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个屁!一看就假姿假眼——唐欢,你看男同学的眼光不行啊。”
唐欢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说得好像她眼光有多好一样。
两个初三女生钻进二楼小房间里一边吃一边轧山河。
“嗳,你到底喜不喜欢胡亚东啊?”唐欢忍着笑问,“蔡晶晶她们都说你和胡亚东是一对,所以你才帮他搞定了老毛。”
斯南差点被炸猪排噎住:“放屁,胡亚东他们是我兄弟!她们脑子里成天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老毛说她们能考进普通高中就笑死了。”
“对了,你上个礼拜给我做的数学卷子还有没有?我三嫂说那个题目出得超级有水平。”
“当然,那是天才神童出的卷子好吗?我们静安区最神的神童,明年就要被美国人挖去读研究生了,唉,他过年本来要回来的,这该死的甲肝,不过他暑假肯定会回来,我介绍你认识一下,不要门票,随便瞻仰。”
“瞻仰——一般用在遗容上,很不吉利的。欸?黄梅天怎么突然出太阳了。”唐欢笑着打趣:“你那个天才神童真的有点神啊。”
竹窗帘落下来一小半,停在了半空中,唐欢挪了挪步子,把刚刚走进花园的那个男生看得更清楚了一点。
夕阳溶金,那个男生微微眯起了眼,他手里抱着一个足球,走路的姿势随意又好看。他看上去刚刚踢完一场球,白色短袖衬衫有些地方被汗水晕湿了贴在身上。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唐欢拽着窗帘绳迅速躲在了墙边,竹帘被拉成一个斜角,世界似乎猛地彻底安静下来,斯南的言语,楼下的笑声音乐声,公共灶披间里的炒菜声,花园里小孩们的吵闹声,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她只听见自己血液奔腾和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她再探出身子往下看,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
“喂,快点把窗帘放下来,晒死了。”斯南干完盘中餐,眯起眼喊了一句。
“咦?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唐欢手一松,竹帘敲在了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唐欢?”
“没什么。太晒了。”
夕阳跟回光返照似的,跑出来十几分钟迅速回到了乌云背后,暮色渐浓。
有人敲响了门。
唐欢拉开门,整个人僵住了。
景生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你好。”
“你,你好。”唐欢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就听见面前的男生侧过头问了一句:“陈斯南你在不在?”
斯南立刻跳了起来:“大表哥!我在在在在在!”
唐欢被斯南挤到旁边,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
斯南眯起眼:“哼,早上叫你来接我,你不是说没空的吗?干嘛自己偷偷摸摸来?”
“我来接斯江,她说你也在,就顺大便(顺便)叫你一声。”景生客气地朝唐欢点了点头:“我们家南南没给你们家添麻烦吧?”
“没、没!”唐欢手忙脚乱侧身让开。
斯南皱起鼻子给了景生一拳:“偏心!”
跟着下楼的唐欢默默想,有这样的哥哥,学校里的男生陈斯南绝对一个也看不上。
第261章
101室的聚会还没结束,灯熄了一大半,数学补习结束了,电视机里在放《倩女幽魂》录像。录像带是张乐怡带来的,她加入了张国荣歌迷会后,所有的零花钱都花在了延安西路中图公司楼下弄堂边的磁带上和虬江路的录像带店里,歌词抄了三大本,贴纸贴了五本集邮簿,没事就拉着女生们听歌看录像带,连她们班最后一次艺术节表演节目都被她怂恿成了唱跳张国荣的《Monica》。
斯江无法理解张乐怡和斯南的这种热情,说到崇拜,她很崇拜小舅舅。但一个歌手或者演员,因为一首歌一部戏就收获无数陌生人的热爱,斯江觉得匪夷所思。张乐怡反问她如果换成是托尔斯泰契诃夫莎士比亚老舍活在当代还会和读者见面,她会不会买他们所有的作品,会不会去想见一见他们,斯江无言以对。她问景生有没有崇拜过谁,景生说小时候很崇拜顾东文,但那种感觉很复杂,不单纯是崇拜,还有较劲,每天都和他对着干,每天都被他收拾得很惨。斯江倒很羡慕他,她对父亲的崇拜在小学三四年级时就消失了。有一个能长期热爱的“偶像”,无疑也是一种幸运。斯江从张乐怡和斯南身上看到的是纯粹的热爱,无私的奉献,持久的付出,并且毫不追求回报。所以每次被张乐怡拉着听歌和看录像的时候,她会努力坚持到结束,然后老实交待自己真的没办法加入她们的歌迷会。
看到景生带着斯南和唐欢过来,曾昕和张乐怡挤了挤,把斯江身边的位置腾出来。
十几个人挤在客厅里,男生们大多席地而坐。景生盘腿坐在了斯江脚边,斯南不肯坐沙发,靠着景生坐在地上,时不时一头卷毛就倒去景生肩膀上,景生一巴掌推开她的头,隔个几分钟,卷毛头又不厌其烦地倒过去。曾昕和张乐怡看在眼里,笑得不行,对着斯江指指斯南挤眉弄眼。唐欢被斯南塞在了斯江边上坐,却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到屏幕上。身边的陌生人们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热烈讨论,她像一个局外人,和这个现实世界唯一的连接点是斯南表哥的一点侧影。
又看了一会儿,斯江忍不住弯腰把斯南拉到自己腿上靠住:“别烦阿哥。”
斯南扭了几扭,不乐意地靠在了姐姐腿上。
景生回过头,瞄了瞄斯江斯南,弯了弯眼。
唐欢眼睛看着屏幕,却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
有聚终有散,和方树人告别后,十几个同学呼喇喇卷出了禹谷邨。
曾昕和张乐怡几个抱着斯江不撒手,又笑又哭,这才有了一点告别的意味。又有几个男生硬着头皮在景生严厉的视线下送出了信或卡片。斯江再三保证暑假一定参加所有的同学聚会,这才被大家放过。
沿着愚园路走了没多久,就看见马路对面学校的砖红色教学楼,夜里看上去静谧沉厚。
“南南一定要考到我们学校来啊,”斯江拽着斯南过了马路,“这里有静安区最好吃的鲜肉大包,有最帅的男同学,最好的老师——”
“你不要骗我。”斯南鼻子里哼了一声,凑到刻着校名的石碑前瞄了瞄:“大表哥都毕业了,哪里来的什么最帅的男同学。对吧大表哥?”
景生无视她的狗腿行为,走到栏杆边上朝里看。
“阿哥,你毕业了以后居然一次也没回母校来看看,真是——”斯江感叹了一半,被斯南接了过去。斯南乐呵呵地下了结论:“真是无情啊。”
突然意识到昨天是自己在母校的最后一天,斯江不知怎么就鼻子发酸。十八年的三分之一在这里度过,再平凡的日子都很难忘怀,何况她还有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京剧课、烹饪课、小锤子、大食堂、大操场、女生们叽叽喳喳的更衣室、白色绿色的百叶窗、蓝底白条的运动服、运动会、艺术节、军训时的糗事、学农时的篝火晚会、和高老师的斗争,还有初中的“蔬菜家族”,高中友谊的浓和淡,无论当时的心境如何,这一刻,斯江心里只剩下浓浓的不舍。
景生看了看斯江,转身走向门房。
门房老伯伯摇着蒲扇走了出来,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呀,顾景生,侬还想得着回来看看?高三(2)班陈斯江,做撒勿进来?(干嘛不进来?)”
斯江愣了愣,飞奔过去:“梁师傅好。吾明朝要回乌鲁木齐啦。”
梁师傅眉毛一竖:“哪能?回乌鲁木齐考试就不认阿拉学堂了?侬勒格得读一天书,就是阿拉学生子,随时随地好回来格,进去进去,进去白相相。(怎么?回乌鲁木齐考试就不认我们学校了?你在这里读一天书,就是我们学生……)”
斯江笑着猛点头。
“迭格小旁友是侬小阿妹?”
斯南朝学校里张了张:“梁伯伯,吾好进去看看阿姐阿哥格学堂伐?(我能进去看看哥哥姐姐的学校吗?)”
“来来来,进来。”
斯江带着斯南往里走:“啊呀,以后我们三个能一起站在这里的机会还真不多呢。”
“嗳?我军训你们不来送我?家长会你们不来?运动会你们也不来?你们也太无情了吧?!”
斯南甩开斯江的手,蹭蹭蹭往前大步走。
斯江和景生相视而笑:“我们家长会都是舅舅来,怎么轮到你变成我们来啊?”
“你们是大学生了,当然轮到你们做贡献啦。舅舅还要去帮斯好开家长会呢。”斯南站在教学楼大门口:“阿姐,你教室在几楼?”
“三楼。”
“阿哥你以前教室在几楼?”
“高三都在三楼。”
“那我先去阿哥的教室,我要坐坐你坐过的位置,你肯定坐最后一排对不对?”
“你真没良心,有了阿哥就把阿姐放在后面。”
三个人一边爬楼一边絮叨。
“没劲,我来了,你们都走了,越想越没劲。”斯南趴在景生以前的课桌上,仍然意不平。
景生在教室里走了两圈,推开玻璃窗往下看:“小花园现在搞得蛮好看的。”
斯江探身看了看:“逢节日都会换花,去年圣诞节还摆了一圈圣诞红呢。”
“不是不让过圣诞节?”
“不能办圣诞舞会,花还是可以放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其实唐泽年他们班还是在外面办了圣诞舞会加十八岁生日会——”斯江被景生扫了一眼,赶紧解释:“我没去,忙都忙死了。”
“呵呵。”景生手一撑,坐上了窗台。
最后一排的斯南托着腮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在想什么。
斯江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随口问:“大学里有舞会吗?”
“不知道,不关心,没兴趣。”景生荡了荡腿。
斯江瞄了景生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去上个小号。”斯南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刺啦一声,吓了斯江一跳。
“你带纸了吗?”斯江赶紧翻书包。
“我有。”斯南拉开后门,咚咚咚地跑了。
教室里忽地安静下来。
“等南南回来,我们就走吧,你晚上还要坐校车回闵行吧?”
“今天不回,明天请了半天假,送你上了火车再直接坐公交车去闵行,很方便。”景生抬手蹭了蹭鼻子:“快放假了,课不紧。”
“请假真的不要紧吗?”斯江眼睛弯了起来,嘴上还不忘记替景生操心。
“不要紧。你高考志愿表是从二中交上去的?”
“嗯,上个礼拜姆妈填好帮我交上去了。”
“第一志愿最后填了什么?”景生的手指握紧了窗台边沿。
斯江偷眼看了看景生:“阿哥,你不要生气,我没填交大。”
景生扭头看了一眼小花园,听见自己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生气,我们学校大概也没什么系是你感兴趣的。”
“交大有个人文艺术系,才开了三年,我认真研究过的。”斯江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景生:“阿哥,真的没生气?”
景生转回脸,垂眸看着斯江,又好气又好笑:“大学和专业那么重要,当然要选你喜欢最擅长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斯江眨眨眼,轻轻点点头。
景生抬手给了她一个毛栗子。
“阿哥,侬最戳气了!”斯江捂着额头喊。
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第一志愿填了复旦大学新闻系,小舅舅也说这个好。万一运气一直不好签不出签证,至少读的也是我真正想读的专业。”
“新闻系好,你一直想当记者或者律师,可以实现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