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像是一顶落日冠冕将她的乌发都映出鎏金色,他被那一眼看得心间一颤。
他觉得自己心底的那只沉睡的蝴蝶也跟着飞了起来。
“你怎么,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程砚靳舔了舔干燥的唇,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知地握拳,居然有些紧张。
“我一向是守信的人,这可是生意场上的第一指南。”林琅意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看了他湿透的模样,手打个弯又缩回来,不打算给他用。
落汤鸡,两三张纸巾杯水车薪,不如给她自己用,性价比最高。
程砚靳见状毫无异义,也伸手过来帮她,他将她稍有淋湿的发尾拢在手心,用一张纸巾裹住,收紧掌心按压吸水。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吃饭?”
“我看到有个参赛选手发赛后聚餐视频,把你拍进去了,就直接按着那个定位过来了。”
他心算了一下,从应山湖到这里约莫要四十多分钟到车程,她大概是从六点半一直开会到九点半,然后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找他了。
他想通这张时间表,明明感觉浑身都像是被灌了汽水一样疯狂往上冒泡泡,心脏化成一条小鲤鱼蹦跳,嘴上还要逞强:“那你也没有守信呀,我今晚的精彩表现你一点都没看见。”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暗忖自己今天的发挥并不花哨,也没过分炫技,得亏林小猪没看见,不然以为他就那么点水平。
尤其是,今天得分还没郭延那小子高,这可不行,瞧那孙子刚才看林琅意看直了眼的样子,回头要是滑板滑不过,他程砚靳在老婆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程砚靳哼哼唧唧地将今日的“失败”扫到一旁,装模作样道:“下不为例吧,反正我的英勇战绩随时拿出来都能打得很。”
林琅意扭过脸,默了两秒:“你要不看看我发你的聊天记录?”
“什么?”他自打见到她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手机根本没瞅过一眼,听到这里才想起她似乎还给他发过一条信息,低头点开查阅——
是一段视频,他才好奇地点开几秒,刹那间脸色剧变,立刻眼疾手快狂点几下迅速退出。
是他的比赛录像,镜头格外清晰,应该是用专业设备拍摄的,连他空中转身时微微扬起的那张桀骜不驯的臭脸都精心拉近了焦距拍了个特写,好像是那种专门拍摄舞台直拍的站姐应有的水准。
林琅意还在一旁扭着头等着他的阅后感。
想到了刚才他那些大言不惭的吹嘘,程砚靳恨不得现在就直接躺在车底……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做不好事啊?!
他目视前方,脸颊僵硬:“哈哈……你哪来的录像啊。”
“哦,我就是随便搜了下今天的比赛,发现有不少开户外直播的,然后刷到一个昵称是……”林琅意掏出手机查看了下,铿锵顿挫,字正腔圆,“靳夜出逃——”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他猛地扑过来捂她的嘴,哀求,“粉丝闹着玩的,我根本不知道。”
林琅意扒拉开他的手:“然后看到她的专栏里有很多剪辑的视频和线下直播录像,我就在打车过来的路上线上看完了今晚的比赛切片。”
五雷轰顶。
她真的看完了!!!
他那些糟糕的表现!!!
一点也不帅一点也没有卖弄的平淡无味的表演!!
他语无伦次,挣扎:“你,你全看完了?”
林琅意点头:“是啊,比赛时间短,我还看了好几个选手的表现,哦,还有今晚第一名的那个,就是那个发聚餐照片加定位的,叫什么来着,郭……”
程砚靳忽然激动起来,言辞激烈地打断她:“他一点也不强!难度低动作不干脆,毫无看点!你不要去看他的比赛视频!”
林琅意疑惑地眨了眨眼。
程砚靳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郭延因为一个网红小粉丝爬墙后对自己长久的憎恶,如果林琅意胆敢说一句郭延比他好的话,他现在就杀回去拎起那小子的衣领拖到碗池决战到天明。
“而且,你知不知道他其实……”
背后诋毁对手不是一件道德的事,他也从不屑在比赛场外搞这些失败者才会做的小动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那些话偏偏就说得如此顺畅。
他不好,不要变成他的粉丝。
看我吧,看看我吧。
拜托了。
林琅意被他喋喋不休的话堵住,无语:“你输给他再说这些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啊。”
“不是,我,我真的……”他额头冒汗,想说一句自己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比赛,但是又觉得这样说的自己好像那种床上阳痿的男人还要嘴硬一句今天状态不好一样可笑,顿时又急又气将头发抓得东倒西歪。
林琅意却笑了一下,转而夸赞:“但还好,我不内行,看不出什么专业的东西,只是从一个外行者的眼光来说,你的观赏性真的非常赏心悦目。”
他霍然住了嘴,快速扭过脸看向她,眸中渐渐有了色彩,耳朵也竖起来了。
他极力将嘴角压了压,短促地问:“啊?”
“就是你这身打扮还挺衬你的,做动作的时候干净利落,再加上满脸都是不耐烦跟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的拽拽样子蛮受小女生喜欢的。”林琅意的目光在他健硕偾张的身材上停留了一下,本就紧身的训练服将肌肉线条的沟壑完全勾勒,她观赏片刻,视线又挪到他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要不说美貌是稀缺资源呢,你的粉丝把你拍的很好看,我刷过去,最后还是对你的片段印象最深刻。”
程砚靳没说话,像是突然哑巴了。
他重新靠回靠背,转头背过她往车窗外望去,林琅意看到他下颌微动,喉结滚了滚,最后伸手抓了下耳朵,耳廓后青蓝色的血管一显,很快整只耳朵都红了。
两个人最后居然诡异地没再说话,他一个人背对着她侧坐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戴了半边耳机,手指时不时在手机上滑动,鬼鬼祟祟地将粉丝拍摄的比赛cut都看了一遍。
“咕~”
他耳朵尖得跟猴子似的,“唰”一下转回头,见到林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程砚靳将视频退出,询问:“你晚上没吃别的?”
“嗯,没时间,而且我吃了两份素鳗鱼了。”
他立刻往前倾身跟司机沟通换了目的地,说完后靠回来,铮铮有词:“那是素鳗鱼又不是真鳗鱼,就是一些豆制品一点不顶饱,肯定会饿啊……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刚好我也没吃饱。”
林琅意满脸难评:“……你不是刚从大排档出来吗?”
“对啊!”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我今晚都没吃什么。”
他将她带到了一家店面偏小的土菜馆。
“这家非常好吃,你信我,老板娘做菜手艺一流,价格也便宜,这么多年几乎没涨价。”
林琅意下车时止不住地往周边张望,被他抓住胳膊往里走。
他偏头看她,身上的训练服被他热腾腾的身体烘干得差不多了:“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这地方离你家很远啊,你连这种小店都吃过吗?”
程砚靳得意:“哪有我没吃到过的美食?”
他领着人进店,一开门就大声打招呼:“郑姐,现在是不是没什么菜了?只有烧烤了?”
一位身材精瘦的中年女人用毛巾擦了擦手,见到来人就笑:“小靳来啦?是没什么了,但你要吃的话给你看菜下锅。”
她面容慈善,迎出来时往林琅意脸上看了一眼,惊讶地捂了捂嘴:“好标志的女娃娃哦,小靳你带女孩子来阿姨这店吃饭可不行啊,真笨呢,要去环境好的大酒店吃饭。”
程砚靳握紧林琅意的手,牵着她往里桌安顿,熟练得就像在逛自家客厅:“郑姐手艺好,我带她来饱口福,也来看看您。”
郑姐笑得宽慰:“你来得少,小聿也来得少,你们都忙,大忙人。”
程砚靳立刻掏手机:“等着,我现在就给聿哥打电话,他走走过来十多分钟就够了。”
面前忽然横插进来一只手按住了他打电话的动作,程砚靳一愣,抬起头看到眉头紧锁的林琅意。
她问:“为什么还要叫原楚聿?”
程砚靳耐心解释来龙去脉:“他离这里近啊,我跟聿哥两个人小时候会来这里吃饭,第一次也是他带我来的。”
“封从凝刚嫁进来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了好几次,我爹直接封我的卡,我就跑到聿哥这里来,他会接济我,给我钱带我吃饭。”
郑姐手脚麻利,快速端了几盘热菜上来,程砚靳这回胃口全回来了,拎着筷子对林琅意解释:“所以我跟聿哥在郑姐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从小一起吃到大。”
“那时候你俩都还在读书吧,我记得,还有姐姐问你们要联系方式,一个比一个会装,在那儿装傻装听不懂。”郑姐笑着回忆,“我家那位当时还说呢,说你们两个以后交女朋友了,可要带来让我们都看看。”
她扭头和蔼地瞧了眼林琅意,感慨:“你带来过了,就等小聿下次带给我们看看了。”
“他早着呢。”程砚靳两指间夹着筷子给人发短信,“但是让他过来是没问题的。”
林琅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消息发了出去。
不过三分钟,手机屏幕亮起,程砚靳抽空瞟了一眼,笑:“来了。”
*
原楚聿进来时菜早就上齐了,他在电话里说不用等人,所以程砚靳一直将特色菜摆到林琅意面前,让她不必顾虑管自己先吃。
椅子在面前拖动,林琅意低着头喝汤,只有一点余光可以看到男人在自己对面坐下。
她没及时打招呼,似乎饿得只顾干饭,程砚靳拉着兄弟勾肩搭背笑了一会儿,吆喝郑姐:“姐,人我可给你带来了啊。”
林琅意喝完半碗汤,还要去捞排骨,汤是最后上的,放得远。她刚够着伸出手去,汤勺柄就被一只手捏住,细心地往她那儿转过来。
她迅速往他那里瞟了一眼,原楚聿只将勺柄推过来后就松了手,他一直侧过头在与程砚靳说话,没有往这里看。
林琅意不声不响地捞了好几块排骨,放下勺子时不锈钢柄磕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姐过来打招呼,原楚聿一边与她问好,一边斯文地端起碗,也盛了一碗排骨汤。
盛完后,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手,然后自然地将纸巾盒子放到了更靠近她的那一边。
林琅意顿了顿,原本已经伸出去想要抽纸的手僵硬了一瞬,本想放弃,可自己包里的纸巾刚才都用来吸干衣服的水分了,最后还是绷着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抽了两张。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交谈,也没有眼神交流。
郑姐斜靠在桌沿,笑得眼尾都挤出了纹路:“刚才我还在跟小靳说,带来的女孩子漂亮哇,你什么时候带个让我看看?”
原楚聿往捏着勺子的林琅意望去一眼,清清浅浅地抿出一个笑:“嗯,是很漂亮。”
他用汤勺拨了拨碗里的排骨,舀了一勺汤慢慢喝下,眼皮渐渐低垂下去,缓缓道:“至于我的……您也会见到的。”
郑姐爽快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等着啊。”
陶瓷汤勺轻微地触碰到碗地,原楚聿看着面前的排骨汤,没说话。
桌子上话最多的就是程砚靳,他大概晚上真没怎么吃,现在大快朵颐吃爽了,还要起身去冰箱里拿冰镇啤酒。
他一离桌,林琅意更是连眼皮都不抬,专心致志地剥虾。
她能感知到对面投射过来的注目,那汤勺磕碰碗底的声音消失,他按着勺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除了那小半碗汤,就没见他动过筷子。
林琅意一心二用,剥虾的时候胳膊肘一不小心碰了下筷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她放下剥了一半的虾,捻了下纸巾擦了擦手,弯下腰,却发现那根筷子滚到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