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没关系,”斯南突然又高兴起来,“阿舅,你请我们去阿山饭店吃饭吧。我想吃红烧肉。”
“我也想吃!”斯好立刻响应。
“好。”顾东文欣然应允。
——
虹桥机场旁边大片农田,水稻刚刚上了点锈,随风起伏。
“这么多草!一样高!好整齐啊——”陈斯好扒着车窗惊叹。
一车人笑得前俯后仰,斯江想起昔日学农也有不知稼穑的同学这么感叹过,不由得看向景生。
景生也正笑着看向她。
两人会心一笑。
第267章
巨大的轰鸣声中,斯江看着窗外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默默闭上眼祈祷起来,这是顾阿婆再三叮嘱过的。
景生失笑:“临时抱佛脚?”
“奉耶稣的名,阿门。”斯江划了个十字后完成了作业,笑道:“你别说,心里真踏实了不少。”
“心理作用。你耳朵有没有不舒服?”
“有一点。”
景生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两粒水果糖,一人一颗含了。
斯江想到很快能见到久违的小舅舅小舅妈,两眼哔哔放光,结果精神抖擞了没一会儿,到底才出院的人还没好透,手里的书翻了几页就打起了盹,脑袋歪到了窗上。
景生松开两人的安全带,收起她的书,拉下遮阳板,坐回座位上想了想,探身把她的头轻轻拨过来靠到自己肩膀上,特意把肩膀往下沉到她最舒服的位置,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一口气吁出去了,无数口气吊在腔子里,狭小的机舱里开着冷气,激得他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肩颈这里却好像生了个火炉,斯江的发丝随着飞机震动毫无规律地在他脖子和下颌处扫来扫去,可能只有一两毫米的振幅。
景生定定地看着前座,默默想到了摩擦系数的问题,这个实在太不符合动力学原理了。
斯江是被景生叫醒的。
“啊?我居然睡着了?!”
景生松动了一下肩颈:“嗯,一路张着嘴睡得可香了,还打呼,流口水。”
“戳气色了侬!(讨厌死了你)”斯江气得一肘击中景生的胳膊肘,硬碰硬,撞上了麻筋,疼得她龇牙咧嘴,又忍不住去摸一摸脸颊,摸到一点潮唧唧的痕迹,立刻心虚无比。
景生忍着笑侧身替她系上安全带。
“骗你的。”
斯江顿时松了一口气,轻声问:“不是说坐飞机有茅台酒送的吗?”
景生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歪出去举起手:“您好,服务员——”
“别别别!”斯江狼狈地拽住景生的胳膊,“喂!”
前排检查乘客安全带的空乘人员笑着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还能用厕所吗?”
“可以的,请抓紧一点。”
“谢谢。”
景生站起来问斯江:“你要不要一起去?”
斯江气得嘟囔了一句:“我不去,你去吧,懒人屎尿多!”
景生忍着笑向机尾走去。
没一会儿,飞机遇上气流,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广播里响起安抚乘客的解释。
斯江扭着脖子往后看,急得不行。
好在颠簸了一两分钟,机身又继续平稳下降。
“刚刚你没事吧?”斯江紧张地上下打量景生。
“没事。”景生系好安全带,一脸平静。其实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用机上厕所,遇到那么剧烈的颠簸,他的确猝不及防很是狼狈,只能善后好了再出来,急得门外的空乘服务员敲了两次门关心他的安全。
斯江脱口而出:“还好你是蹲大号,要不然——”
景生闭上眼靠到椅背上,不想再搭理这个思路清奇的小戆徒。
斯江看着景生微红的耳尖,若有所悟,想象力立刻刹不住车,直接滑出去一万米,不该想的也全想到了,偷偷瞄了景生好几眼后,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啧啧啧,上次她睡裙被夹住的糗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许看。”景生睁开眼,把斯江偷觎自己的视线捉了个现行。
斯江艰难地忍住笑,目光在他干干净净的长裤上转了一圈,别过脸看向窗外:“呀,看得见地面了。”心里却在想,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
周善让和周老太太带着顾念小朋友来接机,远远就看到了景生和斯江。
“啊呀,这两个孩子也长得太出挑了。”周老太太抱起顾念指给他看:“最好看的那两个,就是你大哥哥和大姐姐,看见没?”
“看见。”顾念小朋友放声大喊:“哥哥——!姐姐——!来!”
斯江激动地和善让抱在了一起,刚要说话,旁边的顾念眼一眯嘴一张扭着身子干嚎起来:“抱!抱!虎头抱!”
“虎头,姐姐抱好不好?”斯江看见迷你版的小舅舅,欢喜得不行,巴巴地伸出手去求抱抱。
“顾虎头,不许假哭!”善让板起脸。
顾念立刻朝斯江伸出手。
斯江抱到虎头,笑弯了眼:“啊呀,我们虎头怎么这么可爱啊,来,姐姐抱,抱宝宝。”
顾念偷偷看了一眼妈妈,紧紧搂住了斯江的脖子。
“景生好像又长高了啊,一八几了现在?”
“一八七。”
善让羡慕地说:“虎头将来能有一米八我就心满意足了。”
“肯定有,现在小朋友营养好,”景生笑着仔细看了看斯江怀里的顾念,“虎头现在看起来也很长一个,九十公分有吗?”
“六月份打疫苗的时候量了,九十三公分。”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说各项指标都很好。”
“外婆辛苦啦,”斯江对这点很有经验,“老人家都很仔细的,像我和斯好就一直被养得很好,不像斯南小时候在新疆吃了很多苦。”
“斯南怎么样?”善让赶紧问:“这次她没来,生气了没?”
“没,赵佑宁回上海了,他们约了好多事。”景生笑着回答。
“她现在挺好的。”斯江补了一句。
周老太太叹了口气,想到了周致远,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若是换了其他地方,斯南自然是会吵着要一起去的。
“走吧,晚上我们去吃全聚德烤鸭。”善让笑着挽住了老太太的手臂。
“鸭鸭!——鸭鸭!”顾念扭过身子大声喊道。
“明天去天安门广场,今年城楼对外开放了,可以到城楼上去看。”
“红旗!星星!”顾念立刻又跟着喊。
“嗷嗷嗷,我们虎头怎么这么聪明!果然不愧是小舅舅小舅妈的儿子!”斯江真心实意地激动起来。
——
北武和善让去年搬到了畅春园小区,这边十五栋板楼是85年新建成的,一半是北大教职工家属楼,一半是北大方正集团的家属楼。善让在学校资历尚浅,分房轮不到她,辗转从一位老教授手里租了套一百平方米的三室一厅。老教授一家住在后海边上的四合院里,这套房子原本是打算给自家姑娘女婿住的,结果女婿一心想要出国,搞了个技术移民去了多伦多,这房子就空了出来,赤刮里新,善让一眼就喜欢上了。老教授对顾北武有点印象,就爽气地签了五年合同。今年物价涨得厉害,教授夫人婉转地跟善让提了一句,善让主动把租金从八十块加到了一百块。周老太太心里很不乐意,纳闷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还这么锱铢必较。善让开玩笑说老太太才是住在象牙塔里的矜贵人儿。
因斯江和景生来作客,善让把家里拾掇调整了一番,原先顾念的小床靠在他们的大床边上,老太太睡在客房。现在老太太和善让陪顾念睡大房间,斯江睡了老太太的房间。小书房里临时搭了一张行军床给景生,北武睡客厅沙发。斯江和景生谦让了好一会儿,拗不过善让,只能服从命令听指挥。
来回折腾了小半天,回到家没多久,周老太太带着顾念去睡午觉。善让带上景生和北武去参观北大校园。
坐在未名湖的湖心岛上,斯江心情舒畅了许多,把胸中块垒对着善让一一抒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善让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问。
斯江犹豫了一下,生了一场急病,住了三天医院,她心中的不平和愤懑渐渐消退,考虑得更多的是现实问题。
“你想复读重考吗?”
斯江轻轻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她说得也没错,如果签得出,就要出去,那么现在读哪个学校都是一样的。”
善让眉头一皱。
斯江握紧了她的手:“南南读高中了,斯好还小。我爸又去了泽普,家里是挺困难的,这些阿娘和外婆都跟我说了。我是家里的老大,总不能只为自己想——我妈和我爸要离婚了,她九月份转去教育局做档案员,一个月工资要少掉五十几块,我不想给她增添负担。师大有补贴,我再多投点稿,以后生活费可以自己负担。”
“其实我今年不想再去签签证了,想等本科读好再申请出去读研究生,拿全额奖学金的概率会高很多,”斯江低下头,“舅妈,我不想用大舅舅和你们的钱出国读书。”
景生手里的薄石片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从湖面上噗噗噗噗地跳了七八下,荡起一小圈涟漪。
善让叹了口气:“钱的事真的不重要。”
“不,很重要。”斯江苦笑了起来,她不是不通世故的人,但在乌鲁木齐的大半个月,她第一次知道钱那么重要,那么重,比山还重。
景生瞥了斯江一眼:“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你要是还想出国就盖继续去申请签证,要不然之前努力的全白费了,遇上这点困难就退缩,那以后你有得退呢。”
斯江不响。
善让捶了景生一拳:“臭小子,你现在说话怎么一股教条味?是不是进团委了?我感觉你怎么有点像七八年的我?嗯?顾书记?”
景生和斯江想到北武一直叫周善让“周书记”,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我有三千多块,你拿去。”景生看看天,大大方方地承诺。
斯江咋舌:“你这么有钱!?”
善让揶揄道:“啧啧啧,景生你存的是老婆本吧,舍得都给斯江?”
景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扭头看了斯江一眼:“我收利息的。”
“景生有一点说得很对,签证签不出,是运气问题,不去申请签证,是心态问题,是原则问题。出国留学的事是全家商量过的,我们都支持。你小舅舅去美国前不也八方来援了吗?一家人不要分得这么清楚,你放心,有借有还,我和你舅舅对你将来工作挣钱的能力很有信心,我们也收利息行吧?你就把我们当成投资方,你只管去努力。至于你选择不复读,这个咱们等晚上见了你舅舅再一起商榷。”
善让拍了拍斯江的手:“无论如何,我们都理解你支持你。”
斯江的目光追随着已经走向北岸的景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