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阿哥跑去炊事班吃苦,会不会是为了给他喜欢的女生多舀一勺肉呢,不过万一那个女生把这勺肉转送给她喜欢的男生怎么办?万一那个女生很冷漠地拒绝说她爱吃鱼不爱吃肉又怎么办?拿着勺子一脸隐忍孤寂无助的阿哥哟——
斯江的心又酸又疼,眼泪扑簌簌又往下掉,忍也忍不住。
景生吓了一跳:“王璐跟你说什么?你干嘛?”
斯江看到前面车棚里的绰绰人影,停下里揪住景生的球衣。
“阿哥。”
景生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张得不行:“怎么了?”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斯江最后抽噎着说:“阿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景生一愣,翻了个白眼,呼出一口没脾气的气。
“废话,我都在炊事班了,能饿着自己嘛。”
“不是的。我是说——”
“什么?”
“你,你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了——”
景生差点摔一跤。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那个女生瞎了眼连你都不喜欢,你就也不要喜欢她了。我觉得舅舅说得对,谁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呢?像大舅妈这样的是凤毛麟角,是大舅舅走了狗屎运,是瞎猫碰上——呸呸呸。我不是,哎,我就是说你别太死心眼知道吗?”斯江越说越乱,几乎语无伦次了。她怕景生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赶紧撒腿往车棚里跑。
“南瓜!唐泽年——”
景生深深吸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是啊,他就没有顾东文这么好运气,猫明明不瞎,老鼠也往别处撞。
“怎么这么久啊,她好烦啊,快点,双色雪糕都要化了。”李南大大咧咧地坐在唐泽年脚踏车后座上,塞给斯江一根雪糕:“老唐请客,不吃白不吃。”
斯江拿着雪糕,转头看看一脸木然的景生,眨眨眼,拆开来讨好地递给景生:“阿哥,侬切伐?(你吃吗?)”
景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四个人并肩往学校后门走。
李南乐呵呵地低声问景生:“阿哥,我们老唐和仙女还是蛮配的吧?你放心,绝对不影响学习。老唐心里有数的,还会帮仙女数理化上去一个台阶,互相促进共同奔向美好未来。”
景生侧目:“???”
“啧啧啧,一起考托福,一起出国,读同一个大学,异国他乡开始美好的爱情,啊,我相信小说相信电影了,六年苦追,终成正果,伟大的爱情啊——”李南两眼直冒星星。
景生咯嘣咬断了雪糕棒子,最后一大块雪糕掉进喉咙里,囫囵下肚,火烧火燎的。
李南突然想起一事,从书包里掏出三封粉蓝粉红的信来,鬼鬼祟祟塞进景生外套口袋里,双手合十:“阿哥,帮帮忙,至少拆开来看一看,不要丢进学校的垃圾桶就行。我就完成任务了啊。下个礼拜三块大排搞定了。放心,不是情书啊,是笔友,单方面的笔友。嘘——别让斯江知道啊。”
景生看向前面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看起来貌似是很顺眼。
貌似而已,其实很扎眼,还扎心。
第222章
斯江从来没遇到过唐泽年这样的男生,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和舅舅们及景生以外的异性相处,她没有可学习的对象,也没有可练习的机会。
像赵佑宁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自然而然大家就很熟稔,于是也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男生只是一个名词。而其他“喜欢她”的男生,她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喜欢,例如周嘉明、林卓宇,现在的班长任新友,甚至说什么都很呛的郁平看见她会脸红的徐昊,他们看她的眼神对她说话的神情态度是和对别的女生是不一样的,但她和他们都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以外,认识的;同学;比同学更亲近一点的老同学;可以随便开开玩笑也不要紧的老同学;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待在她划出来的一个个人际交往定义圈里,这个距离保持得并不费力。
但唐泽年似乎从教她打球开始就跨越了那条安全线,而她并不反感。唐泽年身上有种和赵佑宁相似的气质,那是先天环境加后天培养出来的,很难模仿。优秀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习惯,似乎唾手可得,而他们的优秀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怪异甚至难以相处,反而因为他们格外平易近人善解人意显得更具吸引力。很少有女生能抵抗这种吸引力。
斯江也承认在自己心里,唐泽年和其他男生的确是不一样的。和他相处毫不尴尬还很适宜,他总能让她如沐春风,而且这个春风是独一无二的,在细致处很明显,却又不至于明显到让她有压力的地步。她需求的任何事,他总能以很自然的方式提前帮到她,看似不着痕迹,实际却花了许多心里。正因为斯江自己是一个敏感细腻的性格,在事后回头去看,就对唐泽年更增添了好感。点点滴滴累积起来,好感里慢慢掺进了甜意。
斯江在国庆节被表白的时候,是慌张无措的,因为没想到那层纸会被突然捅开。她脱口而出的话,心口如一,觉得也算是一种委婉的拒绝,所以做好了失去这个比朋友更亲近的“良师益友”的心理准备,但回到学校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变化。“保唐派”的头领李南甚至更兴奋了,动辄宣扬她已经给了唐泽年承诺。
承诺是个什么鬼东西?斯江自己也一头雾水。直到唐泽年撑在操场栏杆上笑盈盈地说他会和她申请同一所大学的时候,斯江才明白过来,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惭愧、吃惊、感动、高兴,庆幸,还有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愉悦。第一次有男生这么重视她珍惜她,甚至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前途的前面,这份感情太过真挚太过宝贵。斯江觉得不会再有任何人对她比唐泽年对她更好了。
再回味唐泽年那句“吾欢喜侬,欢喜勒蛮长辰光了。(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了。)”斯江突然明白阿哥为什么要对王璐那样“说清楚”了。
原来如果有人说“吾欢喜侬。”标准的拒绝答案并不是她那种“我现在没想过,只想好好读书……”,因为对男生来说就是“等读好书就可以想了,就可以欢喜侬了。”甚至还多了隐晦的考验反问句:“那你能等我读好书考好试吗?你的喜欢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吗?”
标准答案是:“对勿起,吾勿欢喜侬。”
当然,这还不够,因为欢喜侬格宁人(喜欢你的人)如果就这么轻易退缩怎么配得上“欢喜”两个字呢,必然还要追问“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然后他们还会自问自答“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现在不喜欢,或者过一段时间就喜欢了。”“那我对你更好一点,你就喜欢我了。”等等。至于你的不喜欢其实就是简单又真是的不喜欢,他们是绝不肯承认的。这也是“暗恋者”的通病。
所以景生直接告诉王璐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但是斯江没有喜欢别的男生,她没法用这个做借口去骗唐泽年,骗人当然是不对的,唐泽年对她这么好,用欺骗去敷衍他,斯江认为这是对他真挚宝贵感情的侮辱。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唐泽年呀?”曾昕听完斯江一大堆的分析,眨眨眼好奇地问。
窗外秋雨飘摇,斯江手里的黑板擦停在半空中。
“我就是不知道,真正的喜欢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斯江幽幽叹了口气,当局者迷大概就是这样,她自诩阅书万卷,也算是精通各类爱情小说了,没想到还是纸上谈兵,轮到自己,完全雾中看花,什么也理不清。
曾昕也长长叹了口气,扫帚挥舞得恨天高:“只有你这种美人才有这种烦恼吧,毕竟喜欢你的男生太多了,是得分一分真假轻重。我就从来不想这么深奥的问题,看不见就会想到,看见了就会笑,唉,反正人家不喜欢我,我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斯江回过神来:“啊?你有喜欢的男生了?”
曾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真好,我有点羡慕你。”斯江说的是真心话。
一块揩布丢了过来,重重跌落在讲台上。
“陈斯江,侬戳气色了!(讨厌死了)”曾昕哇啦哇啦起来声音比李南还清脆:“你摸摸你的良心!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喜欢的男生不喜欢我,你还羡慕我?那我也祝你喜欢的男生不喜欢你!”
没等斯江回应,她又哀嚎道:“问题就是天底下又不喜欢你这个仙女的男生吗?除非他瞎了!”
这句话戳中了斯江,斯江拿起揩布有气无力地抹讲台:“你别说,真有这样瞎了的。”
无论曾昕怎么追问,斯江只说有个男生特别帅特别优秀什么都好,但是他喜欢的女生偏偏喜欢别人。
曾昕怀疑斯江在说唐泽年和她自己。
斯江:“真不是!我又不瞎!我知道唐泽年很好的。”
“哦哦哦哦哦。”曾昕怪叫,为周嘉明默哀了三秒钟。
“你误会我了,我说的羡慕,就是羡慕你们很清楚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个人。”斯江又叹气:“我就真的不清楚。”
“那你看到唐泽年开心伐?”
斯江认真回忆后点头:“开心的。”
“那他跟你说话,你觉得烦伐?”
“当然不烦。”
“他跟你说过喜欢你了没有?”
斯江脸一红:“秘密。”
曾昕啧啧了两声:“那你有没有心跳加快小鹿乱撞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看他?”
斯江脸色怪异起来。
曾昕拍板:“那你就是喜欢他,但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胆小,你在害怕。”
“???”斯江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十分好奇。
“这个很正常,一旦承认喜欢一个男生,我们就会产生患得患失的感觉,还会觉得自己很卑微,其实就是害怕对方突然移情别恋喜新厌旧。如果你不承认呢,好处就很多。”曾昕俨然一个恋爱大师很笃定地分析道。
“什么好处?”
“对男生来说,越难得到的就会越宝贵,懂吗?如果他说我喜欢你,你就也回答我也喜欢你,我保证不到三个月,不不不,一个月,男生就觉得没意思了。你别不相信,真的。”曾昕拉住翻了个白眼的斯江:“我初中有个男生,一学期喜欢了四个女生,真的,每次都是他喜新厌旧,你不信的话去问周嘉明,真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
斯江表示匪夷所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可曾昕说的这是什么破事?
“嗐,反正你得信我。”曾昕斩钉截铁地判定:“你是喜欢唐泽年的,但是你内心深处想保护自己,不想被这种喜欢拖累,毕竟你是要考托福出国的嘛,你也不想对他不负责任,随便谈谈就分手对吧?像林卓宇程璎那样大家白相相(往往),所以你就说服自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这样至少你自己不会受伤。”
斯江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听上去很有道理。
“老唐长得很帅对吧?带出去也有面子,每次你们俩走一起,谁都要多看你们两眼。当然,他那个帅和你哥那种不一样,你哥是妖精级别那种好看,老唐就是人间帅哥,但是你哥不好相处啊。要我选,我也肯定选唐泽年,喜欢这种东西比较肤浅,在一起要舒服才行。真的,你相信我,我看得太多了。”曾昕越说越来劲。
“你这个比较有点怪。”斯江疑惑:“那你是不是也喜欢唐泽年?”
“我不喜欢唐泽年啊。”曾昕乐了:“欸?也喜欢?陈斯江你承认你喜欢他了?”
“没,没啊。”斯江这下真的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看她了。
“哈哈哈,你放心,我帮你保密,绝不让李南高兴,更不让唐泽年翘尾巴。”
“你别瞎说,我真没有,还没想清楚!”斯江急了。女生如果说自己会保密,那就相当于把五个喇叭减成四个喇叭。
“你真的放心!”曾昕笑弯了眼:“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我喜欢的男生叫——顾景生。”
斯江看看她,无奈地翻了第二个白眼。得,她身边的女生,她就知道谁也逃不脱阿哥的石榴裤,所以,那个被阿哥喜欢却不喜欢他的蠢女人,到底是有多瞎!
——
景生是在十一月下乡学农的时候听说了斯江和唐泽年的“绯闻”。
炊事班说辛苦很辛苦,说幸福也很幸福,包子馒头排骨带鱼,只要出锅,炊事班自己的不锈钢大盆里总归装得满满的,男生们借此讨好自己喜欢的女生,方便又有面子。忙完备菜,自然有食堂大师傅炒菜,他们就闲着打打扑克轧轧山河。其他同学去田里学种地,说是学种地,农民伯伯可不傻,之前真信他们能种,种子下地全白费了,损失不小。现在大家就是全一个里外的面子,给你们点没用的种子随便撒撒,老师们拍好照片,收工,田里重新犁一遍,等学生们走了再种粮种菜,皆大欢喜。忙上两三个钟头,学生们聚集到农民家里,也是打牌喝茶吃瓜子轧山河,嘻嘻哈哈快活得很。一起下地的革命友谊到底非同寻常,原本不大来往的男生女生两个革命集团没几天就打成了一片。
夜里更开心,男生一排宿舍没电视机,九点钟熄灯睡觉,唱歌的,弹吉他的,点着蜡烛打牌的,少不了也有说悄悄话的。白天体育政治考试大事说得差不多了,难免就也开始吐露少年心事。有那喜欢王璐的男生酸不拉几地对景生表示羡慕,也有人好奇地打听顾景生喜欢的女生到底是谁,本校的?本级的?本班还是其他班的?甚至景生早饭分包子的细微动作也被拿出来过度解读。
景生对这些不置一词。他默默听,最多回答一句“没有”或者“不是”。
突然有人提起了斯江。
“喂,老顾,你妹妹是和唐泽年谈朋友了吧?”
没等景生回过神来,宿舍里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老顾,你太不够意思了,初中的时候我就想追你妹妹,你把我打了一顿。现在好了,肥水流了外人田啊。”
“老张,你和唐泽年比,我也宁可选唐泽年好吧?你照照镜子去。”
“老唐还是可以的,我们篮球队的主力,听说家里条件也好。配老顾的阿妹,不坍台。”
“他们好像都在读托福,有一次我在福州路外文书店看到他们两个了,头靠头肩并肩,老顾阿妹笑得那个甜啊,啧啧啧。你们别说,真的满配的。能被老顾点头的,肯定不是老张你这种歪瓜裂枣。”
“托福是啥?”
“老王,你连托福都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那你知道美国吗?”
“去死!”
乒铃乓啷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