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黎帮表姐打下手,从冰箱里搜刮了速冻水饺,煮了几碗送过去,他们兄妹四人,才一人勉强吃了一小碗。
刘若眉放下碗筷,这会儿才顾上温黎,就拉了她到一边,因为哭太久,嗓音嘶哑不堪,“等会儿你跟着表姐,去你大舅家里住,不要在这耗着了,用不着你们……”
想到什么又问:“你爸呢?”
温黎递了纸巾过去,眼眶红肿着,交代:“我爸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跟家里那边的亲戚一块儿过来吊唁。”
刘若眉点点头,就又跪回去,含着泪烧纸钱。
这夜温黎怎么可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如今农村条件好了,大舅家里是三层小楼房,把温黎安排在三楼的客卧。
床榻正对面,就是一扇半面墙的玻璃窗。
依稀记得,小时候院子外面有两颗大梧桐树,到了这个季节,枝叶繁茂,遮挡大半个院子。
温黎小时候住他家,晚上睡不着,就爱一边害怕地握紧被子,一边透过老式窗子,往外面瞧。
黑夜里,那梧桐树的枝叶晃悠来,晃悠去,让她脑海里,闪过种种恐怖画面。
那大梧桐树,早就因为宅基地扩建,被砍伐,少说生长了三十载,最后也消失了。
如今只能从记忆里寻找……
她悠悠叹了口气,突然就觉得,人这一生,不停向上攀登,不停追名逐利,总觉得攀过了这个山头,就能歇一歇,谁知攀过了这个山头,还有下一个山头……到底,又是图个什么呢?
最后两眼一闭,还不是化作一抔黄土,大地滋养万物,最后还得归还于大地。
宇宙之广袤,广袤到,她来过这个世界,却跟没来过一样,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呢……
生死面前,不都是平等的……
“嗡嗡嗡——”
谁知这时,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
温黎拿出来瞧了一眼。
是李怀旌。
也不知今晚是有些脆弱,还是李怀旌白天帮了忙,温黎欠他人情。
总之温黎接了,语气还算温和,“嗯?”
李怀旌问:“睡下了?”
温黎叹了口tຊ气,往上扯一扯被子,盖到胸口,“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她目光幽幽,看着窗外,不知怎地,就对李怀旌敞开心扉,“小时候,我姥姥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给我留着……她很疼我……”
李怀旌还没问,就通过她的语气,和说的这两句话,猜出了来龙去脉。
只是尚且不知,是姥姥病了,还是已经……
他沉默了会儿,往前走两步,走到草地上,往背后大树上一靠,看着远处的风景,淡淡说:“我没见过我姥姥,我是家里老小,我妈改嫁给我爸的时候,我姥姥就不在了……我想,如果我姥姥在,以前我妈忙的时候,我们也不至于总是饿肚子……”
温黎眼眶微红,勉强笑了笑,“我以后也没姥姥了……其实这几年,”她控制了一下情绪,故作轻松,“她身体总也不好,年纪大了嘛……我知道,早晚都有这一天的。不过这一天真来了,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李怀旌虽然不知有姥姥到底什么感觉,情感这玩意,李怀旌兼职太淡泊了。
这个世界上,李怀旌也就遇到个好妈妈,其余的,简直一言难尽。
他经历了很多,来自兄弟姐妹,来自亲朋好友,亲情上的伤害,早就看淡了。
不过见温黎伤心,还是焦急脑汁,笨拙地,安慰了两句:“既然姥姥那么疼你,那你这两天,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肯定不希望你伤心落泪,她在天有灵,才开心……”
温黎吸了吸鼻子,“嗯。”
李怀旌抬手看了看时间,“要不然你先睡?”
温黎亦点头,“行。”
李怀旌沉默了会儿,又试探,“什么时候出殡?你忙完,我去接你?”
温黎就沉默了。
李怀旌忙解释:“这不是觉得,你去的时候就出了点事儿,这几天农忙,去乡下太乱了,人啊车啊特多,也是车祸高发的时候……路上都是晒粮食的,灌溉田地的……你那车,底盘太低了,去乡下容易出事儿。”
温黎道:“再说吧。”
李怀旌这才松了口气,“那你提前通知我?”
“嗯。”
挂断电话,温黎把手机关掉,这才拉了拉枕头,调整姿势,闭上眼眸。
而李怀旌这边,其实已经去了度假体验营,在外省呢。
他捏着手机转脚往回走,刚走到一半,就遇到孙老板出来抽烟吹风。
两人遇到,孙老板沉声唤他,“怀旌,明儿去爬山,到山顶露营,你记得多带件衣服。”
李怀旌却说:“临时有事,八成去不了,我得回洛京呢。”
孙老板道:“什么事儿?”
他拧眉打量了李怀旌许久,这才想起询问,“你跟小温老师,你俩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这次她没来,你就一直怪怪的?心不在焉吧唧的……”
李怀旌噗嗤笑了,模棱两可道:“现在没关系,不代表以后没关系,以后有了关系,第一个请你吃喜糖,甭打听了。”
说罢,就摆摆手,去了里面吃饭应酬的包厢。
第49章
姥姥出殡这天, 飘了一天的细雨。
本来天气预报说是多云,不知哪片乌云路过,就突然乌云密布, 开始降雨了。
按照礼仪, 两个舅舅领着小辈们站在雨里, 身着白色孝服,伴着前方打道的唢呐队,来来回回迎接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细雨绵绵,趟数多了,发梢挂上雨滴, 肩头亦尽数被打湿。
温黎额头只挤了一缕白布, 站在墙脚屋檐下,望着暗淡的天幕出神。
在村里, 只要人缘好,左邻右舍半个村的人都会前来送行, 姥姥以前腿脚利索, 家里又是老头老太太经常光顾的牌场, 是以今儿虽然下着雨, 两边也站了不少前来瞻仰的村里人。
温黎小时候经常来这边住, 到后来念书, 参加工作,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且女大十八变, 模样变得越来越俊俏, 大部分她认识的, 却没有几个认出来她。
所以温黎站在旁边,也只顾着议论:“……她一辈子也没怎么享清福……”
“儿女不是都很孝顺?”
“老头刚走不久, 就摔了一跤,从六十多岁腿脚一直没利索过……这都卧床十几年了……”
“也是,以前老头对她也不错……”
“好是好,老刘脾气大,两人也没少生气……几十年前,刘家可是大门大户,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婆婆都看不起……有一次吵架,还是我劝呢……”
“还有这事儿?”
“可不是,我跟老刘说,她从小无父无母,你如果看不上就送她回家,看得上你俩就好好的……从那以后,老刘才疼她了……”
“老刘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的,还挺有学问,看不上也正常……有句话叫年少夫妻老来伴儿,年轻的时候,哪有不吵架的……”
“人啊,谁不是一辈子凑凑活活的过,你说活着,是为了啥?”
“为了啥?为了吃苦呗……”
温黎回头扫了她们一眼,几个妇人看到温黎额头上的白布,知道是亲戚关系,才住了嘴。
等这边吊唁结束,棺椁抬上车,就准备去陵墓下葬了。
温黎搀着母亲和小姨,一边抹泪,一边从随着车队前行……
此刻奏得是,唢呐悲掉《大出殡》,伴着细雨,伴着丧服,伴着锣鼓喧天,伴着哭嚎,更显悲凉。
在这个偏僻山村里,人这一生,千篇一律亦平平淡淡,有两次机会可以大操大办,齐聚一堂,成为村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主角儿。
一次人逢喜事,红盖头,洞房花烛夜,一次白幡挂屋檐,花圈遍布,生命终结。
是以才有句话叫,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所有仪式结束,众人膝盖上遍布污泥,伛偻提携,三三两两,神色倦怠,蓬头垢面。
眼神恍惚着,从陵墓回来。
下葬才算正式结束……
李怀旌恰好到村口,停到路边,推开车门,皮鞋率先落地上。
他屏息听了听,也没听村里哪个方位,有红白喜事敲锣打鼓的乐声儿,就猜测已经结束了。
车子没有进村,毕竟这地方突然来一辆豪华商务车,比较惹人注目,如今李怀旌跟温黎的关系,李怀旌就连前来吊唁都没资格,太显摆了,也显得对她姥姥不敬重……
冒着小雨走两步,裤腿上溅了泥点子,不由地跺跺脚。
给温黎发消息,那个意思是,他同崔项一起来的,刚到村口,忙完了开车过来。
让崔项开她的车,两个人驾商务车回市里,商务车宽敞,她可以在车里眯一会儿。
不得不说,李怀旌有时候不拘小节,有些直来直去,但对温黎的事儿,考虑还是很周到很细心的……
不大会儿,温黎就回了消息: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地址的?
李怀旌说:我问了李楠。
回完消息,温黎好半晌没理睬他,李怀旌只能点了一根香烟,蹲在村头的石界碑那儿,慢条斯理抽烟。
这石碑有些年头,历经风霜雨雪,留下了不少被侵蚀的岁月痕迹,上面写着村名,名字由来,还有当年选择在这里立碑建村的缘故。
那落款上,第一批到这里开荒的人,如今估计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李怀旌把上面的字儿,来来回回看了四遍,温黎才回消息:我晚上要先送我爸妈他们回县里。
李怀旌咬着烟蒂,端了手机斟酌半天:这两天也挺辛苦,估计吃不好也睡不好,那要不然,我先过去接你们?顺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温黎上来就拒绝:不行。
李怀旌问:为什么不行?
温黎道:我爸妈什么都知道,不许我跟你往来。
李怀旌看到这行字,缓了好半晌,深意好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