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眼,这表情她很熟悉,石更了。
于是她眼神急遽失温转而淡漠,“而且,是你自己说要给我一次逃跑机会。”
“怎么,你又要反悔?”
江归一眸底高深莫测转瞬即逝,掐着烟的两指翻转,半截烟掉进拇指与食指间,他徒手灭烟,慢慢磨、慢慢碾,烟纸烟丝碎成渣屑,簌簌掉在手机屏幕,遮住镜头。
“不反悔。希望你也别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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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试衣间出来,化妆师见陈窈鼻头出汗脱了粉,为她一点点补粉。她心里想着江归一最后那句话,思考自己是否有疏漏掉进他的圈套。不过搅完浑水自然得安排后路。
“江颂竹还没来吗?”
岳山摇头,“说有事耽搁了。”
陈窈陷入沉思
,补完妆,进入《七缺一》片场。边叙讲了遍剧本。
七宗罪,色欲、暴食、贪婪、懒惰、暴怒,而最后一罪,最严重的罪恶,傲慢。
傲慢之罪的角色,表面是位富家公子哥,实则是城市的猎杀者。和女主一样,高高在上藐视一切,制裁逃脱法律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在一次次对手戏产生扭曲激烈的感情。
然而最后,他们发现对方“傲慢”死亡名单的最后一人写的是彼此的名字,只有杀了作品才能完整。
他心软了,她毫不犹豫骗取他的信任,手起刀落了结他的生命。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的设定是座无名坟墓,一黑一白两道背影一闪而过,OE开放式结局。
之前拍摄时,陈窈少见NG,怎么都无法演出边叙想要的效果。可电影剧本明明是她设计的剧本,那本遗留在榆宁的笔记,七杀,最后一杀,就是江归一。
因为故事情节发展相似,所以当初看一遍就决定接下女主角。
陈泊序残杀钟清欢的前因后果,刀插入江归一胸口的画面在脑海帧帧闪映。
她眼珠是黑夜的颜色,此刻明昧扑朔,像有一头猛兽困在囹圄。
在旁守护的岳山端详陈窈的表情,皱起眉头,拧开水杯递过去。陈窈回神,说了声谢谢。
“其实很好理解,你错杀他,失去自己在这世界唯一的爱人,万念俱灰。”边叙不解地问:“就这么难理解?”
沉默少倾,陈窈摸了下腰腹的刺青,淡漠的眼睛少见浮现迷茫与天真。
“可他们是同类,相遇的开端注定是必死局。”
“既然如此为什么成为彼此的爱人?”
第099章 连环计099
暴雨怒嚎, 雨雾弥漫,一座废弃的灯塔在海湾延伸的平台之上。男人静静地站在雨幕,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飞溅的雨打湿肩头, 黑色西装衣摆不停滴水。
他推开塔底虚掩的门, 踏上老旧生锈的螺旋梯, 每走走一步,离他的爱人越近, 离死亡也越近。
当迈上最后一节阶梯,看到她在风雨里的背影,他笑了, 然后从口袋掏出枪, 她听到声响,转身,枪口对准他的脑门。
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射击。
然而暴雨里的清脆响声惟响了一次。
她瞳孔瞬间放大,利声:“你算计我!”
“是你先欺骗我, 约好一起死, 昨夜却掏空了我的子弹。亲爱的, 我只是还击。”
男人的目光在雨水下模糊,持枪走向她, 嗓音宛如审判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无视他人痛苦欢愉, 自以为拥有分辨罪恶无辜的能力, 从不为过错懊悔, 不为不可避免痛苦,肮脏皮肉骨血之下是无法饶恕的傲慢。”
这是他每次杀人之前的仪式感, 她输了,再无翻盘可能。
她本性傲慢,不可能祈求。
看着面前不能称之为爱人的男人,死在他手里,也算给自己短短一生画上完美句号。
她神情从愤怒、绝望转而平静淡漠,
他走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然后和过去一样将她拥入怀抱。
砰!
一声枪响,子弹射进男人心脏。
风雨悲鸣不止,湿冷风吹起衣摆,他在她额头落下羽毛似的吻,轻声道:“亲爱的,这是我最后的礼物——”
制片导演围在屏幕前观看录制视频。
“虽然没按剧本走,但我觉得临场发挥更有感觉诶……”
“确实,这么一看之前的人设有点OOC了,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这表情绝了。”
视频播到最后一幕,之前NG数次的镜头。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安静地注视屏幕,眼眶渐渐红了。边叙更是掩面抹泪。
“钟幼呢?”
“和朋友走了。”
“怎么换人了,上回不是那位——”
“别讨论了!别忘记前段时间柯丽露的事,这些人碾死我们跟蚂蚁一样容易......”
“那钟幼不会有事吧?咱们这电影刚拍完。”
“谁出事,她都不会出事。”
边叙说完手机响起,看了眼来电号码,起身快步跑回休息室,接通了,恭敬道:“闻先生。陈小姐和一位穿灰青色西装的男人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对方可是娱乐界的天,谁敢得罪,除非不想混了。
闻确吩咐几句,边叙笑眯眯地说:“稍等,我马上叫人把底片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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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公园商业街,晚上商铺是酒馆,白天就是水吧。陈窈和江颂竹面对面相坐,岳山和管良坐在另一张桌子。
好像又回到两年前的一幕。江颂竹的表情清淡,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模样。但若真不想搭理她,听岳山说她要道歉又为什么去片场找她?
陈窈吸鼻子,江颂竹瞟她一眼,叫了声管良,管良便送来条羊绒披肩。她没推辞,裹好自己,扔出颗平地惊雷,“江家过去死了不少人,其中自杀的人,体内有一种特殊药剂,它是通过塞进肛.门流进血液,和安眠药混一起可以伪造自杀假象,你说柯丽露的死和这有没有关系?”
本就发凉的空气凝固成冰,源源不断的寒气从江颂竹身上冒出。他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垂着睫,“不是我下的手。”
陈窈脑海闪过柯丽露的脸,又想很久以前她说帮她摆脱受人胁迫的困境,可她没做到,而她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她不知为何感到一种悲哀,起身,两巴掌扇到江颂竹脸上。
啪啪两声,其他桌的人惊呆了,后桌岳山管良也马上起身。江颂竹朝后挥手,管良先坐下,岳山紧跟坐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劝你别和山间株式会社走太近。这是这两年的补偿。”陈窈淡声说:“还有,找条船,帮我离开中国。”
江颂竹没管脸颊火辣辣的巴掌印,紧紧盯适着她,“陈窈,这两年,我们在这里喝了多少杯酒,一起听过多少首歌,从公园到公寓的那座喷泉扔过多少枚硬币,早上晨跑路过的那家面馆吃了多少碗土豆面,看了多少部电影,你记得吗?”
陈窈两手一摊,耸肩,“我又没疯,为什么要记得这种没用的东西。”
动作似曾相识,江颂竹分神一秒,“可我记得。”
“131杯酒,49首歌,302枚硬币,127碗土豆面,54部电影。”
他摩挲杯子,“尽管如此,仍旧无法消解那一次的仇恨。甚至你选择何商岐时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对你来说是更好的棋子,而面对我这个弃子你连装都不愿意装。”
“你别装了,江颂竹。”陈窈望向江面,眼皮薄红,略微有点肿,“你帮我难道不是想日后挟制江归一?”
江颂竹眉间散着哀愁,“我是真心的。”
她不说话。
“陈窈,没人能保持绝对的善,欲望,阴暗面人人都有,我也不例外。我甚至想过杀了母亲,亲弟弟,但都没去实行。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从未产生这种念头?”他自嘲一笑,“我问你做什么呢,你大概天天都是这种想法。”
“你知道就好。”
江面的雾气和阴影笼在陈窈的周身,尘世烟火气,喜怒哀乐裹挟其中,叫人猜不透,以至江颂竹痴痴望着,却感觉距离这样近,自己永远触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
“算了。算了。”他无奈叹息,“起码你逃跑,谁也得不到,我的心理也稍微平衡点......”
江颂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就是这种人。得到想要的东西,陈窈毫不留恋起身,脱掉披风对折放在他的桌面,他叫住她,“能不
能再陪我看一场电影?”
“不能。”
他似乎并不意外,不再看她,抚着脸颊的巴掌印,遥望江面倒映的水中月,“真遗憾啊。”
陈窈满脸漠然,和岳山一起离开,路过那家面馆,她摸摸肚子,进去叫了两碗土豆面。尽管客人很多,店家速度非常快,没过五分钟,两碗面就端了上来,她看着面条讨厌的绿色不禁皱眉。
岳山默默抽双新筷子撇去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不至于生气,他们生意好,忘了而已。”
过去两年吃的每一碗,似乎都没有绿色配料,但这种事情在陈窈心里燕去无痕,她戳了块土豆,嚼了几下,忽然问:“岳山,我是不是很坏?”
岳山有点讶异,这种明显带反思的语气不应该从陈窈嘴里说出。
“为什么这么问?”
“江颂竹今天的表情和江归一很像。”她嚼着软烂咸鲜的土豆,“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岳山想起今天在片场拍摄的画面,看着她兴致缺缺的表情,“陈窈,你今天拍摄最后一幕是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真的在伤心。”
她面露迷茫,“是吗?”
岳山知道陈窈天生缺陷的脑功能无法区别真心和理智,他问:“你那时想到谁了?是想到父母的事还是......二爷?”
陈窈戳了几下土豆,不高兴地说:“那是因为那结局看起来像我演的角色赢了,其实输的一塌糊涂。我讨厌输的感觉。”
她要赢,就算失败,她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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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陈窈继续迷惑何商岐的视线,他脑子不好,按照她设的方向一步步掉进陷阱。他暗示要不要同房睡,她同意了,因为这样可以争取最大限度的信任。
陈窈洗完澡,穿条真丝睡衣坐在床檐,何商岐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他的身材属于看起来就很猛的类型,麦色肌肉像掺了牛奶的德芙巧克力,伤痕为这幅躯体增添了几分野性。
他在她身边坐下,摩挲她的手背,“陈窈,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会不会对我日久生情?”
陈窈心里没波澜,捏了下他的手背,“何商岐,很晚了,你到底做不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