底浮着困惑。
“而是。”阮早笑意加深,“你怀孕了。”
……
直到舒知意坐上福利院给打的出租车,她整个人还陷在失神之中。
怀孕?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和江栩淮一直有做措施,但在汀州岛办婚礼那天两人有些失控,毕竟也算是正式结婚了,松懈下来自然是没有以往那样严谨。
算起来,她这个月的生理期也迟了两天,各种症状都能对的上。
还有……
她近来对于情爱之事的渴望,或许也是因为激素的作乱。
越想越感觉一切都有了清晰的定论。
好像是……真的怀孕了。
她和江栩淮——
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懵懂和欣喜只占据了几秒的时间,随之而来更多的是不确定、怀疑、害怕。
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舒知意不禁蹙起眉心。
她在想另一个问题:自己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吗?
因为深陷过泥潭便能更加深切地明白家庭的重要性,加上今天福利院的所见所闻,她必须要一遍遍反问自己。
她真的可以吗?
没有头绪,没有答案。
舒知意垂下眉眼,目光找不到定点地停滞在掌心的手机上。
人脸识别蓦的解锁了屏幕。
光亮闪烁的瞬间,是屏保的合照,她和江栩淮轻柔地对着镜头浅笑。
相牵的手,挨紧的肩,眼眸里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