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这个事,我知道你们心里怨我,怨善让——”
“爸——”周善勇最为惭愧自责,想解释几句,却被老爷子挥挥手打断了。
“老大,你和你媳妇肯定不会包庇他,这我心里有数,”老爷子笑了笑:“我是你老子,我知道你,但你是致远的老子,你却不知道他。致远十四岁就被送去寄宿,一有什么你就抽他皮带,跟我抽你一个样。我记得七六年四五运动那会儿,他爬火车去北京悼念总理,回来也被你抽得半死,他还喊着哪怕打死他也要去——”
周善勇的妻子捂着脸抽泣起来。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啊,明明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老将军看着天花板,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合上眼平复了片刻再睁开:“怎么会变成鬼的,我想不明白,你妈也想不明白。”
“怪我,都怪我。”周善勇挺直了背脊。
“我和你们老娘干了一辈子革命,为的是翻身做主人。”老将军咳了两声,老太太和善让赶紧把他扶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北武递上一杯温水,他低头喝了两口,精神却亢奋了不少:“什么叫主人?人民就是主人,我们是,你们是,孩子们也是,无论是将军还是师长旅长士兵,无论是军人工人还是农民学生,都是国家的主人,是平等的。”
“善勇去了地方上也要记住这个,你不是去当官的,是去为人民服务的,不能人民不听话你就抽他们,什么叫服务?别让老百姓饿着,别让他们冻着,孩子老人都有人养,农民有困难要帮他们解决。当年在延安在长征路上,和老蒋打仗,我们党就是这样得民心得天下的。不能现在条件好了,倒真把自己当皇帝当大臣了,知道吗?”
“知道。”一屋子人齐声应答。
“周致远这么肆无忌惮,连亲戚家的孩子都敢下手,凭仗的是什么?”老爷子口气严厉起来。
“他仗着我这个老不死的是将军,他爸是师长,他一家子都在部队里当官,仗着我们周家丢不起这个脸,会帮他捂着瞒着,仗着是你们都不想丢掉现在的好日子。你们一个个都以为现在的好日子是凭你们自己挣回来的?!你们上过战场杀过敌吗?立过几次功?为人民做过多少贡献?”
屋内落针可闻,周善勇的妻子抹了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我是很生善让的气,但我气的是她怎么就这么不相信老子娘了,我们会包庇周致远吗?!所以善礼替她挨了一巴掌也不冤。想想那几个小孩,你妈就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五年牢便宜他了。”
老将军叹了口气:“你们能有今天,靠的是娘老子,叫做一荣俱荣,因为致远没了好日子,叫一损皆损,都不是靠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怨的?”
周善智周善信站了起来行了军礼:“儿子没怨!”
老将军点点头,视线落在三个媳妇身上。三个媳妇也立刻站了起来行军礼,高喊:“不怨!”
“致远的事,不只是老大要负责,全家都要担责,你们认不认?”
“认!”@无限好᭙ꪶ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善礼继续留在武警总队,善智善信你们也准备转业吧。”老爷子挥挥手。
“爸?!”
“靠你们自己重新开始去,”老爷子看着他们,不容置疑地说,“你们两个向来看不清大局,现在也走不上去了,不如转业去地方上打拼。”
“爸——”善让握住父亲的手:“致远的事和三哥四哥真的没任何关系,这样太不公平了。”
“老三,你说我们国家现在有多少军人?军费多少?官兵比例是多少?”老将军拍了拍善让,抬头问周善智。
周善智想了想:“军队有四百万人,今年军费预算一百九十一亿人民币,相当于美军军费的2%,官兵比——1:2.45。”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军队也要改革啊,联邦德国军官比1:10,法国军官比1:17,就是苏联,军官比也不过1:4.65,可我们的军费连苏联一个零头也比不上。”老将军叹了口气:“这些年各大军区都有几十名领导,什么团级保密员、营级打字员比比皆是,军委早就有精简的计划,裁军是大势,已经刻不容缓。”
周家四子都默然无语。
“按小平同志的魄力,要裁的不是兵,而是官。”老将军慢慢躺了回去:“一旦真的裁军,国家就有更多的困难,这么多军官怎么安置?都转业去地方上当官?把军队的臃肿转去政府?也不行啊。”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我看北武的大哥就很好,在云南当了那么多年知青,回来后没家势没学历没钱,靠自己一双手开起小饭店,现在又去开服装摊,生意都做得不错。可见人只要想干,肯干,肯学肯下功夫肯动脑子,哪有过不好日子的?”
这也是周老将军给周家下一代留下的最后的教诲。
三月初,老爷子病逝,遗嘱一切从简,不开追悼会,火化后骨灰送回湖北撒入汉江。周智勇周智信也相继打了转业报告得到了不错的转业安置。南京军区的老人们都感慨万分,谁想到周家因为周致远一个人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当然也少不了更加严格地约束家中小辈。不想到了这年六月,军委扩大会议宣布百万大裁军,各大军区立刻人心惶惶,不少人又感叹周老将军的先见之明抑或无心插柳。周家现在一个地厅级待遇,一个武警系统的不用担心被裁,还有两个因为老将军的逝世一个安置在市政府一个去了事业单位,都是正处级干部。就连周善智和周善信兄弟也暗自庆幸不已。
——
北武和善让是三月下旬回到北京的。校园里春意盎然姹紫嫣红,年轻人朝气蓬勃。旧日同窗们多不知晓周家发生的事,都诧异于北武竟然白白浪费了半年时光,所幸橄榄枝依然很多,登门游说者众多。北武应邀去了好几个单位,都收到了领导的接见。劳动节后,因他英语出色,熟悉欧美经济现况,正式进入新成立第三年的对外XX部国际局,参与明年六月即将开始的复关申请准备工作。1948年国民党签署了世界贸易组织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中国成为缔约国之一,但由于各种历史原因,国家从五年前开始酝酿筹备复关申请,如今正是各部级协调的要紧关头。
善让见北武早出晚归甚至经常不归,忙得脚不沾地,有一天好不容易在家休息,睡到将近中午人才醒,终于忍不住问他:“来得及吗?有把握吗?”她对复关申请有所听闻,经济系里也讨论过很多次,但是大家对复关谈判的难度也都不乐观。当下美苏冷战,第三世界国家也各自选边,贸易大多跟着政治风向走,进出口是机遇和风险并存。
“死任务,必须完成,完不成大家都要挨板子。”北武笑着伸了个懒腰:“不只我们挨,外交部、海关总署都逃不了。去年中英《联合声明》签署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善让用力把被子从北武身下抽᭙ꪶ出来,顺手拍了他一巴掌:“你就这么神?信里都没见你提过。”一想到去年十二月他的处境,自己答了自己一句:“好吧,那时候估计你也不能提。”
“我从英语电台里听到的讲解,说香港回归后,特别行政区可以成为关贸总协定缔约方,但应由中英双方共同保荐。你想想,英国是缔约方,我们只有观察员地位,如果HK单独成为缔约方,这和我国的主权地位就极不相称了。”北武侧身去扯善让手里的被子:“撒切尔三年前在大会堂外摔了那么一跤,估计记仇呢,这次可没少给我们下绊子啊。”
“嗐,你还偷听敌台呢?”善让被他闹得叠不成被子,索性笑着把被子丢在北武脸上,却被北武捉住双手,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
“现在还有敌吗?”北武笑道:“就连苏联都有贸易合作了,全世界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位北大的漂亮朋友,今天有空吗?”
“哟,老顾同志您终于想起我了啊?”善让抬头顶了顶他下巴,却被胡茬刺得痒痒的,赶紧笑着躲开:“怎么?是要跟我建立贸易关系?”
北武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不让她逃,凝视着她认真地说:“不错,我有点出口业务,正好你可以考虑一下进口业务——”
“那你先打个复关申请吧。”善让板起脸:“就你这么个三五天都见不着人影的丈夫,也只配当当观察员了。喂,顾北武,你的手在干嘛呢?我还没批准呐——”
“按照规定,提出复关申请就有资格参加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北武笑着低声道,“不好意思,这只能算单边,还有这里,这里,咱们得形成多元化和全方位进出口市场格局,来,欢迎周老师到我方进行一下深入考察。”
“喂,我门都没锁呢。”善让晕头转向地呢喃道。
“闭关锁国没有好结果,开放,再开放点,胆子再大一点——”北武倒吸了一口凉气,失笑道:“你,你这胆子不小,力气却太大了些。”
“实践才能出真知,我手生,得多练练。”善让笑得趴在他身上发抖。
“那还是得先锁门关窗。”北武嗖地下了地,赤着脚去锁门。
“喂,你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
“我怕你力道控制不好,万一我声音太响,干扰到邻居就不礼貌了。”
“呸——不要脸。”
“在床上要脸干什么,来,给你继续练。”
最后善让也没机会练上几把,两人忙活了一下午的进出口业务,直到黄昏饥肠辘辘才想起来一整天还没吃过饭。
“我们可真是为寝忘食啊。”北武搂着善让感叹。
善让累得连笑都没力气了,还是忍不住应了一句:“要命,这就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
北武笑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谁也没想到一语成谶,两个月后,善让怀孕了,顾北武同志的出口业务真的停足了三年。
生命,有逝去,也会有新的传承。
第203章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悲,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香港人用广东话煞有其事地唱着黄浦江,上海人民一点意见都没有,还为之心潮澎湃激动不已。1985年的夏天是属于许文强和冯程程的,全国人民都爱上了周润发,各大理发店门口都贴着他油光水亮的大背头照片,奈何摩丝发胶少见,从理发店出来的“许文强”们洗过一回头就变成了一只只蓬头狮子。学堂里的小姑娘们重新梳起了麻花辫,蝴蝶结要扎在辫子中间,要是麻花打到发尾那就像村姑了,当然齐刘海也要有,还必须用夹煤球的钳子烧热了朝里烫成微卷,要不也土,上海小姑娘绝不允许发生这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情。
刚顺利通过直升考的斯江不太能理解这种热情和潮流,下课间隙,李南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如饥似渴地读着舅舅从北京寄来的《读书》杂志。舅舅一直说要多读书读杂书,从古到今要读,从中到外要读,更要读各个领域不同的书,可哪里读得完呢,斯江喜爱小说,但究竟哪些杂书是值得读的,对此她两眼一抹黑,经历过去年夏天的黑暗后,她更期冀从文字中获取力量,曾有的信念一夕之间崩塌了,她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数次想起如果没有证人会是什么结果,如果舅舅的相机里不只有她们几个的照片而是拍了哪个工厂又会是什么结果。舅舅苦笑着说是自己运气好,可人一辈子能有多少好运气?斯江不敢想。
上个月,舅舅寄来了这本杂志,还附了一张期刊订阅的发票。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和小说打开的新世界完全不同,里面有不少斯江完全不懂的内容,什么“从ISM到DIM——读《比较经济体制》”,《教育经济学的启示》,还有《新技术革命挑战下的探索》所说的国民经济结构学。读书杂志说这么多经济内容,合适吗?可舅舅让她看她就看,不懂的就记下来去图书馆查去问何老师周老师,再不行就写信问阿舅。也因为这本杂志,她才惊觉自己的知识面如此狭隘,对世界的认知太过浅薄,费孝通、乔冠华、曼侬莱斯戈、希罗多德,这许多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还有黄育馥的“塞尔比、谢克特《老龄化的二○○○年》”,看,已经有人在研究下个世纪的世界了。
“我知道为什么阿舅做什么都能做成了。”斯江对景生感慨。
“???”景生从赵佑宁给的物理试卷里抬起头,还没回过神。
斯江一把扯过他的草稿本,在上面画了一个类似地球的经纬线条立体图,有点激动地说:“阿哥你看,我们现在学的呢,语文是这个点,数学是这个点,物理化学生物,都是点,从小学学到大学,就是从这个点延伸出去变成线,但是一条条经线各归各。但是阿舅呢,他不只学这些文化知识——”
斯江沿着纬线一条条比下来:“经济、国际关系、法律、新闻,好多好多我们生活里用得着的,电视报纸上看得见的,他都学,然后你看,阿舅脑子里就有这么一大张网,立体的网,我们只有长度,他却还有深度、广度,我们应该像阿舅学习,也要做——”
“一个球?”景生眨了眨眼。
斯江差点被噎住,怔了几秒挥起草稿本甩在他手臂上:“什么球啊,是网,网!”
“所以他做什么都能一网打尽?”景生恍然,拿起草稿本又仔细看了看。
“这么说倒也不错。”斯江失笑,为自己的新发现雀跃不已。
顾东文捧着新买的紫砂茶壶踱了过来:“什么网啊球的啊,给我看看,囡囡好像是在拍我这个老阿舅的马屁?”
景生纳闷了:“那我爸没读过什么书,平时也不怎么看新闻看报纸光看电视剧听邓丽君,怎么好像做什么也都行呢?”
顾东文一愣:“顾景生,你这是在夸老子呢?是夸吧?”
“不然呢?”景生眉头一挑,想一想刚才自己说的话,摒不牢也笑出声来:“怎么不是夸?”
斯江托腮沉思起来,看着大舅舅和阿哥两人大眼瞪大眼,忽然得出了新的论点:“不一样,大舅舅是行过万里路的人,他经历得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嘛,要不然为啥为民爷叔卖不出的衣裳,阿舅总能卖出去呢。”
顾东文笑嘻嘻啜了一口茶:“戆囡囡,这叫社会大学,社大,晓得伐?”
顾阿婆端着一缸子盐渍过的新鲜杨梅上来,笑道:“什么大学不大学的,会做人就会做事,天生的。你们兄弟两个随了你们老子,做事顶真,要不然他一个踩三轮车的穷鬼,怎么能被方老板看中了送去学开车,还养活了你们四个小赤佬送你们去上学。唉——”
眼看外婆又开始忆苦思甜,跟着就要念叨顾家后继无人,斯江赶紧搂住外婆的脖子撒娇:“我看阿舅姨娘是因为长得像外婆才好的,长得好看就讨人喜欢,在哪儿干什么都顺顺当当。哎呀对了,阿舅,大姨娘不是说要从广东发一批新货回来的吗?到了吗?”
景生抽出入库的账册:“对了,早上为民爷叔来说上个月两款数目不对的衬衫是因为记错了货号,长袖和短袖的他写反了。爸你来看一下,是这两个。”
顾阿婆心思立刻移到了儿子女儿的新生意上,虽然不识字,也凑过去盯着账册看得很投入。
“赵彦鸿老板那个服装厂靠谱不靠谱啊?那个衬衫我看做工一般般,线头老多的,件件还要花那么大功夫剪线头。店里的棉布才卖七角八分一米,一件衬衫最多一块洋钿的布钱,他们工厂怎么做一件衬衫要四块五?广东人心眼多,最会杀熟,老大你要跟南红说,不要不好意思,货比三家不吃亏,之前杭州那个服装厂做的大衣我看就蛮好,离上海还近,运费也能便宜点吧。”
“现在七毛八哪里买得到?”顾东文笑起来:“老太太你那是前年的价格了,现在一米布就要一块三,人家厂房要付租金工人要开工资,生产线也是钱买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水费电费食堂那样不费钱?何况这棉布按照南红的要求还先下过一潽水。”
“哎!下什么水呀,这不又要多缩掉好多布头?”
顾阿婆拍起台子来,好像水洗过损失的布料都是她身上掉的肉,肉麻得(心疼得)连杨梅都顾不上吃了。
为了证明姨娘的决策不会错,斯江笑道:“外婆,今年样样都涨价了,我二妈昨天买了双新皮鞋,上个月标价二十五块六,这个月涨到三十块八毛,营业员说原材料一直在涨,要是再不买,过几个月说不定要卖三十五块,我二妈一想,现在买还赚五块,就买了,回来又懊悔得要命。”
“唉,样样都在涨价,猪肉现在要一块五毛五了,想想囡囡刚搬来的时候,七角洋钿一斤肋排骨,还不用肉票。回过头想想,那个时候乱归乱,也有好处的。等等,老大,这个月的副食品补贴领了伐?”顾阿婆又想起这件大事来:“一个人八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马上月底了,千万别忘了,嗳?不对,这个月到底领过伐?领了?没领?我怎么稀里糊涂的了。”
“老早领了,最后一点拿去买了五斤蛋三斤肉,前天跟你提了一句,你还说知道了。”顾东文把老太太按回座位上,塞了一个杨梅给她,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大团结出来,数了六张交给景生:“你不是说斯江凉鞋小了?明天礼拜天你们去买,给你自己也买一双。”
斯江一愣,脚趾头尴尬地在拖鞋里动了动,十六年了,爷娘寄回来的生活费还是三十块一个月,现在肉价涨了一倍,衣服鞋子什么的更贵,一直是阿舅和外婆在贴补。她进了初中后就背着所有人暗地里记了一本账,想着等将来自己工作挣钱了,无论如何至少要十倍地返还。
当家才知柴米贵,斯江记账后才学会节约。大舅舅小舅舅每个月各给她五块钱零花钱,她能省下三四块,加上四处投稿得来的稿费,去年一年好不容易存了七十几块,关键时刻派派用场,一眨眼钱就没了。先是阿舅阿哥外婆斯南斯好的生日礼物都从“小金库”里出,这个钱斯江出得心甘情愿还特别舒坦自豪,其次同学之间过生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送贺卡还总会送点小礼品,说是小礼品,她收到的也都是四五块钱的成套书籍或进口文具,有进就有出,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要还的人情一年算下来也要四十几块,这笔大钱真让她烦恼又无奈,总算明白景生为什么从来不收同学们的礼物了。再有平时给斯好买点零食小玩具,给斯南寄点新款文具,一两毛钱随手出去不觉得,一年下来竟然也都要一二十块。
去年斯江就没舍得买新凉鞋,因为脚背薄,大脚趾稍微伸出去一点没啥关系,今年她球鞋穿三十七码,三十五码的凉鞋穿倒还塞得进,就是两只大脚趾头一路抠地太难为情,原本是想再熬一熬的,反正暑假不出远门,平时出门就穿拖鞋或球鞋,省下一双凉鞋的钱,能给斯南准备明年本命年要穿的六条红短裤,最主要还想给她买点李南用的那种特别卫生方便的卫生巾,七毛钱一包十六片,来一次用两包,一年就得十七块。但是她自己不舍得用,想给斯南用,想想她那个脾气,球鞋带子都是打成死结后直接套进去的,她要用月经带的话,天天肯定得跟四根带子打好几回架,最后动剪子都有可能。那个卫生巾李南给她用过一片,她第一次不会用,一紧张贴反了,差点在厕所间里哭出来,但方便是真的方便,就是每片只能用一回就丢实在太可惜。
景生接过钱,数出一半还给顾东文:“我跟六十三号摊头的阿毛哥说好了,去他那里买,十块一双。”
顾东文拍拍他肩膀:“头脑蛮灵活的嘛,怪不得上个月那三条李什么的牛仔裤,你按进价给了阿毛一条,我还奇怪你怎么突然这么会做人了。”
斯江来不及抿唇边溢出来的杨梅汁,立刻瞪圆了眼:“是不是姨娘上个月寄回来的?L当头的英文牌子,李、李维斯,有红旗标的?那三条牛仔裤哪有什么进价呀。”
顾东文乐了:“哟,我家这是又要出一个时髦人呢,斯江还懂什么红旗标啊,阿毛也说到这个,怎么了?”
斯江气得用力捶了景生一拳头:“姨娘信里说了,那是送给你和舅舅们的呀,你怎么卖给别人了?”
顾东文哈哈笑:“我们穿就亏了。猜猜你阿哥卖了多少钱?”
斯江气囔囔地问:“在华亭路上能卖多少?三十?四十?那个隔壁的苹果牛仔裤说是名牌不也就卖三十块嘛。”
景生手一抬,把她嘴边的杨梅汁撩在了指头上:“涎唾水都滴下来了,看看!你现在成天钻钱眼里了,像个读书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