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盯着周其均,放缓了语速,“你是律师,你应当知道,这份修理合同是福兴和安达恶意串通签下的,侵害的是我们汉科的利益,是无效合同。”
林颂知道叶经理肯定又想以无效合同,来拉安达和她站队,一起对付福兴,可安达和汉科之间本身就矛盾重重。
“叶总,刘总。”林颂在安达的刘经理开口前,抢先出声,她笑,“船舶是安达船务交给我们福兴的,合同是有效的。”
周其均打配合补充:“一般船舶修理合同纠纷,根据合同法和物权法规定,只要是双方当事人真实意思表示,不违反法律的禁止性规定,法院就会确认有效。”
林颂继续,看向了刘经理:“刘总,当时船出坞后,您还作为修船合同的委托方,在出坞维修结算单上签字确认了,安达至今拖欠未付,已经违约了。”
叶经理之前并不知道安达还签字确认费用了,她就先沉默下来,静观林颂跟安达的交锋。
她隐约觉得,林颂估计会起诉安达,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讲,起诉安达要回维修费,流程简单,证据确凿,法院支持的可能性很大。
那就不关汉科的事了。
刘经理噎了噎,他当时为什么签字,谁知道船会丢,谁知道这个林颂对每个流程抓得这么紧,一个阶段完成,就要立马跟进确认。
“林总,我们安达在您这维修,丢了船,损失太重,公司也很难,付不出啊……”
林颂为难地皱起眉:“我们福兴也难,大神打架,没道理让负责修船的福兴,损失了名声,合同好好的,流程好好的,还损失维修费。”
刘经理这时也明白,福兴是要起诉他们安达吧。
他再看汉科哑火了,难免火大:“倒是汉科,听说好几家都出价了,不知道买家出价多少,总归够支付这两百多万。”
“维修又不是我们委托的。”叶经理冷笑提醒。
“跟这个没关系,海商法主张保护船舶修理人的合法权益,只要合同有效,维修了二号船,为保证修船费用得以偿还,福兴就可以依法留置所占有的船舶,至于您方才提到,船舶留置权因丧失占有而消失,在这个案子里,情况比较特殊。”
周其均解释,缓声继续道:“汉科强行拖走了船,才导致福兴丧失合法占有,并非福兴自愿放弃,福兴就享有物上返还请求权,所以一般仍会认定福兴享有占有二号船的权利。”
“也就是说,汉科卖了船,福兴也可以从船款里优先拿回维修费?”林颂好像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开口确认。
周其均点头回答:“是的。”
两位经理都短暂地沉默下来,又回到了最初的念头,林颂是什么意思。
林颂让服务员先上菜。
她笑:“刘总、叶总、周律师,我们先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几人也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了许多,尽管各自心怀鬼胎。
林颂擅长活跃氛围,上来的每一道菜,她都能说上几句。
“这家的海蛎煎口碑不错,外皮酥脆,海蛎鲜嫩,你们再试试这道脆皮五香卷,马蹄蘸特制高山甜辣酱。”
她说着,烫壶、烫杯,冲茶倒掉,再给几人斟好茶,七分茶八分酒,斟得刚好。
“很少看到年轻人懂茶俗。”刘经理说。
叶经理抬眼看林颂:“是因为老林总喜欢吧?”
周其均在一旁听着,见林颂果然语气惊喜,跟叶经理亲热地谈起伊公,他静静勾起唇角。
他自觉当个陪衬,只安静吃饭。
但林颂介绍到哪一道菜,他就吃到哪一道。
就算没抬眸,他也能在漆黑的脑海里,浮现她此时的神情,明亮,鲜活,色彩缤纷,恰如他第一次在所里的会议室里见到她。
叶经理让林颂试试糯米红鲟蟹。
林颂品尝了一口:“是圆种糯米,还是我们琅岐红鲟。”
“是呀,正宗的,产妇坐月子都拿红鲟补。”
刘经理看着这两个女人,干脆转身找周其均聊立达。
饭局结束,刘经理和叶经理都说回去商讨后再决定。
两人心思各异。
这位律师的意思是倾向起诉汉科,或许是因为立达和安达多年的友好合作关系,看在立达大老板的面子上?
而这位年轻的林总,她明显更想起诉安达,她跟汉科更亲近,但她会不会听律师的意见?
两人都担心,最终福兴只起诉了自己公司,反倒让对方占了便宜,再不提一起对抗福兴了。
地下停车场。
叶经理拉开车门,半开玩笑道:“刘总,安达还是及时结算维修费吧,省得林总起诉了。”
“叶总不如还是担心汉科怎么卖船吧,卖了倒也不错,法院一判,总归有地方要维修费了。”刘经理也不客气。
不欢而散,两人上了车,给各自的法务负责人打了电话。
叶经理压着火气:“诉讼耗时耗人,签修船合同的是安达,要真起诉了汉科,那两百多万就要汉科出,后面再跟安达打官司要回来?肯定要不回来。”她能担责么?
刘经理冷嗤:“船都被汉科拖走了,合同是我们签的,被起诉的话,十有八九会要我们出维修费。”汉科那娘们肯定要笑话他。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回复了什么。
两位经理都静了下来。
还有一种可能,这位林总一并起诉两个公司,福兴胜诉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两个公司折腾了半天,最终还是一起负责?
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商量着一起出了这个维修费。
也好过最终真的只有自己的公司吃亏。
两人又都降下车窗:“谈谈?”
……
林颂其实也不太确定她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她也只能赌一把。
她不能态度强硬,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完全不管这两个公司之间的矛盾,她比他们更不愿意起诉,一走就是几个月至一年的诉讼流程。
福兴拖不起,但她也不能露怯,任人拿捏。
两个经理离开后,林颂心情就倏然放松了,她结好账,还跟店长拥抱:“谢谢伊姐,今天的菜特别好,客户很满意,爱你!”
“客气什么,小颂。”
林颂轻哼着歌,转身发现周其均又从服务员拿了停车券,好像在等她,可她看过去,他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林颂不想再多想什么。
她对周其均道:“周律师,我先回去了。”
周其均“嗯”了一声,但他发现,林颂并没有去停车场,而是去了酒楼门口,她在等人。
等她接了电话,没多久,一辆车子停在她面前。
姜自恒从驾驶座下来,给林颂开车门,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林颂坐上了他的副驾。
姜自恒重新回到驾驶座,正要启动,发现了周其均从他车旁路过。
“周律师,好巧。”虽然周其均基本不参加他们工业路的聚会,但姜自恒还是认出了他。
周其均也颔首:“姜总。”
姜自恒笑:“叫我自恒就好了。”
他现在就只是项目经理,前几年折腾的创业,最终也都卖了,他把自己也卖了,现在就是给榕城分公司打工,赚不到大钱,但也不怎么缺钱了。
林颂不意外这两人认识,要是不认识,之前周其均也不会知道那束玫瑰花。
但她现在急着去跟梁真他们聚会,还没开口。
姜自恒就明白了,他略带歉意:“周律师,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好好聊。”
周其均站在原地,眼见着载着林颂的车子从他面前驶离。
还隐约听到姜自恒问:“颂颂,你也认识周律师,有合作吗?”
“嗯,福兴的顾问律师。”林颂回答。
很官方的回答,好像又没有错。
周其均又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他在后视镜里瞥见自己冷沉的脸,踩下油门。
那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回到西区别墅。
周其廷也刚到家,他还有点惊讶:“今晚没回去看你的小白?”
“阿姨在,等会回去。”
周其均从冰箱里开了一瓶气泡水,冷水灌下去,才能缓解胸口似有若无的火苗。
“看来是有事想跟大哥聊啊。”周其廷笑了起来,“来吧,虽然伊哥刚应酬完,已经喝了不少酒,但舍命陪伊弟。”
又是一人搬了几瓶冰啤,大晚上也不好再找伊嫂煮点吃的,冰箱里有什么就拿什么。
兄弟两人坐在了寂静的客厅里,灯光幽幽。
周其廷随意找了部电影播放,讲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爱情婚姻故事。
“后悔分手了?”周其廷问。
“不是。”周其均否认,他灌了口啤酒。
周其廷笑:“后悔就承认,怕什么?说实在的,‘联姻’都是外人讲的,媒体报道,其实就是门当户对认识结婚罢了,有利益也是彼此坦诚,得有多没用,才能想玩弄感情骗利益。”
周其均也笑:“说得好像普通人结婚就有很多感情一样。”
“伊妈她们给你介绍人,也就是多个认识靠谱女生的途径,又不是真的想说什么把家族企业发扬光大,听着我都想笑。”周其廷起身走到鱼缸那,扔了一把鱼食喂鱼,“林颂呢,说是福兴想要引入资金,但这么久过去了,她就没用过一分外人的钱。”
周其廷想起林颂的样子。
“有些人就是她这样,看着随意、不靠谱,可是拉长时间线,就会发现,虽然有波折,但其实一直没偏离过她想前进的方向。”周其廷猜测,“你们分手,不会是因为你觉得她利用了你?”
他眉头锁着,有点嫌弃均均了,太低级的想法了。
“不是。”周其均失笑,他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和林颂之间,从认识开始,就没有利益的牵扯输送。
非要说起来,她还是他的甲方,尽管这个甲方一开始欠了很多顾问费,但大老板出面兜底了。
周其廷扬眉:“那是为什么?没有利用,没有利益,就剩下感情了?你不爱她?”
见周其均不回答,周其廷一脸无奈,受够了,他把手中的鱼食全扔了下去,拍了拍手,抓住周其均的肩膀,生无可恋地摇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