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呢?姆妈到撒地方去了?”
“姆妈每次要你带东西,要做老长时间的功课呢,杂志都翻烂了。”
“姆妈最讨厌跟别人穿一样的衣裳,用一样的东西,爷老头子侬拎勿清哦。”
“上次为了口红,侬还推得姆妈摔了一跤呢。”
被儿子们一顿伤口上撒盐,赵彦鸿忍不住朝他们吼道:“小赤佬,烦色了!”
顾北武双手抱臂:“赵彦鸿你对着老婆儿子好大的威风,我大姐呢?”
赵彦鸿急得站了起来:“她打了我一巴掌,吵完架就跑了,我以为她回娘家了——”
“没!姆妈没来外婆家。”阿大叫了起来。
顾东文对陈阿爷打了个招呼:“事情都清楚了,我们先回去找南红。阿爷你也别急,你心脏不好,悠着点。”陈阿爷疲惫地应了两声,摇着头挥挥手:“你们走吧。”
顾东文又拍了拍陈东海的肩膀:“你这脾气也要改改,就算真的出了那种事,也应该要跟男人干架,干不过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没意思。”
陈东海面皮涨得通通红,含糊其辞地嗯了两声。
顾北武和西美说了几句,让她安心带着斯好留在陈家,带着善让和孩子们鱼贯下了楼。楼梯口的李奶奶和康阿姨像是正好遇到一样正在轧山湖,见他们下来,笑着点点头各自散了。
众人在弹格路两边乘风凉的邻里们意味深长的眼光下,从七十四弄走回六十三弄,除了顾东文顾北武,人人都很不自在,尤其是赵彦鸿。进了顾家,顾阿婆摇着扇子急匆匆地迎上来问怎么回事。
顾东文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一场误会。”转身胳膊一轮,一拳毫无征兆地直中赵彦鸿的左脸。
赵彦鸿一个趔趄,整个人退了好几步,捂着脸没吭声。
“老大你干什么!怎么就动手了呢,神经病。”顾阿婆惊叫起来。
“爸爸!爸爸!”阿大三兄弟赶紧上去扶住爷老头子,同情地看着他:“爸爸,你鼻子流血了。大舅舅下手真够狠的啊。谁让你惹姆妈生气了呢,还把姆妈弄丢了。”
赵彦鸿抹了把鼻子,垂头丧气地承认:“大哥,是我不好,该打。”
顾东文甩了甩拳头,抬头见景生在阁楼口露了个脸,想说的话就压了下去,淡淡地问:“南红都说了些什么?她的小姊妹同事朋友那里,你都问过没有?”
赵彦鸿眼圈发红:“她——她把我从国外给她买的东西全剪了,骂了我半天,我就提了一句她跳舞的事,她就打了我一巴掌,说要离婚。别人那里我还没问,先来的这里。”
斯南吐了吐舌头,扒着斯江的耳朵轻声说:“大姨娘好厉害啊。”
斯江捂住她的嘴:“嘘。”是的,大姨娘好厉害,不像三妈好像总是被三叔欺负。
“她跑了多久了?”顾北武拿出纸笔开了口:“你还手打她没有?谁看见她跑了?坐车还是骑车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穿的什么衣服?拎包了没有?带走什么东西了?”
赵彦鸿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味来:“北武,你这是——”
顾北武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也不顾忌在场的老小:“是,怀疑你了,因爱生恨失手伤人贼喊捉贼的男人可不少,说吧,说仔细点。”
第83章
顾南红跟赵彦鸿翻了脸,拎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小小行李包出了门。到底去哪里,她也没想好,回万春街不免被家里人问东问西,要被人知道赵彦鸿做了什么好事,她前半辈子算白过了,脸皮被摊在弹格路上任人踩踏,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要说她有多难过也是假的。她就是觉得很没面子,心里窝着一团火,再怎么骂怎么打也发泄不出万分之一。
钱桂华具体长的什么样子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她看同性,从头到脚扫一眼,要有出挑的地方自然就记住了,记不住的必定是平庸俗气之流。最气人的就是这个,要是赵彦鸿勾搭的女人比她好看比她时髦,她倒也服气,怎么看了十几年珍珠的人会突然去倒贴鱼眼珠子,她想不通,再加上这样样不如她的女人居然还是西美的妯娌,想一想都觉得丢脸。她一想到西美会说什么会用什么眼神看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去了茂名路的一个舞会。
这几年,上海的地下舞会层出不穷,但凡有点名堂的组织者,都会热情邀请南红参加。南红心里也有数,她代表的是大家喜欢的一种老上海味道:穿着得体化妆精致言谈有物礼仪到位,华尔兹探戈恰恰伦巴样样拿得出手,各种国外舞曲如数家珍,有她在,舞曲的快慢顺序不会出错。最重要的是那七八位围绕着南红转的男人,个个仪表堂堂家境殷实,从事的都是文化艺术工作,拿得出手。有这样一群人在的舞会才配叫舞会,那种放着大喇叭,满场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摇头晃脑扭屁股的,在这些组织者眼里是上不了台面的,谁在家举办这种迪斯科舞会,老早被邻居举报到派出所去了。
茂名路这栋老洋房靠近复兴路,房子是去年归还的,一张产证上写了十七个人的名字,十五个在国外,在国内的是一对姐弟,姐姐江微73年从大丰农场病退回沪,弟弟江霄75年从黑龙江返城,都没结婚,也不打算结婚,和南红很投契。
南红到的时候,舞会上半场已经结束了,跳舞的人三五成群地在聊天。
“好几天没看到你,去哪里了?”江微迎上来笑道:“刚刚张经理还在找你呢。”
南红眼波流转,把在场的二三十个人都扫了一遍,心里一动。
“顾南红!”说曹操曹操到,张经理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想好没有?来不来我们服装公司上班?阿拉马上要搞一桩大事体!”
服装公司的张经理是南红去年春天在皮尔卡丹时装发布会上遇到的,当时金发美女长裙一撩,观众们吓得纷纷后仰,好像那裙子能撩到他们脸上似的,只有张经理和南红巍然不动,两人就这么惺惺相惜认识了。
张经理以为南红是海外归来的设计师,热情万分地邀请南红去服装公司参观。南红笑得不行,说自己只是普通女工,但是兴趣爱好相通,一来二去还成了跳舞搭子。南红每次穿的衣裙都被张经理一通猛夸,好几款他还拍了照片让设计师打版生产,格外畅销。用张经理的话说,现在国外时装的信息来源是比以前多了许多,但适合中国人身材肤色的却很少,而南红具备的是一种点石成金的天赋,她穿上身的款式,很衬人,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特别适合量产。
去服装公司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南红也动过心,但她有自知之明,她连高中都没用心读,虽然能裁剪能用缝纫机,但比起正规科班出身的设计师,她除了眼光好一点,别无长项,人又惫懒成性,职称肯定上不去,万一换了领导看她不顺眼,说不定砸了饭碗变成无业中年,赵彦鸿的爷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怨呢。
南红一挑眉,笑着问:“真的要搞时装表演队了?”
“对,市里已经同意了,在下属八十个工厂选人,争取明年上场演出。”张经理热情相邀:“来吧,我们表演队的领队虚位以待。”
——
南红从茂名路出来后心潮澎湃,几乎忘了赵彦鸿的糟心事,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万春街。只见夏夜昏黄的路灯下挤着一簇簇人头,搓麻将的,打扑克的,下棋的,不亦乐乎,又有不肯睡觉的小孩子还在滚铁圈跳房子。不少人家还亮着灯,隐约飘来电视机收音机的声音,十分闹忙。
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南红和她打了声招呼,一条路上不少街坊都抬起头追着南红的身影看,不多时又恢复如常,只是多了些窃窃私语。被这些同情的或幸灾乐祸的眼光盯着,南红才警觉起来,她皱了皱眉加快了步子。
“南红?”陈东海夹着公文包和南红擦肩而过,愣了愣才回头喊了一声。
南红一见是这么个尴尬的人,再一看,钱桂华缩在陈东海身后捂着脸低着头,便勉强点了点头:“嗯。”一个字敷衍完,就要拐进六十三弄里去。
陈东海赶紧拦住她,将今晚的误会一一道来,带着三分懊恼三分气恼三分羞恼,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得意。南红倒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费了好大的劲才绷住面皮没笑出声来,间中瞟了钱桂华几眼,又庆幸把自己那双和她脚上一样的皮鞋剪了,再听陈东海的口气似乎她应该和他同仇敌忾,一起批判爱人行事偷偷摸摸不上路,再一起得意于爱人没胆量出花头,不由得扬眉冷笑:“关我什么屁事?”
“怎么不关——”陈东海一怔,见顾南红袅袅婷婷转眼就消失在转角口。“怎么不关她的事呢。”他回过身,看见钱桂华就又来了气:“都是你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事!学学学,你学得像她吗?笑话!”
钱桂华垂头不语,不知怎么,想起康阿姨的一句玩笑话,这万春街里,喜欢顾南红的男人,一个文化站都挤不下。
——
赵彦鸿被顾北武顾东文审得头疼欲裂,三个儿子不时拆台,倒把南红平日在家里受的委屈都摊了出来。
“阿奶说了,姆妈不听话就该打上几顿,打了才老实。”
赵彦鸿赶紧解释:“真没打,我怎么舍得打她?!她老是打我,上次她非要挠我脸,我实在没办法才推开她,很轻的一下——”
“阿爷说,姆妈这么多年就知道花爸爸的钱,还老是给斯江她们买衣服贴补娘家人,爸爸就把工资交给爷爷奶奶。”
赵彦鸿涨红了脸:“就是工资给我爸妈而已,补贴和奖金一个月一百多块我都是偷偷给南红的,她还老拿这个气我妈——”
“阿奶老带着二妈和两个嬢嬢来偷姆妈的衣裳鞋子包包,姆妈把东西锁在橱子里,她们就撬锁。”
赵彦鸿没话了,半晌才低声道:“后来大门不是换了锁嘛。”
“她们还撬!”
他正晕头转向着,却听见楼梯上咚咚咚,跟着门口帘子一掀,南红进了门。
一屋子人都忙了起来。南红看也不看赵彦鸿一眼,摸了摸三个儿子的大头,丢下包:“累死了,我躺会儿。”
赵彦鸿追到大衣柜边上,被小舅子的眼神给盯得心虚,轻声喊了喊南红的名字,里头没回应。
顾阿婆叹了口气,见女婿傻不拉几的模样,有心宽慰他几句,又怕南红面子上下不来,便朝斯江斯南招招手。
——
“以后咱们吵架可以,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斯江结婚前提出这条。她从下就常见身边的长辈吵架,从来不顾忌她们小辈,离婚两个字动不动挂在嘴边,吐出来轻轻松松,收回去悄无声息,他们却不知道气头上的随口一句要让她们担惊受怕多久。
“以后咱们绝对不吵架。”斯南结婚前提出的比斯江更进步了一些:“因为我吵不了几句就要动手。”没等对方回答,立刻又补了一句:“万一我打你,你不能还手。”
两姐妹对这个夜晚的记忆有点偏差。
“大姨娘可生气了,一整夜都没理大姨父,大姨父一直在面帘思过。”斯南记得那夜大姨父苦哈哈地和赵家三个表哥一起睡在客堂间的水门汀上。她半夜起来用马桶,迷迷糊糊看见大衣柜边布帘子下露出一双大脚,还吓得尖叫起来,把全家人都惊醒了。
“大姨娘根本没生气,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笑。”斯江记得那夜大姨娘搂着她说什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她长大后千万记得广撒网慢挑细选,最好对方没爷娘没兄弟姊妹省得烦心事一大堆。她说那她以后选孙悟空,石头里蹦出来的,大姨娘笑得全身发抖。
后来这件事怎么不了了之的,姊妹俩却都没有印象。到了八月下旬,斯江从大连的舞蹈比赛中拿了少儿组的表演奖回来,西美要带着斯南回新疆,一家人凑齐了吃顿庆功加践行饭。这才知道,南红已经办了停薪留职,跑去服装公司上班了,人也住进了公司宿舍。
第84章
命运的每一个转折点其实毫无预兆。事后回首也许能想起蛛丝马迹,然而因为无从比较选择不同路线的结果,孰好孰坏,也无法判定。
顾南红偶尔回忆起八零年的这个夏天,总觉得口红事件仅仅是最后一根稻草,她迟早会离开工厂,也迟早会离开复兴岛,但她的确没有想过离开赵彦鸿和儿子们。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好逸恶劳自私卑鄙的女人,当年市里一派混乱,家里缺钱少粮,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赵彦鸿,换得相对富足安稳的生活,以维持她终生唯一的兴趣爱好。
她并不觉得羞愧,她付出了她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也承受了来自公婆的轻视敌视,来自妯娌小姑的嫉妒和流言,来自工厂里一些男人不怀好意的觊觎和下流的暗示骚扰。这些她不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需捏住赵彦鸿一个,他是她选的男人,是她丈夫,必须对她好。她嘴里骂他小鸡肚肠地盯着她不放,心里却是熨帖的,她喜欢把眼光放在外面,放在那许多有趣的男性朋友身上,但她男人的眼光却必须只放在她身上。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世道变了,城市变了,人也总是会变的。安逸的复兴岛,海员妻子和棉纺厂工人的身份吸引力急剧降低,五光十色的老市区迸发出了新的力量,蓝色军绿色的海洋变得七彩斑斓,上海的小年轻们和几十年前的她一样,热衷于追逐来自美国和日本的时髦。她可以坦然跨过四十岁,可以容忍眼角生出的细纹,但她不可以不时髦,不可以沦为土里土气的“普通人”,她不能容忍自己放慢脚步最后被这个新的上海甩下,因为她是顾南红。
离开复兴岛是必然的,她唯一的犹豫是对自己一个人回到市区生活的怯意,而仅仅是这样短短的几个月的犹豫,也使她对公婆、妯娌、小姑子和工厂里以往无所谓的人和事变得不可容忍起来,所有的嫌弃和厌恶突然被放大。这些又反过来变成推动她离开的原因。
南红一直觉得,全家只有大哥顾东文了解自己。西美和姆妈大惊失色,觉得匪夷所思,似乎她成了现代女陈世美,贪慕虚荣到了抛夫弃子的地步,十句有八句在指责她。北武作为弟弟,作为十几年来在万春街撑住娘家的男人,当然是维护她的。但他对于女人的了解实在太过贫瘠,虽然他说尊重她的决定,却依然会认为她对赵彦鸿和儿子们过于残忍有欠考虑。倒是善让还说了一句让她舒心的话。
“大姐,先是顾南红,才是姆妈的女儿,我们的大姐,赵彦鸿的妻子,阿大阿二阿三的姆妈。她得先做那个她想成为的自己。”
据说这话来自某位国外的女哲学家,说得太对了。顾南红敬了善让一杯:“谢谢,我这辈子就只想做顾南红。”
“你就想着你自己!”西美觉得她无药可救。
南红不在意她说什么,何况她说得也没错。
顾东文对于这个妹妹的确很了解,她骨子里和他是一样的,想好要做什么,别人拦不住,当年老头子在世,对她管得不是不严,关也关过,骂没少骂,没用。顾南红要买的料子要看的电影要约的会,都刻在她骨子里,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他只能由着她去,仔细看着些,警告她还不如警告那些男人。对于顾南红迟早会离开复兴岛回来市区这件事,顾东文比南红自己知道得更早。至于她会不会离开赵彦鸿,顾东文不在意,他阿妹高兴就好,夫妻间的事只他们自己清楚,没心思的,迟早会走人,留不住的,迟早得放手。
他只担心她住宿舍里安不安全,身边有没有心怀叵测的人,于是特地抽空去宿舍看了好几次,没两回就跟门卫爷叔、清洁阿姨还有同一楼层里的小姑娘们成了熟人。谁不喜欢顾东文呢?顾家阿哥卖相好,面孔笑眯眯,酒窝甜丝丝,对谁都亲切,来宿舍里探望顾副领队,他总会带上水果饮料一堆,看见的都有份,从来不肉麻钞票,大手一挥,常请年轻人看电影喝咖啡。因为顾家阿哥,大家对看起来不好接近有点清高傲气的顾副领队都友好了不少。
流言还是有的,张经理的爱人借故来了宿舍好几次,徐领队的老婆也来了两回,上级单位里来看她的干部就更多了。南红心里都有数,她是凭空掉下来的副领队,手工业局刘局长亲自腾出半个小时跟她谈话后拍板的,也算“上面有人”,走的谁的关系,张经理从不讳言,逢人就喜滋滋地自夸为伯乐。南红没空理会,她经验丰富,这种事理会了也没用,做成事,做好了才有用。
离正式成立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要从服装公司下属八十个工厂的三万多个工人里选出二十个左右的男女演员,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明说,只能和厂长、书记通气,一家家工厂一个个车间看过去,看中了,叫出来一个个面谈,做思想动员。工厂里的女工们长得合格的,驼背含胸居多,仪态这个种子还没播下,要开花结果起码得十年八年。好不容易说动了人,放在哪里培训,需要哪些老师来培训,培训些什么内容,还要和戏剧学院的老师们商榷。整个公司里,除了张经理,几乎没人知道“时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发布会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用晾衣架和模特展示要活人穿着衣服走来走去,到底用什么标准选人,表演队会不会走上歪路,一百样问题冒出来,人人都要问。
筹备组一共只有七八个人,个个忙成陀螺。南红急得秋燥上火,燎了一嘴的泡,化妆发型都顾不上了,架了一幅黑框眼镜,每天换顶帽子遮掩不成型的头发,涂个口红踩着平底鞋就出门,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宿舍。礼拜天通常也得花半天和几位老设计师看图看打版。以她的眼光,这些还都算不上“时装”,但服装公司要的不是她觉得,要的是经销商们觉得,要的是全国的销量,要的是卖得出去卖得火的款式。
南红头一次明白了北武说的话:你再喜欢的一样事情,变成工作后难免就没那么喜欢了。因为不再是她自己就能说了算的事,方方面面,琐碎太多,约束太多,她得适应别人适应公司适应产品。一次次争论,一次次怀疑,一遍遍解释,南红也会动摇,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出来做事情,而这个事情又和她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完全不潇洒丝毫不风光,苦得要死累得要命天天肚子里一包气。
若干年后斯江好奇地问:“大姨娘你那时候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呀?”
南红翻了个白眼:“要面子呀,去几天就不干了,你姆妈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斯江真没想到大姨娘的事业版图里,最大的功臣竟然是自家姆妈。
谁也没想到,对于南红的出走复兴岛事件,最高兴的竟然是赵家三兄弟。姆妈到了市区住,约好每个礼拜天下午请他们看电影逛马路吃晚饭。于是每个礼拜六的下午,三兄弟放了学背上书包就直接来万春街,吃景生做的饭,去东生食堂打下手,跟着斯江去中福会少年宫白相,一个月里把长风公园中山公园西宫玩了个遍,每人口袋里还装着爷老头子给的两块洋钿零用钱,简直是既有钱又有闲,吃喝玩乐啥都行,美上了天。小舅舅小舅妈住在复旦大学,还特地抽空回来接他们几个去大学里玩了一次,回到复兴岛又可以吹上一个月。最好的是姆妈待他们比以前还好,也不威胁扣他们钱了。
南红挺内疚:“没办法了,姆妈上班忙得来要死,只好多给你们几块钱零用。”
阿三大头靠在南红身上蹭:“那姆妈你再忙一点,钱再给我多一点,再多给两块就好了。”
“想得美!”南红无视儿子的得寸进尺,揪着他的耳朵警告:“零食不许吃啊,甜的不许吃,哪能又胖了噶许多?裤子都撑破忒了,难为情伐侬。”
“我这不叫胖,叫结实。”阿三挤挤胸:“周叔叔说了,这叫结实沟。”
“放屁!”南红一巴掌把结实沟打成飞机场:“胖就长不高,男小伟一米七以下就是残废,懂伐?”
阿大挺了挺胸:“姆妈,我一米六十五了,舅舅说我还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