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善礼进来的时候,斯南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地讨好北武和善让,她没想到今年过年收到的第一份压岁钱竟然是来自周善礼的,两手一捏,喜出望外,蹭地蹿上阁楼数钱去了。
听到阁楼上传来的哈哈大笑,斯江和景生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顾阿婆被周老太太和小孙子哄得眉开眼笑地出来,招呼善礼一起吃饭。吃好饭,善礼和北武东文聊了几句,接上自家老娘回武警总队去,约好年初十再把老太太送回来。周老太太也把压岁钱发了,斯南又得了最厚的一份,笑得见眉不见眼。
夜里斯江问斯南拿了多少压岁钱笑成那幅德性。
“你先说你们拿了多少?”斯南一边烫脚一边笑着反问。
“他们一人给了五十块呢,太多了。阿哥、斯好、我,我们三个都一样,”斯江早就想好了,“我跟外婆说了,她给虎头的压岁钱里,我和阿哥各添上五十块。”
斯南一怔,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两只脚在热水里草草搓了几下,抬起腿把脚擦干了。
“你怎么了?干嘛不高兴?你那两个红包看着就肯定比我们多。”斯江拿过角落里的干布把地上的水渍擦干。
“嗯,一人给了一百,”斯南端起脚盆,突然又重重放在地上,返身把枕头下的二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撒了一床,“我能不高兴吗?”
她再端起脚盆咚咚咚下了楼,洒了一路的洗脚水。
“你干什么呢陈斯南?”景生在下面喝了一声。
“要你管!”
斯江捏着手里的布,呆呆地看着一床的大团结楞了好一会儿,心里堵得慌。这样的弥补对于斯南来说,并不会让她好受一点,但如果连这点弥补都没有,好像更不让人好受。
第293章
没等斯江开口劝慰,斯南就自己把自己开导好了。
“有总比没有好,”斯南自嘲地把二十张大团结在手掌心摊成一副扑克牌,刷了刷扇形的票面,“多总比不多强,周奶奶和周叔叔都是好人呐。”
斯江心里又酸又涩,强作自然地拍了斯南一巴掌:“覅一副老油条的腔势好伐?”
斯南瞪了她一眼:“你和大表哥好烦,给虎头添压岁钱,把行情都搞坏了。”
话虽这么说,手里却点出了五张大团结。
“替我交给外婆,加我一份,我拿得多可不能出得也多啊,不然我太不划算了。”
斯江推了回去:“你才是高中生,哪轮得到你给。我和阿哥上大学国家都发补贴的,我一个月有七十几块,阿哥也有三十几块呢,我们相当于是有工资的人了,你拿什么给我们比啊,别打肿脸充胖子,对了,你那个空手道班还上吗?要不要阿姐支援你五十块?”
斯南眼明手快地收回五张票子,又伸出手来:“不要白不要,要了不白要。”
斯江爽气地从自己的月饼盒子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淡绿色五十元大钞:“给你张新的大钱。”
斯南对着票子上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呵呵笑,笑完了舒出一口长气,高高兴兴地下楼去给唐欢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方树人。
“咦,唐欢不是在你家吗?”方树人吃了一惊。
“嗳?”斯南一愣,下意识就随口圆了谎,“她还没到家啊?二十分钟前就走了呀。”
挂了电话,斯南喃喃自语:“唐欢这家伙怎么连我都骗?拿我挡枪至少说一声嘛。”
善让在沙发另一端看着顾念给斯好献宝,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斯南小嘴叭叭叭,说唐欢可能背着自己在搞师生恋傻不愣登要出事,又三言两语把方树人和老唐家那点事全八了出来。
餐桌边和东文一起看账本算账的顾北武皱着眉转过了身,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斯南,这是别人家的隐私,是别人的痛苦,不可以拿来说三道四当做消遣。”
斯南吐了吐舌头:“哦——”
——
夜里,北武和善让带着顾念睡亭子间的两张单人床。
时装摊不比其他生意,越是逢年过节越是生意好,今年顾东文准备随大流年初五就迎财神买春装,所以亭子间里还是堆满了货,一股面料味。善让把窗打开,寒气随风扑面而来,顾念打了个喷嚏,挤进善让腿前喊着要她抱起来看看外头。
亭子间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支弄的弹格路细细长长往外延伸,蜘蛛网一样的电线七纵八横把夜空划出大大小小无规则的格子,对面一户人家的晾衣杆上,一条棉毛裤忘记收回去,冻得梆梆硬,在夜风中僵直地摇摆。楼下灶披间还亮着灯,不时传来景生和斯江的笑声。
“奶奶家小,”顾念搂着善让的脖子叹了口气,“房间小,房间旧,房间破。”
善让握住他的小嘴:“在奶奶大伯伯哥哥姐姐们前面可不许这么说!记住没有?”
“为什么?”顾念委屈地撇撇嘴,“宝宝没骗人,宝宝说真话。”
“不礼貌。”
“我想回家,”顾念趴在她肩膀上拱起屁股不停地扭动,“回宝宝家,回自己家,回北京。”
“过好年会回去的。乖,别皮了,明天还要跟哥哥们姐姐们一起玩呢,他们带你放鞭炮放烟花,你喜欢放鞭炮吗?”
“喜欢,”顾念在善让肩窝里蹭了蹭,“那后天回家。”
“后天也不回,过了元宵节才回,我们还要等外婆一起回呢,外婆去乡下了,你要不要和外婆一起回北京?”
“要。外婆回,宝宝回,爸爸回,妈妈回,我们一起回家。”
善让读了四本图画书,唱了五首儿歌,又讲了三个故事,终于把顾念哄睡着了。
北武推门进来,把痰盂放到床尾,轻手轻脚地把另一张钢丝床挪了过来,两张九十公分的小床合成了一米八的大床。
“你可真聪明。”
“要不然你和虎头没法睡。”北武笑着把一张薄被子垫在两张床之间压压平。
一直侧着睡的善让躺平下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外头传来敲门声。景生送了一个热水瓶两个热水袋上来,斯江蹑手蹑脚搬了一张小方凳,上头是一个保温壶,还有一条小毯子和斯好小时候的小短裤棉毛裤。
“外婆说,小孩子换床容易尿床,这些备着,用不上最好。”斯江抿唇笑得促狭。
“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我就睡在客堂间沙发上。”景生看见被窝里顾念露出的小脸,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嘴角也翘了上去。
善让心里暖暖的,笑着应了。
楼上楼下渐渐安静下来,外头偶尔传来爆竹声,善让有点恍惚,她在万春街住的日子很少,每一次却都很愉快,大概就是顾阿婆说的意思,有家人陪着的地方才叫家,穷有穷过,富有富过。
北武窸窸窣窣翻了个身,把善让从她被窝里挖出来,搂进自己怀里,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头。
“怎么了?”善让顺从地搂住他,抬起头亲了亲北武的下巴。
“对不起,我妈说的话——是这个道理。”北武苦笑了两声。
“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再难的关一咬牙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都四十不惑了,还没法让你和虎头过上好日子。”
“胡说,我们的日子怎么不好了?你觉得不好?”
“不够,我想给你们更好的生活。”
“有你就很好,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没什么不顺心的事,你别压力太大,咱不跟别人比,只跟以前比,以前我们缩在学校宿舍里都不觉得苦。”
北武紧了紧手臂:“五年,给我五年时间,至少要达到我自己想要的那个目标。”
善让笑了:“好,你目标别太远大了啊,小目标就行。”
“好。”
沉默了片刻后,北武轻叹了口气:“之前那封信就是斯南说的方——方老师写给我的。”
善让身子绷紧了一瞬。
北武手下感觉到她肌肉的紧张,一怔:“你在乎那封信?”
善让靠着他的下颌摩挲了一下:“说不在乎肯定是假的,毕竟她是你的初恋——”
北武的胸口因为闷笑起伏了几下:“什么初恋,是我单恋好吗?方小姐看不上我这个无业青年流氓阿飞。”
善让的心里一松,眼睛却直发涩:“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喜欢一个人需要很大勇气的,不应该这么卑微。”
“你又在表扬你自己了,周书记。”
善让失笑,捶了北武两记。
“你既然在乎干嘛不问我?”北武捏了一把善让的鼻子,“我要不说,你打算憋到哪一天?”
“就算是夫妻,也不能手伸得太长嘛,我有底线的好不好?”善让摇着头挣脱他的手,拧了一把他的腰,“不过你肯告诉我,我特别高兴。”
“嗯,她那封信其实也不是写给我的,就是一时想不开,把愤怒和怨气找了地方寄出去而已,”北武有点唏嘘,“这世界上像我们俩这么要好的不说亿中无一,至少也是百万中无一,有时候我甚至担心因为我们太好了,会不会失去其他的东西。”
“你不是已经要失去部委的金饭碗了嘛。”善让打趣了一句,想到方树人的境况,生出了几许惭愧和内疚,好像是她抢走了方小姐的幸福吧,无论谁嫁给北武,肯定都会很幸福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你要不要和她联系一下?”善让问。
“她信里说想离开上海离开所有认识她的人——”北武叹了口气,“方小姐是个很理智的人,如果不是过得极其不开心,不会说出这种话。”
善让抬起头:“南红不是说她老板办的潮汕人子弟学校很缺好老师?要不你问一声?”南红是打电话请她介绍北师大的毕业生的,眼看香港没几年就要回归了,香港人来不及地移民去加拿大,老师很难请,方老板和其他几个潮汕老板办的这个子弟学校,一来为了稳定中高层管理人员的军心,二来让下一代学讲普通话,历史和数学要跟国内同步,理科至少得领先于香港本地一大截。用南红的话说,待遇绝对好的,包吃包住工资一万港币起步,年终还有奖金,潮汕商会大力支持,国家部门也给了不少支持。
北武一愣:“我要是介绍她去香港当老师,你能放心吗?”
善让:“本来有点不放心的,现在很放心。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而且人家也不一定会去,至少我们作为朋友尽力了对不对?求个心安。毕竟人家是你唯一暗恋过的人——”
“你这个‘我们’用得特别对。”北武笑得两个人在被窝里震动个不停。
两人静静᭙ꪶ拥抱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气氛突然就燥热了起来。
善让被亲得浑身发软,猛地惊醒过来,揪着北武的头发低声喊:“不行,别别别,你快上来,我今天都没洗澡——”
被窝里隆起的一团却毫无影响,如山峦起伏,如微波荡漾。
善让闭上眼死死咬住了下唇,光裸的手臂在靛蓝细格纹的被面上白得发光,被面被绞成了一团。
被窝里传来轻笑声。
善让捂住脸,轻轻蹬了下头的人一脚。
北武探身上来,钻出被窝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尾潮红,一脸的水光潋滟,他探身捞过小方凳上斯好的棉毛裤擦了把脸,又把小毛毯拽进被窝铺在了两人身下。
“得谢谢儿子。”北武笑着咬了咬善让的耳朵。
善让羞愤欲死,一腔爱意却臌胀得快撑破了胸口,她紧紧勾住北武的脖子,也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喃喃:“要你,快进来。”
两人才动作了没几下,不争气的钢丝床就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顾念“哇”地哭了起来。
“不要不要!妈妈——有怪物——救救我!”
北武和善让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了两秒,笑得不行,赶急赶忙地在被窝里捞衣服裤子。
善让抱起顾念,掌心一片濡湿,愣了愣:“真尿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