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仔细看了看,也认出来了:“啊,是你呀,上海真是太小了,你夜校毕业了?”
“去年毕业的,我老师在电台主持一档音乐节目,我帮他兼职做做音乐编辑,他介绍我到有线台来试试,”林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没想到被录用了,不过现在还在实习期,跟着程璎阿姐跑。”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为了接近大学生混迹于校园舞会的傻小孩了,进来没多久就听说了程璎以前在二台被卡证的事,他从天而降等于占了程璎的坑位,就很难为情。但程璎却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人前人后待他很热情,各方面对他这个电视新人多加照顾。
景生嘴角微翘,看着斯江笑。
斯江也笑了,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这个小朋友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他跟虬江路的老孟很熟,我们每次去,老孟说的小——朋友就是他。”
林凌笑成一朵太阳花:“老孟嘴里肯定不会喊我小朋友,他一直喊我小把戏、小赤佬。”
景生举起酒杯:“侬好,我是顾景生,斯江的男朋友。”
斯南一眼就看出林凌对自家阿姐“不怀好意”,正等着景生发飙,结果景生杯酒释情敌,没劲了。不过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听到景生这么介绍自己……还是有点酸溜溜的,肯定是刚才醋喝多了。
林凌有点局促地举起了玻璃杯。
——
斯江今天上午拿到了迟到的毕业证,拒绝了委培单位的录用合同,六月底斯江曾给这家公司写过信打过电话,请求一个面试的机会,被拒绝了。
“他们有他们的规章制度,我也有我的底线,”斯江说起这个笑了笑,“我能理解他们的决定,但不能接受。”
不等其他人有反应,林凌已经放下筷子大力鼓起掌来,鼓了一半,看看四周,他尴尬地放下手:“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你拒绝得太帅了,要是我,我肯定也不去,以前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现在我也能觉得他们配不上我!”
他这话虽然糙,倒说到了大家的心里。于是众人哄然赞同,举杯敬斯江。
斯江被夸得脸红,说起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她这几个月也没少投简历,其中一家台湾百货公司正在筹办期,预计明年在闹市开业,上班地点离万春街不远,公交车半个小时就到,斯江已经过了人事部的初试,下个礼拜二就要复试。
“如果通得过,我想去这家公司试试,筹办期很能学到东西。”斯江笑道。
景生却抿了抿唇:“昆山的工厂不也在筹办期吗?”
斯江低下头:“跑政府部门,陪领导游泳打球喝酒,我是真的不行。”
符元亮咳了一声:“也有女领导的——”
斯江一怔。
赵佑宁赶紧举起酒杯:“我赞成斯江去百货公司,学到的东西和景生的经验融会贯通,可以更上一层楼。”
陈斯南却忍着喉咙头喊了出来:“顾景生,你为了赚钱去当三陪了?!”
火锅店里倏地一静,无数道目光投向他们这桌。
第404章
众人出了火锅店,斯南刚跨过门槛,额头上就吃了两记毛栗子,“咚咚”两声,顾景生的弹指神功威力也不小。
“嘶——啊!”斯南捂住额头,却霍霍两记眼刀飞向身边的赵佑宁:你这家伙就是这么当护花使者的???
赵佑宁拉住斯南,在大红灯笼下对着亮处认真地看了看:“欸?青了。”
“废闲话!顾景生手最重了!侬一点反应啊没额(你一点反应都没的)——”斯南伸手去揉,血血呼痛。
见她吃火锅吃得嘴唇皮又红又肿,一张敢怒不敢言的小脸皱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没了平时的狡黠灵动,只剩下娇嗔和委屈,像在对自己撒娇,赵佑宁心跳登时漏跳了两拍,压低了声音问:“涎唾水揩一揩就勿痛,要帮忙伐?”不等斯南回答,他手指往嘴里一吮,就压上斯南的额头轻轻抹了两下。
两人站在马路牙子上,靠得又近,赵佑宁突然来了这么一下,斯南半张脸都被他手掌笼住,像冬天里面孔突然靠近了电暖汀,烘得她面皮发红,懵得连喉咙里的刺痛都忘了,呆了三秒才后退一步踹了赵佑宁一脚,反手擦了好几下额头:“腻惺色了!侬居然用涎唾水揩吾面孔!”
“当心,”赵佑宁笑着上前一步拽住了她,伸出手掌,“骗你的,揉你用的是中指,涎唾水在食指上。”
斯南气得把四根手指都塞进自己嘴里咬了咬,抬手就往赵佑宁脸上一顿乱抹:“必须以牙还牙,你不许躲。”
赵佑宁笑得不行,一边躲一边纠正:“你这叫以涎唾水还涎唾水——”
这话歧义太明显,佑宁说完自己脸上火辣辣,斯南却一点反应都没,转头又弯腰捏住喉咙:“啊啊啊,那根刺还在,刚刚还动了一下,疼死了,都怪你赵佑宁,我恨你。”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
“你跟我去,我给你表演一门绝技。”
“宇宙黑洞吸尽万物?”
赵佑宁哈哈大笑起来。前头停下来等他们的顾景生和符元亮摇摇头,懒得理这两个家伙,径直追着女朋友们走了。
斯南倒好奇起来,追问不休:“说呀,你除了物理和钢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绝技?哦——肯定是招蜂惹蝶的绝技,专门到女生宿舍楼下招,哼。”
佑宁灵光一闪:“你今天来的一路上都给我脸色看,就因为这个?”
“呵呵,呸,关我屁事,你招来一整个马蜂窝都不关我事,最好蛰死你,我把你埋燕园,没事给你烧点物理书。”
佑宁一乐:“那你亏大了。”
“为撒?”
“这样你不能继承我的遗产,”佑宁笑道,“要不我赶紧立个遗嘱,把宏业花园还有钞票全部留给你。你不是喜欢宏业花园的浴缸吗?以后可以天天泡浴缸,我这个鬼就坐在马桶上陪你,放心,你拉好浴帘,我绝对不偷看。”
“你为什么不偷看?我不是女人?我不漂亮?连鬼都不想看?!”斯南反倒不依了,“我看你说那个什么什么是假的,哪个男生喜欢女生不想偷看她洗澡的?戆度才像董永只偷七仙女的衣裳,赵佑宁,我看你有问题。”
佑宁差点笑出眼泪来:“那我到浴缸里陪你一起洗。”
“凭什么呀?你想一起就一起洗?你以为你是鬼就了不起啊?啊呸呸呸,就是你每次都突然说些浑身不搭界的话,我都被你带去外婆桥了!明知道我喉咙里有鱼刺,戳气色了侬。”
斯南怨完还没忘记前因:“你到底有什么绝技?”
“要在医院里才能表演。”
“吾信侬只举(鬼)。”
“我要骗你,输你一百块。”
“走,去医院。”
——
景生斯江她们被李宜芳拉着要去茂名路的小酒吧继续喝酒,赵佑宁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带斯南去医院拔鱼刺。斯江不放心要一起去,却被景生拉了回来。看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上了差头,景生舒出一口长气:“也该轮到我们卖南南一回了,要么不卖,要卖就卖票大的。”
李宜芳笑得打跌:“我听说过斯南小时候拿你卖门票的传说耶,原来是真的!顾景生你真的很天蝎座,好记仇啊!对不起顾总,我有没有哪里得罪过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都算在符元亮头上好了啦。”
斯江也笑得不行:“才不会,他最记仇的肯定是我,从小到大,就我总和他过不去,互相看不顺眼,动不动就吵架,谁也不理谁?”
“哇,好浪漫,你们很小的时候就互相喜欢对方了耶。”李宜芳两眼发光,挽住斯江的胳膊要求她细说往事。
景生把斯江从她手里抢回来:“你再多问就该上黑名单了。”
林凌走在最后头,见前面景生和斯江十指紧扣,时不时对视一眼笑得极甜蜜,两人之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不禁有点惆怅失落。
程璎看在眼里,摇摇头笑了,有陈斯江的地方,这样的男生从来不会少,以前的林卓宇、郁平、周嘉明、任新友,数不胜数,但有顾景生在,陈斯江怎么可能看得见别人。
——
“医生,帮帮忙,你再仔细看看,那根刺真的还在。”斯南委屈巴巴地请求。
“刺在你心里。”值夜班的小医生倒很幽默,“你这种情况很多的,喉咙里被刺刮伤了,有伤口当然会觉得痛,实际上刺已经下去了,要不你再拍个片子?”
“鱼刺真的已经下去了?”
“真的假不了。”
斯南摸着喉咙跟着佑宁不情不愿地走出瑞金医院。瑞金二路上车水马龙,几部公交车先后慢腾腾地进站又慢腾腾地出站。一大堆人匆匆奔向医院,有位一脸疲色的中年妇女抱着咳个不停的小孩撞了斯南一下,毫无反应地走过去了。斯南被撞得一歪,立刻被佑宁揽住肩膀,稳稳地从人群中逆向穿了出去。斯南一僵,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脑海里闪过好多设想,等下是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呢,还是装作不知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又或者干脆抓住他的手反过来一压再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她还不是他女朋友呢别动手动脚的,但这样好像又有点伤感情。
她正苦恼着,肩上却一轻。
赵佑宁自然而然地松开她的肩膀,朝闪着空车的一部差头追了过去:“师傅,师傅——”
斯南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上被景生弹过的地方,有点怀疑刚才那只手根本没有来过。
上了差头,斯南看向车窗外,复兴路瑞金路的路口,阡陌交错的电线上停了好多麻雀,不知疲倦地喳喳叫,城市里没人留意到它们卖力的呼喊,斑马线前停着五六个年轻男子,留着郭富城或者刘德华的发型,一水儿穿着牛仔短外套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他们身后的马路牙子上有一家小饭店,门口放了一个电视机,两个中年男人脱了外套,对着屏幕拿着话筒在用上海腔调的广东话在唱卡拉OK:“……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当天一起不自知,分开方知根本心极痴,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义……”旁边围了一圈阿姨妈妈老头老太看热闹。
平常斯南肯定要嘲笑上一圈的,牛仔衣配牛仔裤,戆得来,而且五六个人都穿一样的,更加戆,噶大年纪的人了,在马路牙子上唱卡拉OK,还唱得这么难听,明明不会说广东话,还要唱广东歌词,真是笑死人……可是今夜这一切都变得有点好白相。那几个年轻男小伟肯定邪气要好,她那灰飞烟灭的桃花帮以前都没个制服,真是可惜,要不然穿成这样在乌鲁木齐2路公交车上肯定很拉风。那两个中年人也滑稽得来,发音虽然一塌糊涂,大马路上感情却很投入,好像真的很有情有义似的。
“当天一起不自知——”斯南贴着玻璃窗轻轻用粤语跟着哼了一句,车身一震,排气管轰地一声响,她回过神来,有点难为情,瞟了赵佑宁一眼,赵佑宁却也在看她,笑盈盈的。
“看撒么子看!”斯南凶了他一句,“你的绝技呢?”
佑宁却从自己座位上挪近了来。
斯南一缩,靠到车门上,警惕地问:“侬想做撒?”
佑宁忍着笑,低声说:“侬看好了。”
他伸出手掌像魔术师一样转了一圈。
这家伙的手长得真好看,想摸。
斯南不错眼地看着赵佑宁的手指收回去,捏成一个拳头,晃了晃,然后他长开嘴,没见他怎么费力,囫囵吞下了整个拳头。
目瞪口呆的陈斯南眨了眨眼,眼前又出现了赵佑宁的整个手掌,修长的手指还伸缩招摇了几下。
佑宁笑着坐回自己座位上,手指压唇对斯南比了一个“嘘”。
“别告诉其他人啊。”
斯南倏地挪了过去,紧贴着他,上上下下研究他的脸,又捞起他的手检查:“你吃得下自己的拳头?是不是魔术?我没看清楚,你再吃一次我看看。”
“说了是绝技,绝技一天只能表演一次,明天你来宏业花园做高数卷子,满分的话再说。”
“不可能,我试过的,绝对吃不下,你刚刚嘴巴都没怎么张开啊,你嘴也不大。”
“你方法不对,我看看你怎么吃的。”
“就跟你一样啊,你看!啊——”
“啊啊啊啊啊啊——”
陈斯南没想到自己的火锅初夜会进两次医院,一次是因为一根早已被她咽下去的鱼刺,一次是因为她奋力吃自己的拳头,颞下颌关节脱位,俗称下巴脱臼。
第405章
拳头没吃下去,苦头吃了不少,斯南恹恹地被赵佑宁送回万春街,和没吃上火锅也恹恹的陈斯好凑足一个好字。
顾阿婆本已早早睡下,听到赵佑宁的声音又爬了起来,自从知道赵佑宁的姆妈就是当年西美和方小姐的师姐后,顾阿婆就更加喜欢赵佑宁了。
“宁宁啊,酒酿小圆子吃伐?再打个蛋里头。”顾阿婆眉开眼笑地招待人客。
赵佑宁求之不得,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