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叔阿姨们都是经历过□□的人,这来的警察和DG人都是小年轻,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慌了阵脚,无功而返。过了一个小时,区里来了人,先找曾厂长,老曾拎起空鸟笼:“帮吾勿搭架哦,吾老早退休喽,来轧轧闹忙,看看噶好额工厂哪能噶被赤佬弄色忒!(跟我没关系,我老早退休了,来看个热闹,看看这么好的工厂怎么被王八蛋们弄死)”再找陆宜兰,陆宜兰双手叉腰:“阿拉工会已经向总工会反映了,大会不开,文件也没,就不让我们工人上班?谁给我们发工资?退休工人的工资谁负责?DG的四重奏去年盗用阿拉公司名字,现在黑白颠倒反打一耙,你们是不是上海人?是上海人胳膊肘还往外拐,帮广东人来坑上海人?明天我们要去市政府门口向市长反映,看看朱书记怎么说!”
这边闹哄哄还没个头绪,外头又来一群大盖帽,却是北武带来的区法院、检察院的工作人员。
“上海四重奏已经去DG上诉了,一审的判决就应当暂时停止强制执行。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来封生产车间和仓库呢?”
“哪有刚出判决书就强制执行的道理?这个案子问题不小啊,法院都不进行调解就下判决书?”
“上海四重奏的股东和律师在DG遭到了非法拘禁和暴力对待,已经报了案验了伤,你们工商的人不要瞎掺和。”
“跨省了不起?这边验了伤立了案就是刑事案件,谁犯了罪都逃不了,哪个省都一样抓。”
“法官有没有问题,不是我们说了算,也不是你们说了算,要纪委说了算。这边已经实名公开举报了,迟早水落石出。”
太阳还没落山,仓库封条被打开,生产车间重新开始运转。
夜里北武在梅龙镇酒家开了三席,感谢下午仗义帮忙的各位。
第391章
景生到了DG,先去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上诉状和上诉材料。
根据胡律师的建议,这些连同材料清单都是一式两份,防止被“没收到”,果不其然,接手人不肯在材料清单上签字,压根不提上诉费的事。景生追着不放,才交了上诉费,拿到缴费发票,这就算上诉立案了。根据法律规定,二审必须在立案日三个月内审结,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由院长批示,也只能延长到六个月。景生拿着上诉发票又盯着那人要求他在材料接收单上签字,那人被迫无奈签了字,一脸嫌弃地让景生回去等开庭通知。
景生出了法院,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看见景生上了军牌卡车,身前身后又围着十几号看着平平凡凡的普通男人,一时没敢动作。到了检察院,不出意料,抗诉状被拒收,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你们已经上诉了,就按上诉流程走,没必要抗诉。景生要这人拿出相关红头文件的规定来看,自然是没有的,拉锯了半个钟头,景生看看手表,指针刚过十一点,估摸着方太太的表哥该准备好了,才笃悠悠收了材料往外走。
太阳明晃晃地当头高照,景生刚步出检察院的大门,迎面就来了二三十号流氓,气势汹汹地举着铁棍冲了上来,身后检察院门卫室的门“嘭”地关上。景生真没料到光天化日他们敢在国家单位门口行凶,当即返身双手抓住检察院大铁门的横杆,轻轻松松翻了进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和打火机来,对着铁门外的一群人笑了笑,低头点上一根烟,信步走到门卫室外敲了敲玻璃窗:“同志,有帮流氓来冲击你们检察院了,你要不要报个警?”
门卫朝外望了望,嘴唇皮子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景生走向检察院大楼,悠闲自在地坐在了最高那层台阶上开始看报纸,才想起来赶紧打电话汇报。
景生翻着最新一期的《法制日报》,想想当下情境真是够讽刺的,不由得嗤笑了两声,回头看了看办公大楼玻璃窗后一张张面孔,高高举起手里的报纸扬了扬,估计里头也不会有人脸红,便自顾自低头抽烟看报纸了,看了一页又剥了个茶叶蛋来吃。
茶叶蛋还没吃光,大楼里出来了三四个穿制服的人,走到大门口厉声用粤语喝道:“你哋想做乜野?行开!”
那些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后便退出去十几步,仍然呈扇形把守着大门口。
“好了,你可以走了。”穿制服的几个人催景生走。
“那可不行,他们就在门口等着呢。”景生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剥第二只茶叶蛋。
“那些人不是找你的,你快点走。”
景生实在佩服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一本正经地取出录音笔:“同志,您保证外面这些拿着铁棍的凶徒不是来打我的吗?”
“不许录音!不许录音!放下——放下!”那人记得声音都劈了,想不通这人怎么这么难缠,果然不愧是贪生怕死的上海男人啊。
景生却仍然举着录音笔:“同志,请问如果我出去被他们打了,你们会救我吗?”
“你被打了就去验伤去报案,找派出所公安局,公安局立案了,抓到人了,自然会交给我们检察院起诉,现在没发生的事情我们怎么回答?”
“那他们打我,我能自卫吗?”
“废话,自卫当然是可以的。你不惹事,谁会来打你?快点走快点走。”
景生把录音笔插回衬衫口袋里,把《法制日报》上的第二个茶叶蛋慢吞吞吃完,霍地站了起来,撒了一地的蛋壳,汁水淌淌地往台阶下面流去:“不好意思,要不麻烦借个扫帚簸箕给我,我打扫干净再走?”
“不用不用,我们有清洁工,老朱,老朱呢?叫老朱来扫下。”
景生弯了弯眼,把氤氲了茶叶蛋汁水的报纸叠叠整齐收了起来,大步往门卫室边的小铁门走去。
门卫开了小铁门,几乎是一把将景生推了出去。
外头的人蠢蠢欲动,景生反手又抓住了铁门横杆,里外两拨人都“哎”了一声。
景生笑着摇摇头,大步走了过去。他这么从容果敢,外面一圈人反而没敢马上动手,为首的一个汉子矮小精悍,看着里面朝自己挥手的人,吃不准是打还是等会再打,犹豫了几秒,景生已经到了他面前。
“是方家请你们来收拾我的?他们出多少钱?我出三倍,不用打,咱们一起喝一杯,交个朋友?”景生声音清亮,传出去老远。
马路对面面包车里的方太太表哥气得一拳头垂在车窗上,疼得自己直哆嗦:“丢你老母个冚家产!扑街!顶你个肺!”
黎耀华楞了楞,他在DG混了七八年,从来没遇到过景生这样的人。
“华哥?”他身边的几个马仔计算完毕反应过来了,打,他们每人分到两百,不打,能得六百?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黎耀华咬了咬后槽牙,妈的,这钱不能赚,方家不是可好惹的,不能贪一时之利。
“兄弟你是个爽快人,对不住了,咱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方家就非要打我不可?”景生一脸诧异。
“不好意思,人家就买了你两条腿,你护着点脑袋,兄弟们下手有分寸——嗳!丢你老母!你怎么先动手了?!”黎耀华眼前一花,人已经横了下去,只感觉到自己脸蹭在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哪哪儿都使不上力,他嘶声大喊:“打啊!操!给我打他娘的!”
一把胶刀横在了他咽喉处,像剃刀一样缓缓地划过他的下颌。
“大哥,”景生膝盖顶住黎耀华不断扑腾的腰背,“你放心,我这刀十几年没用过,锈了,一刀绝对割不死你,最多得个破伤风。”
二十几根铁棍举起来又落了下去,除了顾忌自家大佬在鬼门关打转,还因为迅速跑过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武警,掏出了腰间的□□警用枪,高声用普通话喊着:“不许动!放下棍子!”
“十三太保”没想到这趟“保镖之行”完成得如此轻松,DG半日游,连个合影的机会都没。有六个背后裤腰带上插了西瓜刀,拔都没拔出来,事情就结束了,只能趁乱朝这帮打手以及黎耀华身上多踹两脚,回去好表一表功劳。
在佩抢武警的陪同下,景生当着派出所警察们的面把录音笔里的录音播放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十几个流氓被拘留起来,景生也不在意后续会怎样,下午四点半就上了卡车,一路奔向汕头。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景生二进广东,为的就是一劳永逸。
第392章
卡车在国道上狂奔了十个小时,到汕头的时候近凌晨三点。车后斗里人叠人睡得乱七八糟,沿途临时买的咖啡色毛毯在黑夜里交织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一个半空的塑料袋勾住挡板坠在车外,鼓足了风猎猎作响。
景生叠好地图收起手电筒,看了看路牌上的安平路三个字,松了口气:“到了。”
宾馆门口,赵彦鸿正靠在骑楼的立柱边抽烟,远远见到军用卡车拐了进来,便一瘸一拐地迎上前,朝着车头灯挥手,他在汕头已经等了景生三天。
一行人下了车松散筋骨,有等不及上楼的在路边找个暗处就开始放水。睡眼惺忪的一个保安踢趿着人字拖打着哈欠出来,一边指挥卡车靠边停,一边骂骂咧咧这帮人不会挑时间,见到从驾驶室下车的佩枪武警,睡意立刻消了大半,闭上了嘴,堆上了笑。
景生带着众人跟着赵彦鸿进了半旧不新的小宾馆,他和武警小印同赵彦鸿住一个三人间,搁下东西洗了把脸,就又往外走。
“走,一起吃点宵夜去。”景生一间间敲门。
里头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小顾哥。”
赵彦鸿仔细端详景生,见他身上的白衬衫皱巴巴的,卷起来的袖口上沾了点深咖啡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茶叶蛋的汁水还是谁的血,衬衫下摆倒还整整齐齐地束在深蓝色的牛仔裤里,脚上一双白色回力球鞋却仍旧雪雪白,走廊里的日光灯惨白惨白,衬得他眉眼更加漆黑。赵彦鸿有点恍惚,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却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冲到复兴岛来的顾北武,也是这么漆黑的眉眼,嘴角挂着笑,动起手来却像个疯子。
十几个人跟着赵彦鸿鱼贯出了宾馆。一栋栋骑楼蹲在街边,走近了头一抬,对面楼上的檐口和山花家家不同,墙上贴着异国风情的花卉彩瓷,灰白的欧式楼体不像上海外滩那么厚重,哥特式的,巴洛克式的,南洋式的,随意地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上个世纪开埠后本地人极力要表现出的挣到大钱的虚荣体面。街不宽,越往前走,灯火越亮。
赵彦鸿看了看表:“在杀牛了。”
身后的一群人除了景生,都紧张起来。
又走了五六分钟,拐进一条小巷,一个档口四扇木折叠门半掩半开,不知道是准备打烊还是刚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头牛横躺在地上,穿着皮围裙的庖丁面无表情地在分解它的肢体。旁边五六个人等着瓜这头牛的不同部位。
“赵哥回来啦?”档口里走出一个细眉细眼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上次听说你回来,也没见着,进来喝杯茶吧。”
“侄子刚到,怕水土不服,带他去老李档口喝个粥,等晚上再来你家。”赵彦鸿笑着接住他丢过来的烟,夹在了左耳上。
“行,晚上我给你留个大桌。”
景生走出去五六分钟才想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宰杀活牛,他和那头牛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一掌宽的距离,他看得很清楚,牛的眼里有泪。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对不起啊小顾哥,麻烦等——”话没说完就扶着骑楼的廊柱吐了起来。
众人停下脚,好几个人放声嘲笑起那人来。
景生递给赵彦鸿一根烟,帮他点上:“那家为什么当街杀活牛?没人管吗?”
赵彦鸿一怔,笑了:“为了吃啊。潮汕人爱吃牛肉火锅,都吃现杀的。”
景生蹙了蹙眉:“不应该都在公家指定的屠宰场杀吗?”
“公家有指定的,不过没人管,好的杀牛师傅只接私人活计,”赵彦鸿沉吟了一下,“在这里,和上海不一样,公家说了不算数——其实也没什么公家,都是认识的,都是亲眷,不管你混那条道在什么单位,都是为了挣钱,为家里挣钱。”
“十三太保”爆出一阵哄笑,那个年轻人撩起衬衫衣摆擦了擦嘴,捶了边上的弟兄几拳头。
——
景生这夜一直没睡,海鲜砂锅粥配蚝烙太好吃,大家全吃撑了,隔壁房在打扑克,呼喝声不断。赵彦鸿和武警小印倒是睡得很香,鼾声此起彼伏儿二重奏。景生的BP机响了好几回,都是万春街的号码,宾馆房间里倒是有一门电话,但不能打长途,打市区也得总机转。
他百无聊赖,在床尾做了一百个俯卧撑,把茶几当杠铃单手上举,左手换右手再右手换左手,床上的BP机不时就绿莹莹地亮一下,震得整个床嗡嗡共振。景生揣测着斯江的心情,第一次Call,大概是想问他人在哪里怎么样,随后间隔了半个小时才又响,估计她是怕打扰他做事,跟着间隔五六分钟响了一次,肯定是担心他的安全,这样忽长忽短地Call他,毫无规律,但隔了几千里路,斯江的心思昭然若揭,摊开得一清二楚。景生细细地咀嚼回味,心里又酸又甜,他吊在卫生间门框上做引体向上,忽然瞥见窗缝露出一线灰白,便跳了下来。
楼下总台后的值班室里亮着灯,却没人。景生敲了敲台板:“请问服务员在吗?”
一个年轻女人端着脸盆从后头绕了出来,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喝道:“喊什么喊,六点还不到——”看清楚了景生的脸后,女人立刻变了态度,笑得格外妩媚动人,“啊,先生,您有什么事?”
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斯江大约就睡在了沙发上,还带着将醒未醒的鼻音:“喂,是阿哥伐?侬还好伐?”
景生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吾蛮好,对勿起啊,早浪厢三点钟刚刚到汕头,帮大姨父碰着头,宾馆房间里电话勿好打长途——”
“侬好伐?”斯江坐了起来,应了斯南一声,“嗯——是阿哥打回来的,他到汕头了,蛮好,没事体。”
顾阿婆披了件单衣从里头走了出来:“是景生吧,人没事就好,囡囡,你再跟他好好说啊,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要硬来,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
陈斯好睡眼惺忪地也趿着拖鞋跑了出来:“阿哥真的没事吧?”
斯江一一答了,人也彻底醒了,抱着话筒松了口气:“啊,对勿起对勿起!吾呼了侬交关趟!(我Call了你好多回)”
景生笑了起来:“勿要紧,我应该从DG出发的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的。”
亭子间里的北武和善让也上了楼,斯江赶紧把话筒让给北武。
景生简要地把昨天的事说了。
北武哈哈大笑起来:“景生你可以的,那十几个小赤佬也可以用用,不要白白浪费钞票,留点机会给他们。”
等北武挂了电话,景生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还没跟斯江说。
女服务员一边在本子上乱画,一边拿眼觑他。
景生面不改色:“电话断了,方便再打一个吗?”
“打,你打好了。”女服务员眼睛晶晶亮。
这次还是斯江接的电话,电话那头大概是北武在转述景生昨天的种种,斯南和斯好在连声尖叫。
景生背过身,轻轻唤了一声:“囡囡——”
斯江捂住话筒:“嗳,做撒?”
景生听着她声音里透着促狭的笑意,不由得也笑了:“侬想吾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