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程砚靳把杯子放回原位,胸口莫名气结淤塞,现在怎么看这休息室怎么不顺眼。
他沉声道:“我们早点把定浦小区的房子装修了吧,刚好精装房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可以马上入住,这里开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你晚上不如去那里睡,安保物业也好,房间大睡得也舒服。”
林琅意用纸巾擦了擦嘴:“我听封姨的意思,这套不是暂时不住,重新去新开发区那里买吗?”
“你听她的干嘛?”程砚靳照例一口否决,可否决的理由却不像以往一样是跟封从凝对着干,而是在跟她认真分析,“新开发区那里偏得要死,你要是住那里以后上班不得环市一圈?西天取经似的一点也不方便;而且那里才开发了一半,超市、医院、地铁各种设施都没建好,重点是那里要重新装修,等到可以入住了要猴年马月了,你现在这段时间怎么办?”
他掷地有声道:“你不用管封从凝那点见识的屁话,房子就是用来住的,挑你喜欢的。”
林琅意搁下筷子,她中午也随便吃了点,现在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照烧素鳗鱼胃里格外服帖。
她点了点头:“好啊,那就上次一起看的那套好了,早点进家具。”
他的眉宇终于舒展开,偏浅的褐色瞳孔即使不站在灯光下也熠熠生辉:“行,那就那套。”
时间还早,林琅意吃完饭继续忙着赶了一会儿活,程砚靳就百无聊赖地围着她到处转,从待客室沙发坐着躺着玩了会手机到踱步进她休息室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就连她挂在衣架上来不及丢洗衣机的换洗衣服他也要翻看两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活像是下来现场检查的领导。
好在他还懂那么点事,知道自己最好别发出声音,虽然一直坐不住,可是倒没打扰她干正事。
期间公司部门经理来林琅意办公室汇报事项,程砚靳从休息室冒出个脑袋与对方对视了两眼,他立刻举起手畅快笑起来,露出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道:“你好,我是林老板家属,你们慢聊。”
部门经理连声说什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林琅意面无表情走上前,直接一脚踢在休息室的大门上,想要把这条到处乱溜的狗关进去。
程砚靳呲着个大牙正乐得欢,猛不乍差点被门板砸到鼻尖,连忙用手卡住了门,低声询问:“林琅意,我能不能坐你的床?”
林琅意一手按住门把手,另一手按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像在把一只不愿意回到笼子里的狗强行塞进去,冷漠:“没有人可以在没洗过澡之前坐我的床,穿着外套更不可以。”
他嘴角一撇,嘟囔了两句“我一天洗两个澡”,还是听话地缩回沙发上去了。
林琅意这一听汇报就是一个小时,陆陆续续有好几个材料交上来,她都无缝解决掉了。
程砚靳每次听到门外没了汇报声或者开关门的声音都要悄悄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她那里瞅一眼,被她发现了就咧嘴一笑,再看到又有人进来就嘴角一耷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声。
好不容易公司员工陆续下班了,林琅意这里也没人再找,程砚靳把门“咣当”一下大敞开,猛吸了两口气往外走:“关得憋死我了,你还要多久?”
林琅意双手搭在键盘上疯狂打字,眼睛盯着屏幕道:“为了挤出时间晚上去看你比赛,所以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别吵。”
明明是指责教训的一句话,可程砚靳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点就炸,反而步履轻快地再次听话回到沙发上坐着,神彩堪然地抱着从她休息室里薅出来的靠枕,甚至欢快得忍不住哼了两句歌。
林琅意幽幽的眼神望去过。
他立时住嘴,疯狂压嘴角却压不下去,起身给她倒水:“不就是没时间喝水吗?我给你倒,能看我比赛少喝两口水那都是铁赚。”
他倒了水,非常自然地往手背上泼了一点试试水温,觉得可以后直接悬在她嘴边:“林老板喝茶。”
林琅意瞧见了他试水温的动作,呆滞:“这不是给婴儿试奶粉温度的操作吗?”
他手一抬直接给她灌水:“对啊,我在寺庙里看到抱着孩子的香客,就是这么试温度的。”
他虽然哪哪看起来都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做事却细心了不少,就着他的手举杯给她喂水的时候倾斜角度适宜,不至于让她喝得太急或者洒到键盘上。
林琅意喝完一杯,点头:“我现在觉得,把你送进静修营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提到这事他还是耿耿于怀,哼一声,阴阳怪气:“谢谢给我一次牢底坐穿的机会,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琅意笑了一下:“不客气。”
事情终于紧赶慢赶地完成了,林琅意拎包就要走,程砚靳已经一手推开门,支在那儿等不急了,嘴上却闲闲:“还早,要八点开始呢,你要是没吃饱,还能再去搓一顿。”
林琅意将空调和灯都关掉:“不吃了,你们比完肯定会约夜宵,那时候再吃也行。”
他的脸上扩开一个大大的笑:“行。”
话音才落,林琅意的手机忽然想起,她看了下屏幕上显示的村干部符书萱的名字,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妙预感。
她接通,往程砚靳那里看去一眼,他像是叼着狗绳急不可耐欲待出门遛弯的大狗,还在比划着让她边走边打电话。
林琅意犹豫了一下,迎着他期待的眼睛点开了免提。
符书萱:“琅意啊?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符主任,有什么事吗?”
“哦还好你在,是这样,我们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市里下午开了会,接到上面最新政策文件说要申报第二批特色小镇,应山湖在名单内,所以局办单位连夜要再将政策文件的旨意和会议精神向乡镇传达到位,六点半要开一个视频会议,你晚上有没有事?这个视频会你也来参加吧。”
林琅意没回答,只抬起头平静地望向程砚靳。
他自然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进去了,原本兴奋激动的眼睛一点点落下来,那些萦绕在身上的光彩逐渐暗淡,像是一朵忽然凋零的向日葵,连抬头热烈地迎向太阳都做不到。
“没事,没事……”他低着头,鞋底在地上胡乱碾了碾,“害,我们那里都是男的,你们女生过去可能会觉得没话题没意思,你要开会,就去开会吧。”
林琅意凝视着他沮丧却强撑着装作不甚在意的脸,回复电话中的符书萱:“好的符主任,谢谢通知,我一定按时参加。”
挂完电话,程砚靳还是埋着脑袋恹恹的,林琅意顿了顿,解释:“这会很重要,政策性文件是风向标,申报第二批特色小镇的事我很早就在关注了,所以……”
“我知道。”他又随便踢了踢地面,好像光滑整洁的走廊上有什么碍眼的小石子一样,“你不是说过,你自己的东西要抓在你自己手里吗?你不去的话你哥就去了对不对?”
他彻底转过身,背对着她,宽厚的肩膀微微耷耸着,像一株焉焉的无精打采的小麦,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先走了。”
第47章
今晚的比赛不过是初赛, 经验丰富的资深玩家根本不用多出汗,碗池中的一些豚跳、空翻和倒滑这些动作足够程砚靳轻轻松松晋级了。
他今天兴致不高,先前那次空翻下楼梯受的伤没有好全, 所以今天还减少了几个原本设计好的动作, 像是抱着及格就行心态的学生散漫地完成了比赛。
一起玩的朋友里,石齐和大鹏的女朋友瑶瑶和小雨也是玩滑板的, 两对都是通过滑板认识, 男男女女一众人比赛结束后相约着去吃个饭。
程砚靳收了板放入单肩滑板包,没发表什么意见, 跟着大伙一起去了一家大排档。
一进饭店,扑面而来的就是爆炒香煎的香味, 空调和电扇一起发出嗡鸣声也降低不了里面的燥热。
木质大圆桌几乎被人坐满, 一眼望去,七七八八都是来参赛的或者亲友团。
程砚靳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嗤笑声,带着他熟悉的恶意和嘲讽。
他懒懒散散地提起眼皮往声源瞥去一眼,看到正中间那一桌坐着一个烫着小卷身穿背心汗衫的男人,他右手五个手指都带满了夸张的戒指, 那手还揽在身旁的一个穿着温婉的女人脖子上, 像是在得意地树威风。
那男人见程砚靳望过来, 越发神气活现,头一低接了身旁女人递过来的剥好的虾,边吧唧嘴大口咀嚼边打招呼:“程小公子, 今天没发挥出您应有的水平呢……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上次从楼梯上摔下来, 腿还没休养好啊?”
“啧!”那女人皱眉,用手背敲打了郭延一下, “管好你自己。”
那一桌的人都隐隐发笑,只是有个别不敢直接找程氏的麻烦, 只敢用手背挡着嘴偷笑,算是暗自站队。
程砚靳看了那桌一眼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跟着自己的兄弟们坐到了剩下的一个大圆桌旁。
“砚靳别理郭延那小子,他好不容易能在比赛中赢你一次,恨不得拿个喇叭全世界放送呢。”哥们魏奇胜和石齐纷纷开劝。
“是啊,估计是耿耿于怀于好不容易腆着脸舔上的小网红看了你的集锦立刻脱粉改追你的比赛,这才破大防了……明明都是有老婆小孩的人了,真行。”
“你今天本来也就只要晋级就行了,谁跟他打擂台在初赛就顶起来?决赛见呗。”
“没事。”程砚靳拖了下椅子一屁股坐下,懒得给旁边施舍眼神,“先点菜。”
郭延那一桌时不时传来爆笑声,喉咙一阵响过一阵,那全程录像的相机被互相传阅,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地对每一位参赛选手挑刺点评,起承转合,最后又感慨往里日战无不胜的程小少爷今天发挥欠佳,当然还是郭延最牛。
程砚靳身边坐着的兄弟们都眼观眼鼻观鼻,这种时候挑火的不是真哥们,真朋友得看着点程砚靳,不要让他在气头上做错事。
正担心着,可平日里受不得一点阴阳怪气的程砚靳单手撑着下巴,提不起什么劲地随便划拉着手机屏幕,那些嚣杂吵闹的短视频只消一两秒就被他兴致缺缺地划走,仿佛做什么都觉得无聊。
好少见,尤其是被人用运动竞技和比赛这种输赢话题讽刺还能左耳进右耳出,难道是他今天真的不在状态所以连气都不撒了?
菜上得很快,石齐转移话题,顺手将转盘上新上的热气腾腾的板栗烧肉转到程砚靳面前:“今天可以慢慢吃吧,哥几个老婆都在身边,不用被查岗了。”
他话刚说完,坐在旁边的女朋友全瑾瑶立刻将筷子一搁,冷嘲:“谁要查你们岗啊?不在家乐得清静,来,小雨,我们碰一个,懒得理这群臭男人。”
一旁的丁闵雨立刻举杯应和:“是啊,管鹏鹍天天说我管得严,也不想想你要是有个不管你、怎么玩都不在意也不会打一个电话的女朋友,她到底爱不爱你。”
程砚靳划短视频的手一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全瑾瑶干完一杯冰镇啤酒,接腔:“爱?喜不喜欢都存疑,说什么爱……你们要找不管的,尽管去找。”
“咔嚓”一声,程砚靳将手机锁屏,那些闹哄哄的视频音戛然而止,漆黑的手机屏幕模模糊糊映出他的脸,表情有些空洞。
魏奇胜闻言不服:“嘿!你们这话说的,等下打赌来不来,十点前,每个人的手机都得被打爆!”
瑶瑶和小雨撇嘴又摇头:“赌呗,谁最后一个打电话谁请客,不打电话就不准回去。”
“那完了,今天又得是砚靳请客了。”大鹏乐了,“我老婆在这儿呢,我们第一个跑。”
魏奇胜也跟着乐:“砚靳啊?他求之不得呢,如果能不被管,天天付钱都行。”
大家都笑起来,希望把话题从比赛转移到玩乐,让程砚靳别在意旁桌。
可没想到,平日里奉行“别管我”和“出去玩”六字真言的程砚靳在听到这些话后不仅没有点头称善,反而看着脸色更不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来来,先吃饭。”魏奇胜拆了筷子塞到程砚靳手里,“饿都饿死了,你还玩什么手机,干饭啊!”
程砚靳缓缓握紧手中的筷子,却依旧瞧着没什么胃口,圆桌上菜一盘接着一盘上,五颜六色地转过去,他也没动筷子。
“喝点?”管鹏鹍握住起瓶器,手腕一落一起将啤酒盖打开,直接整瓶竖在程砚靳面前,“冰的,解暑。”
程砚靳握住酒瓶,静了两秒,直接灌了小半瓶下去,末了才开始动筷子:“是,今天是不着急,慢慢吃吧。”
总算听到一句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了,众人终于炒起气氛来大口干饭。
程砚靳依旧话少,可别人来敬酒他也不推拒,仰头就是喝。那些菜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哪个喜欢哪个不喜欢,反正转到面前的是什么就吃点什么,浑身上下平静地写满了“丧”字。
纵使这样,这顿饭依旧吃了很久,程砚靳自己没怎么吃,倒是前前后后加了不少菜,直到最后满桌人都表示吃不下了不用加了他才停手。
桌上兄弟们的手机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来,有点头哈腰保证“马上回家”的,有开了视频扫射一圈声称连一只耗子都是公的,还有反过来着急的魏奇胜求饶“我真的回家了老婆你别去下一场”的。
只有程砚靳的手机,始终安静如鸡。
他抿着唇,耷拉着眉眼,一声不吭。
魏奇胜挂了电话就想回家,看见程砚靳安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地感慨:“还是砚靳好,我真要回家了。”
“我老婆不是不管。”程砚靳忽然出声,“她以前管我严得要死,我被关进寺庙就是拜她所赐。”
他喉结滚动几下,盯着啤酒瓶外层冷凝的水珠大颗大颗滚落:“她,她只是今天在开会,她很忙,不然她老早就给我打电话了。”
众人当然听说过程砚靳大战未婚妻惨遭失败的事迹,对此深以为然。
“难怪说今天晚点没事,敢情是趁着未婚妻没空搭理你偷溜出来的啊……”大鹏恍然大悟,“前几天在群里天天念叨未婚妻可能要看比赛,看你紧张的,我都想见见她,这么凶呢?”
小雨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了大鹏一脚,她看了一眼听了这话越发灰心丧气的程砚靳,扭回头对着自家的傻帽横眉冷对:“你是不是傻?”
大鹏冷不丁被女朋友骂了一句,懵然:“啊?”
“你们录像要不要?”郭延一手拎着酒瓶子大摇大摆地晃过来,站到程砚靳身边,气焰嚣张地将酒瓶“咚”的一声按在桌子上,震得程砚靳面前碗里的汤都荡开几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