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陈的继续打趣,“得,这么一炸就炸出来了,十有八九还是孤家寡人。但凡有个女朋友,也不至于没见过防晒这玩意……”
*
且说李怀旌这边给温黎打电话没通,是因为温黎出了市区,距离县城还有一个小时距离,就堵了车。
说起来,也是她一心想节省时间,就走了乡间小路。
却忘了,眼下正到了农忙季节,路最难走。
且一路上,不是架了路障灌溉田地,就是横七竖八的农用车乱停。
温黎越着急,越耽搁时间。
东拐西拐,还差点迷了路。
不仅没有节省时间,反而耽搁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还有几百米就能上前面的国道,谁知在几百米的地方,又堵住。
不仅她这一辆车过不去,前面还有三辆私家车,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是一辆大货车,搁浅在了路中间。
道路两边,一边是灌溉时,用来引流水源的臭土沟,杂草丛生,另外一边,刚抽芽的庄稼地。
调头都是个问题。
温黎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直到前方司机往后倒车,随后车尾灯红了红,打开车门对温黎摆手。
那意思是,过不去,得往回走。
温黎急出一身汗,皱了黛眉旋转方向盘,一时没控制住车速,往后一个猛退,车屁股就进了庄稼地。
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前面看热闹的妇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掐着腰,上来就堵了温黎的车。
温黎不知所措,落下车窗。
这妇人带着方言,咋咋呼呼就把温黎一通教训。
温黎听不太懂,也就听了个大概,意思是把她庄稼碾了,你这姑娘知不知道农民种地不容易,你眼瞎看不见吗?看你细嫩皮肉,怎么心眼这么坏啊……
温黎有错在先,只能态度软下来,连连赔不是。
妇人不依不饶,仍旧气急败坏,指着温黎让赔钱。
温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能握着方向盘,茫然无措沉默了会儿,“您看,赔多少合适?”
妇人掐着腰,竖起两根手指,“五百块。”
五百块,也不算多。
毕竟事情急,为了节约时间,温黎也不想再争执……更没那个心情……
抿了抿红唇,点头答应,谁知刚拿起手机,李怀旌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了。
温黎有些不耐烦,“说。”
李怀旌抿了抿嘴皮子,“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温黎此刻身心俱疲,闭了闭眼睛,嗓音凉凉的,不带一丝感情,是疲惫到骨子里,才有的无奈与妥协,“路上出了点事,先挂了。”
李怀旌却追问:“什么事儿?”
温黎这边还没回答,咋咋呼呼的妇人,就不耐烦了。
催促温黎快点赔钱。
嗓门又尖锐,声音又大,絮絮叨叨,骂骂咧咧,这下倒tຊ好,不需要温黎回答,李怀旌就猜出来了。
他舔了舔嘴皮子,“不是,你等会儿。”
李怀旌只问:“在哪呢?位置?”
谁遇到这种事,都得窝一肚子火,更不要提,温黎现在心情本就很糟糕。
她深吸几口口气,,拧眉:“我没空跟你说,我——”还要给人转账。
李怀旌却瞎指挥:“这样,你把电话给她,我且问她两句。”
“问什么?”
“你听我的,就是了。”
温黎拧着眉疑惑了瞬间,还是照着李怀旌的意思做了。
接下来,温黎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这二人就开始了,一问一答。
“碾了你庄稼,又不是故事的对吧,赔多少钱?”
“五百。”
“你这一亩地,产值才多少?欺负人家姑娘不懂啊?总不能,把你一亩田全给碾了吧?我寻思,也不大可能,到底碾了几颗苗?什么苗啊,回头给你补上?”
“瞧你这话说的,人工不值钱?”
“那什么,姐,你是哪的啊?”
“我是哪的?小刘儿,听说过吗?”
“小刘儿,你们村书记我认识啊,上次我经过那儿,还要请我吃饭呢,除了他,好像还有个叫什么的……哦,您老公贵姓?说不定我还认识。”
“我老公姓孙,你问我老公做什么?让你赔钱,就赶紧赔钱……”
“姓孙啊,在小刘儿……你们村儿,是不是有个叫孙彬的……孙彬你认识吗?外号牛犊子。”
这么一说,这妇人就顿了顿,“孙彬是你什么人啊?”
“你别管孙彬什么人,总之他见了我,得叫我一声哥,那,请问你是孙彬什么人啊?”
“我是他侄媳妇。不过我们不算本家。”
“什么本家不本家的,到了外面,一样亲,那咱们就算没外人……你知道车上那位,是谁吗?是我媳妇……家里有急事,行个方便?先让她走?回头,我请孙彬吃饭,把你老公叫上,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
这妇人,不知怎么,语气就变了变,“那倒不用,也没几颗苗。”
她抬头看了看温黎,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这人连连点头,“是是,看着也不懂人情世故……”
说完手机就递给了温黎,随后态度一改方才,让出来道儿。
“大妹子,都是误会,家里有事就赶紧走,我说话直,嗓门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不过你以后开车,还是得小心点,你说对不对?”
温黎愣怔了两秒,目光呆呆看着她,“那你让我赔的钱……”
对方却道:“什么钱不钱的,我还以为你是外地的,既然都是前后村的,咱们就不计较了……”
温黎抿了抿嘴皮子。
这才调头往回走,重新换了一条路。
走出去好远,那妇人虽然心疼庄稼,倒是也没再追上来……
第48章
李怀旌给那妇人说的是, 我老婆是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懂人情世故,咱们就别为难她了……
那妇人虽是个粗人, 行事作风破有些泼妇, 但也是环境造就, 在什么环境里,就得变成什么样子,才有利于生存。
骨子里,却也不坏,且对老师这个职业, 天生有几分敬畏。
论拿捏人性这一块, 李怀旌出身底层,一路过关斩将, 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在农村,想吃得开, 就得讲一个人际关系, 人情世故, 他从小混到大, 自然最懂这个套路。
换作温黎那自然丁是丁卯是卯, 赔钱了事, 可李怀旌却认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且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倘若三两句话能解决的事儿, 干嘛掏那个腰包……
不管怎样, 李怀旌三言两语安抚好妇人,也令温黎顺利离开。
到了晚上, 刘若眉在灵堂守灵,明儿一早接待宾客,按照这里的习俗,后天就得出殡,送火化场,安置下葬。
不过刘家在村里,也是要体面的大户人家,虽然村里年年喊,新时代新思想,红白喜事不要铺张浪费,不要大操大办,可如果一切从简,兄妹几个又觉得委屈了老人家……
在农村,天塌下来,那也是百善孝为先,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所以尽管从简,还是请了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在巷子口搭台子,唢呐吹到下半夜。
灵堂门口挂着纸做的白幡,在夜晚的凉风中,轻轻飘荡,灵堂之内,灯光有些暗,泛着微弱昏黄。
两个舅舅跪在灵柩左边,母亲和小姨跪对面。
“……昨儿晚上还吃了半碗鸡蛋手擀面,说好吃,今晚还想吃,又说要看电视,我就陪她看了会儿,八点多伺候她睡了……”
说话的,是二舅。
大舅道:“我大半夜来了一趟,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她那个时候睡正香……”
二舅瞥了三个人一眼,“她每天早晨五点多就醒,喊我给她换尿不湿……我寻思,这都六点多了,怎么还没动静,一摸,身子都是凉的……我心想完了,赶紧扶起来穿孝衣……”
“手忙脚乱的,我鞋都没来得及穿……”
二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摇摇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左右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是没通知你们见最后一面,是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就连大哥,也没跟咱娘说上话……”
大舅说:“……都别遗憾了,见不见最后一面的,左右老太太在睡梦中咽气的,没痛苦没遭罪,这就是好事……她如果难受挣扎,二弟肯定会被吵醒了……”
二舅这个时候摇摇头,“没动静,就是睡着睡着走的……”随后又点点头,还算满意,“今年,是八十五了吧?”
母亲刘若眉纠正,“八十六,比咱爸小四岁,咱爸去的时候,八十三,一眨眼都七年了……”
温黎神情恍惚,坐在里面的草珊子旁,看着脚下白色瓷砖,默不作声。
身旁表姐这个时候拉了拉她,“我去做点吃的,你跟我一块去吧。”
温黎身份是外甥女,依着村里的习俗,守灵这种事儿,轮不着她,便点头,“好。”
温黎站起来,才发觉腿麻了,一瘸一拐随表姐出去。
如今姥姥故去,刘若眉和小姨刘如眉真真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依靠仰仗的人,白天在灵堂里哭得死去活来,滴水未进。
这会儿冷静下来,是得吃点东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