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景生还被李宜芳和王阿毛老板推上了舞台,调酒师笑盈盈送上一只小悠悠的凯司令栗子蛋糕,酒吧里二十来光人哈哈大笑,起蓬头一起唱生日快乐讨蛋糕吃。景生被酒意熏得眼角一片绯红扫到颧骨上鬓角里,问他能不能唱首歌给女朋友听。
王阿毛老板说全场下一杯他请,条件是大家统统出门去出水,连调酒师都被大家嘻嘻哈哈地推了出去。酒吧里只剩下舞台上的景生和吧台边的斯江。
没有音乐,景生清唱了一首《小河淌水》。“……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望见月亮想起我阿妹。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妹啊妹啊妹啊,你可听见阿哥叫阿妹。”
台上的乐队在唱情歌,王老板和李宜芳程璎谈笑风生,斯江却突然站了起来:“我想去趟昆山。”
“啊?”吧台边的一圈人都愣了。
“你们继续喝,我先走。”斯江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嗳!我陪你去啊,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李宜芳赶紧丢下酒杯站起来。
“我也一起。”程璎掏出皮夹子结账。
“嗐,说了今天的酒我请,你们等我一下,我正好闲得无聊,送美女们一趟,赚到了,最好明天早上再回来,你们请我吃个奥灶面,我从来没吃着过头汤面。”王老板摸出一把桑塔纳钥匙晃了晃,“阿妹,走。”
第415章
车子上了国道,景生还没回任何信息。李宜芳和程璎虽然跟王阿毛说笑不断,却也忧心斯江的忧心。
“顾景生有回呼你伐?”
斯江从沉思中惊醒:“啊?没……”
王阿毛看了看后视镜,笑了:“放心,如果他打到店里,小马会call我的。”
然而车子里三个中文机,一台个人电话,都静默无声。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太不好意思了,”斯江往前倾了倾,抓住了副驾的座椅靠背,“改天夜里我请大家到保罗去吃椒盐大王蛇。”
王阿毛笑得车子都抖动起来:“好咧,噶见外做啥?为美女服务,不辛苦!到保罗是阿哥吾额地头,哪能好叫侬请客,吾跟伊是赤屁股朋友,伊老早卖轮胎修车子额,是吾喊伊弄只门面开小饭店。(到保罗是大哥我的地头,怎么好叫你请客,我跟他是发小,他以前卖轮胎修车子,是我让他弄个门面开小饭店的。)”
“呀,阿哥你真是行业弄潮儿!”程璎把斯江拉回坐好,竖起大拇指对着后视镜晃了晃,“慧眼识英雄,伯乐啊伯乐!”
“嗐,啥伯乐啊,就是我嘴巴馋,好多年前的事喽,那时候你们肯定还是小朋友呢,阿拉一帮朋友经常去华山医院对过的东生食堂吃饭,迭个饭店灵光!味道哈赞,生意哈好,可惜老板赚足钞票不做了,换了一个老板以后菜做得这个难吃哦——像泡污一样,册那!就这么搞七捻三的,保罗轮胎被阿拉拱出来一只保罗餐厅,哈哈哈哈哈。”
斯江一怔,刚想解释大舅舅并不是赚足了钱才不做的,可一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个中原因,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可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像针戳破了一个气球似的,那破败了的气球带着气流在她胸口来回激荡,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阿哥侬勿晓得呀,东生食堂就是斯江的大舅舅也就是顾景生的爸爸开的,竟然这么巧!”
王阿毛啊哟了一声,双手连连拍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在暗夜的国道上叭叭叭响了起来,前面后面的大货车不甘示弱,也按响了喇叭。
他忽然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说:“原来你们两个是表兄妹啊——”
“不是亲的!”程璎赶紧解释了一句,“顾景生是斯江舅舅的养子。”
“哦哦哦,是亲的也没关系!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也不也是表亲嘛,哈哈哈哈。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王阿毛眼风瞄了扭头盯着自己看的李宜芳一眼,“呵呵呵,要我说,就算是亲兄妹也没关系,老天爷要你喜欢谁,你有什么办法?别人看着再不配,再不好,都是假的,自己喜欢才是真的,是吧?”
李宜芳佯装啐了他一口:“什么废话嘛,本来就是这样啊,我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不想好了就不好啊,管那么多,累不累哦。”
斯江看着车窗外,对面马路上数不清的大货车排成了长龙开往上海方向,车灯耀眼,上海那么大,没有这些货车,城市的运转大概会立刻卡壳,但这么大的上海,随便一个人都能和另一个人扯上关系,即便是七绕八绕的间接关系,也已经很奇妙。再想想大舅舅开饭店上过央视,上海的电视台报纸也报道过好几轮,浦东都有人跑来轧闹忙,王老板这么个时髦的人,吃过也不稀奇,可为什么她要找景生就这么难呢。
——
开了一个半小时,桑塔纳终于在凌晨两点半开进了昆山市,但夜里的城市和白天截然不同,斯江只来过几次,根本不认识路,这时候又哪里能找得到昆山的地图,四个人捧着一张上海市地图一筹莫展。斯江又急又慌又愧,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刚上班的环卫工人,却都不是本地人,一问三不知。倒᭙ꪶ是李宜芳突然灵光一闪,指着前面白底红字的灯箱广告问:“招待所或者宾馆里肯定有卖地图的!”
“我怎么没想到!”斯江简直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你急嘛,人一急就容易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到很正常。”程璎柔声宽慰。
三点出头,车子停在瑞德服装的广告牌边上。值班室的门口一个白炽灯泡把铁门和坑洼不平的路面照得一片惨淡。
斯江奔过去敲玻璃窗。
好一会儿,一个面带睏意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拉开窗:“谁啊?哦——是老板娘啊,对不起对不起!”
“顾总呢?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桑塔纳漫无目的地从郊区又开回市区。李宜芳拿出个人电话呼符元亮,半天也没回电。
“啊,他们两个肯定在一起,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不定又在陪哪个领导,”程璎笑着拍拍斯江,“你是不知道,就我们台里的几位,被喊去陪酒,一样得从晚饭喝到早饭,喝完吐,吐完接着喝,特别是接待兄弟台或者是上面的,苦透苦透,男人们,没办法的。”
斯江点了点头:“算了,我们回去吧,王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
“勿要噶客气好伐?”王阿毛看看刚刚亮起来的油灯,“前头好像蛮闹忙的,我去问问附近哪里又加油站,我们加个油,去等头汤面,保证来得及送你们回去上班。”
“我九点钟上班,来得及的。面我来请!”斯江赶紧宣布。
“那是必须的。”李宜芳和程璎都笑了起来。
这一段路依然霓虹闪烁,街边停满了丰田大霸王,有不少上海车牌,也有不少熄了空车灯的出租车,夏利桑塔纳都有,也有上海车牌。司机们都放平了座椅躺着休息,有人身上还盖着军大衣,一看就是熟门熟路老来了。
王阿毛尴尬地笑了笑:“看看啊,这个红灯区怎么有点捣糨糊,噶许多□□黄灯绿灯,勿灵嘛,啊哈。”
“呵呵,男人,就不要装了啦,”李宜芳打了个哈哈,摇下车窗,一股冷风扑了进来,她摸出一根烟,“谁要?”
程璎接了两根,问斯江抽不抽,斯江摇摇头。
王阿毛靠边停了车,摸出一包烟来去问路。斯江三个在车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来过这种地方。”这句话在斯江口中含了好一会儿,还是咽了回去。她默默看着路边醉醺醺的男人女人,不知道他们各自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来到这里。
至少,景生没有瞒着她。
“嗳,他们两个其实有来过这里,你知道吗?”李宜芳突然回过头来。
“啊?”
李宜芳却又转了回去:“没事的啦,你放心,他们就是来付钱的,其他什么都没做。”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有一次他从昆山去我家,身上味道就不对呀,有香水味,一问他就承认啦,不过他有让我不要告诉你——”
程璎凑了过来:“喂,那你就真的不告诉斯江?太没义气了吧!”
李宜芳反手想打她一巴掌,没打着,看了看斯江,笑了起来:“陈斯江又不是小孩子好吗?而且他们不可能做什么的啊,拜托,有斯江这样的女生,顾景生会看得上这些这些那些吗?你有没有脑子啊拜托真是的——”
“如果顾景生没跟你说,我就是小人了嗐,”李宜芳有点懊恼,再次替景生背书,“我跟你说哦,符元亮这个老男人,可能真的会跟小姐发生点什么,因为他很闷骚的,就是很容易被女生弄到的那种——我不是说我自己啊!你别笑,但顾景生真的不会,我可以拿人头担保,他连手都不会被那些女生摸一下,就凭他长得那么帅,根本不是小姐陪他好不好?是他陪小姐,他出了钱,还被人占便宜,亏大了,他那么会做生意,绝对不会吃这么亏,对不对?”
程璎笑歪在车窗上,斯江也不禁莞尔。
王阿毛一路小跑回到车上,见三个小姑娘笑得东倒西歪,也不问她们笑什么,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斯江她们静了静,李宜芳嗔了他一眼:“喂,你笑什么笑呀?”
“你们笑我就笑呗,大家一起开心,不吃亏。”
一句不吃亏,斯江和程璎摒不住又笑了起来。
——
“顾总?顾总。”
“嗯?伊出来了?”景生惊醒过来,从窄小的夏利出租车后排坐了起来,差点撞到头。
阿金犹豫了一下:“没,还没看到伊,不过——应该勿会,肯定是吾看错忒了,呵呵。”
“港呀,啥事体?”景生搓了一把脸,看了看手表,摸出中文机,吴琳娜是十点钟进去会所的,现在已经快四点钟了,看来今晚没戏了。
“刚刚,好像看到了老板娘——”背着斯江,阿金他们都叫她老板娘,顾老板欢喜听。
景生正在翻看中文机上的信息。
“你回家了吗?陈斯江……”
“有空记得回电XXXXXX。陈斯江……”
“我下班了,和李程在茂名路。陈斯江……”
“我现在去昆山找你。陈斯江……”
“回电小李子找我。陈斯江……”
听到阿金的话,景生猛地抬起头,“嘭”地推开车门。就见吴琳娜挽着一个中年秃头男人正从会所门口走了出来。
“嘭”地一声,车门又关上了。
“跟牢伊拉。”景生沉声吩咐阿金。
第416章
丰田大霸王缓缓开进一个新造的别墅小区。
阿金踩下刹车:“顾总?”
景生观察了一下周边,小区不大,黑沉沉的夜幕中,借着路灯依稀可见两边是荒地,一圈雕花铁栏杆里是一栋栋洋红砖的两层小楼,风格古怪,不欧不中,尖顶上还有三五个钢铁圆球串在一起,大概是为了避雷。
“开进去试试。”
保安岗亭如同虚设,描金的黑铁大门洞开,阿金想好的虚拟门牌号完全没派上用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了进去。
小区并不大,三十几栋别墅外形一模一样,那辆大霸王十分显眼,别墅二楼窗帘紧闭开着灯。阿金停好车,突然紧张起来,往后看了看景生。
景生看了看手表:“你在这里等着。”
“啊?顾总侬要做撒?”
景生看了阿金一眼,阿金眨眨眼嗫嚅道:“咳咳,侬当心点,有事体喊吾啊,还有,勿要打相打,刚刚出来,打了台巴子又要进去了,老板娘要急色了——(你小心点,有事情喊我,还有,不要打架……老板娘要急死的)”
但是要他跟着景生进去,他是万万不敢的。阿金怀着一丝内疚眼睁睁看着景生大模大样推开别墅的栅栏门走了进去,又不免有点激动,他也听说过老板在DG以一敌众的英武场面,可惜从来没亲眼见到。
景生却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的两声,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候格外惊心动魄。
门铃一响,不到三秒,二楼的灯却骤熄了,还有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明显是女人的声音。
景生不及细想,本能地翻过栅栏,迅速爬上院子里的一颗桂花树,踩在一楼的屋脊上抓住二楼阳台栏杆跳了进去,他脱下外套裹住胳膊肘,一个猛击,落地门的玻璃粉粉碎。里面响起连声尖叫,有什么摔在了地上。
“举起手来,不许动!”景生大喝。
他很快摸到开关,灯亮了。
秃头中年男人躲在床后登边抱着头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床上的吴琳娜裹着被子,看着应该□□,她眼神涣散地看着顾景生,一脸惊恐。
景生拈起地砖上滚落的几粒蓝色小药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