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随便坐。”
第一次带异性进自己的卧室,程菲有点不好意思。她脸蛋红红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弯下腰,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大箱子,接着才继续支吾着续道,“我先收东西,收完了我去给你烤几个虎皮卷,你出远门的时候带路上吃……”
话还没说完,忽觉身体一紧,她脊背便被裹入一副有力的怀抱。
周清南从后面抱紧她,一言不发,沉默而炽烈。
程菲嘴唇蠕动几下,想说什么,喉咙深处却泛起微苦的涩,一阵阵发颤。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只是闭上双眼,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向身后。他也默契地回应,手臂将她拥得更紧,好似她是生命灵魂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无言的亲昵,耳鬓厮磨。
然后,程菲便抬起手,由下而上扣住周清南的脖颈,压下来,仰头温柔而坚定地吻住他。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痴缠进了这个吻。
唇舌缠绵好一阵,他们静静地相拥。
良久,良久。
程菲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将脑袋枕进周清南颈窝,轻声道:“等我到了哈厝,我会多拍几张照片,带回来给你看。”
“好。”
“我会爬上哈厝最北边的神女峰,去看你说的千年不融的雪。”
“好。”
“等你忙完你的事,我就把这一路的见闻和感受,都讲给你听。”
“好。”
程菲絮絮叨叨地说着,周清南耐着性子听,然后给予一声肯定的回应。
最后,她抬眸,透过卧室的窗户望向夜空中的那轮玉盘似的寒月,柔声说:“今晚月亮好圆。”
周清南闻言,也跟随她的目光望出去,冷月清辉映入他瞳孔,其中尽是难以言说的眷恋与深情。
程菲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言自语般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周一下午,从滨港飞往哈厝的航班准点起飞。
公务机候机大楼内,鸦默雀静,人烟寥寥。
周清南一袭纯黑色西装,站在玻璃幕墙前,安静地目送那架飞机冲上云霄,最终平缓飞入云层,被灿烂阳光与纯白云海吞没。
指尖的烟烧至大半,稍微一丁点动静,堆积的烟灰便轰然坍塌,被风吹散,不留丝毫痕迹。
“第一次见神父。”忽地,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嗓音,音色流丽而磁性,很随意地说,“南哥,可千万别紧张。”
短短几秒,周清南眼中的情绪暗潮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面无表情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接着便将烟头掐灭,丢进手边的烟灰缸,转身就走。
梅景逍见周清南压根不准备搭理自己,眉峰不由挑高几分,视线追着周清南的背影离去,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梅凤年的病情越发重,肿瘤细胞侵蚀了他的小腿骨,已经剥夺了他行走的权利。
几分钟后,周清南在一处精致的假山盆景旁,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梅凤年。
这位曾经嚣张轻狂不可一世、在迟暮之年时仍旧能搅动风云的黒帮教父,几天光景,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
他鬓角的白发更多,眼角的皱纹也更多,端着杯枸杞茶悠哉散漫看风景,如果换成不认识的人,只会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退休老人。
但和梅凤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周清南对他太了解。
这是只修炼千年成了精的狐狸,心狠手毒,城府极深,向来未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手下、兄弟、甚至是一手养大的养女,于他而言都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十几年的习惯已经刻入骨髓。
用着“周清南”这个名字,顶着“梅凤年手下第一头马”这个头衔,他的神经从未有过刹那放松,随时随地都保持在高度警戒状态。
周清南走过去,低眸淡声道:“梅老,您找我。”
“这几天我忙着小蝶的丧事,也没来得及过问你。”梅凤年把手里的茶杯端高,轻吹一口气,抿入一口,语气如常,“晚宴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清南眉眼间的神色不见丝毫涟漪,回答:“这事是樊放在办,一切顺利。”
“可是樊放的那艘船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娱乐设施都是旧款,神父可是我的贵客,他老人家的生日要是过得不满意,我不就好心办坏事了?”梅凤年说着,随意摆了下手,“所以樊放那艘游轮,我这次就不用了。”
闻言,周清南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如果临时换船,会不会来不及。”
“不会。”梅凤年笑,说着便看向周清南身后,“老四也备了一艘船。”
周清南微侧目。
梅景逍踏着步子慢悠悠走过来:“南哥,你手下的那个樊放,跟你这么多年,功没立几件,祸事倒惹了一箩筐。他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周清南闻言,阴森森地扯了下唇,挑眉,口吻却漫不经心:“四少究竟是不放心樊放,还是信不过我?”
梅景逍听得笑出来,故意做出副惶恐神态:“南哥这可就冤枉我了。”
梅凤年本来就浑身无力脑仁儿疼,听两人阴阳怪气一番往来,顿时皱起眉,道:“你们两兄弟斗了十几年,还没斗累么?老子一个快入土的人,就不能让老子耳根清净一点?”
此话一出,周围便安静下去。
枸杞茶甜滋滋的,喝得梅凤年腻得慌。他随手把茶杯递给身旁的助理,手一摊,助理乖觉,立刻奉上一根最上乘的定制雪茄。
梅凤年把雪茄接过来。
助理取出点烟器,弯腰俯首,恭恭敬敬替他点火。
一口尼古丁吸入肺腑,梅凤年轻轻呼出一口烟圈,顿觉浑身舒坦。
他低眸掸烟灰,漠然道:“有这功夫窝里斗,不如把心思用在明晚,在神父面前好好表现,别丢咱们梅家的脸。”
亚城,海军蛟龙突击队所驻营区。
已是深夜,涉密办公楼四楼的一间办公室房门紧闭,灯火通明。
收到周清南传递出的最新信息,丁琦脸色沉肃,手拿钢笔,飞快在纸上将这串特殊密码记录下来,进行拆分解读。
就在这时,指纹锁开启,门外进来一个人。对方穿一身21式海军迷彩服,身形挺拔面容英俊,手里拿两个刚从炊事班顺出来的大白馒头,正面无表情地啃。
进了屋,沈寂随手把其中一个馒头丢给丁琦。
丁琦没留神,被凌空飞过来的馒头给吓一跳,嗖一下抬手截住,动作快准狠,深沉地眯眼:“好准的暗器。”
沈寂:“……”
沈寂往办公桌上一靠,拿起馒头放嘴边,咬下一口。
丁琦见状,狐疑地皱眉:“老沈,你不是说咱们最近天天加班,要给搞点夜间加餐吗?吃的呢?”
沈寂:“不就在你手上。”
丁琦被惊到,眼珠子都瞪圆了:“不是吧哥,这就是你给我搞的加餐?这么抠门儿的吗!”
“最近小商店没进货,连方便面都被这帮小子抢光了。”沈寂语气懒懒的,整个人又冷又痞,“能赏你个馒头都不错了,爱吃吃,不吃拉倒。”
“我吃我吃!有个馒头总好过饿肚子。”丁琦小媳妇似的嘀咕,说着话,就咬下一大口馒头,边吃边继续解他的码。
沈寂低眸,视线从那些特殊字符上扫过,认出这是国安局内部使用的奇门密码,“又来消息了?”
“嗯。”丁琦应着。
沈寂:“怎么说?”
丁琦这时刚解完密码,随手把钢笔丢桌上,叹了口气,脸色凝重几分,道:“梅凤年临时换了船。咱们之前在那艘船上装的信号干扰器和定位器,全白搭了。”
沈寂听完,眼神却骤然微凛:“那些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影响不大。我关心的是,为什么姓梅的会临时换船?”
“谁知道呢。”丁琦低咒了句,“梅凤年老奸巨猾,事事都留一手也正常。”
沈寂薄唇紧抿,神情阴沉,没吱声。
这时,坐椅子上的丁琦也忽然反应过来,猛一下转头看向沈寂,惊道:“老沈,你该不会担心,梅凤年已经开始怀疑烈哥了吧?卧槽,那我哥现在的处境不是凶多吉少?!”
沈寂闭眼,用力掐了下眉心,沉声道:“希望梅凤年只是生性多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丁琦急得满头大汗,原地踱步走了几圈,忽然就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沈寂察觉,蹙眉道:“你干什么?”
“我哥处境太危险了。”丁琦焦急,“我得立马提醒他一下!”
沈寂冷冷道:“我和你都能看出来的事,他能看不出来?还需要你去提醒?你把电话打过去,想让他怎么做?前功尽弃立刻撂挑子走人?”
丁琦被怼得失语,卡壳好几秒,僵住。
“那怎么办?”丁琦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拿手机的手颓然垂下,怔怔自语,“他在火坑里已经熬了整整十二年。明晚过后,只要一切顺利,他就可以归队了……我不想看到他有事,我不想。”
“丁琦。”沈寂唤道。
这个声音似乎唤醒了丁琦。他猛地回过神来,抬起眼帘。
沈寂语气极低,沉声说道:“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二年,成败在此一役。我们能做的,是给予他充分的信任,而不是去给他添乱。”
话音落地,办公室内蓦然一静。
片刻,丁琦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
他点点头,应道:“抱歉,刚才是我反应过激。我知道该怎么做。”
黄昏时分,程菲乘坐的航班落地哈厝机场。
哈厝地处西北,又是高原地貌,整体气温比南方要低许多。
程菲此前在网上搜索过“哈厝旅游攻略”,然而搜出来的信息屈指可数。
显然,全国各地乃至全球,都很少有人把“哈厝”设定为旅行目的地。
在下飞机之前,老实说,程菲的心里颇有几分忐忑,害怕落地之后会大失所望。
然而,在走出哈厝机场的第一秒,她悬着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确定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