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装?”
“您不信,因为没体会过吃不饱饭的感觉,没体会过营养不良导致头发枯草般断裂……”
陈窈这幅任人欺压的可怜模样,江归一稍放下防备,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乌黑长发,即刻听到她艳羡的话语,“我真的很羡慕您的秀发,所以上回没忍住摸了摸。”
“......”
陈窈鼻头发红,捏拳,声泪俱下,“我确实不配谈条件,可父亲将我养育成人,他死因不明,我有义务查清真相让他九泉下得到安宁!不然,我怎么配做子女配做人!”
“求您,再、再给予我一点仁慈......”她用断续颤抖的语句绘声绘色,“我只想讨个公道!只要您饶过我,等我进江家,绝对能成为你手中最有用的棋子!”
江归一视线在陈窈额角、脖颈的伤痕轻飘飘滑过,“条件,说来听听。”
陈窈吸了下鼻子,以被动且脆弱的姿态注视他,“我希望您能给我提供保护,还有钱。”
发现不足以抗衡从而想出的权宜之计么?
江归一表情玩味,“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慈善家,向我乞讨没用。”
陈窈:骂谁乞丐呢,***。
她泪眼朦胧,“可我只能求助您了呀,这对您来说不是顺手的事吗?”
男人翘起长腿,一手自然搭膝,一手撑脸,这高高在上的姿势与江之贤很像,却多几分天生的雍容潇洒。
“只要你说的东西有用,在江家我保你无虞,并向你提供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陈窈哽咽着,不确定地问:“真的?”
“你除了信我没有别的选项。”江归一漫不经心地说:“只要我想,有无数办法折磨你,顺带一提,你若敢说假话从中挑拨,恐怕我会做出什么不人道的事。”
“相信我,那必定是你无法承受的后果,小废物。”
最后三字咬得很重,音节仿佛从齿关挤出来,有些生吞活剥她的意味。
温和凉夜,挂钟滴答滴答响,半分钟后,陈窈朝江归一勾勾手指。
江归一习惯俯视、掌控主动权,这样被召唤、暧昧的逗弄手势,于他而言是生平头一回。
他无动于衷,俊美面容缺乏真正意义上的表情。
陈窈比划口型{隔墙有耳}。
江归一命令:“自己坐起来。”
陈窈委屈,“起不来。”
“那就去死。”
“......”
她虚弱地咳嗽几声,江归一沉着脸,僵持几秒,双手抄裤袋不耐烦地俯身,冰凉发丝顺之垂坠床铺。
病服的纽扣只扣了几颗,得以见到男人丝质领口下的胸膛,雄性气息扑面,饱满的肌肉看起来非常新鲜干净,但不过分夸张,光看着就不难以想象肌肤的柔韧触感和烧烫温度。
陈窈眸光扑朔两下,唇靠近他耳旁,微微启开,他突然扭头,密长睫毛扫到她脸颊。
静电穿过接触点,兵戎相见的噼啪声在过于微妙的距离转换成暧昧酥痒。
分不清谁的呼吸渐渐紧张,谁的又骤然停止。
江归一垂着眼睑,侵略性极强的眼神顺陈窈侧脸柔和的轮廓往下,到病服领口绷起来的锁骨。手指无意识摩挲,他拉开距离,冷脸说:“这是升降床。”
陈窈从容,“升与降没区别。”
“人和畜生也没区别。”
“......”
难以接茬。
她闭嘴,暗自欣赏过分漂亮的眼睛——幽暗下仍旧闪烁,瞳孔周围的纹路像撒了把金色磷粉,极具异域风情,让人怀疑里面随时会钻出从南美洲飞越海洋的魅丽闪蝶。
江归一的眼睛真适合做标本。
江归一拧眉,又拉开些距离,“你敢把主意打我这——”
“二爷放心,”陈窈表情坚定得可以入党,“我对您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江归一按下床的升降按钮,唇角微掀,了然的语气,“都勾搭上我父亲了,你有什么不敢?”
陈窈:“......”
“往枪口撞,失心疯?
”
“......”
“枪子好吃?”
“......”
“哦,我忘了,没有这愚蠢的苦肉计你勾搭不上父亲。”
刻薄到这种境界也算天分。
“二爷,人各有志,这是我的事与您无关。”陈窈挪了下背,半靠着勾手指,男人坚定站着,几秒后不太情愿地侧身附耳,她压低声音,“今日这场戏背后是谁主导,又为了什么,想必您心里明镜高悬。”
四目相对。
光线薄淡,视野遍布暗哑噪点,彼此视线汇聚,在这样朦胧的夜里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没有人试图开口拆穿对方的心怀鬼胎。
不算厚的毛毯温蓄了热气,陈窈稳定心神,“他瞒天过海,您也可效仿。”
江归一徐徐重复,“瞒天过海。”
这原本是他谋略中的一环。
“对,瞒天过海。以假示真,换取十三系的信赖,水到渠成那天,十三系就是您的囊中之物。”
江归一的耳垂有颗红痣,像血滴融进皮肤,很性感。陈窈在隐秘的位置也有颗红痣,洗澡被热气氤氲时,颜色会更艳丽。
她古怪地瞧着那颗痣的颜色越来越深,举证般呼出团温热的气。
江归一立刻粗暴掐住她的下巴,锋利的眼睛裹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杀意。
陈窈无辜回望,“怎么了?”
这都不算耍小聪明,纯属明目张胆的挑衅。
江归一拇指抬着陈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他意味不明地俯视,想挖出她眼眸里藏的长远算计,“我凭什么信任你?”
陈窈哀叹,“我有什么资格骗您……”
他眯了下眼,用力甩开她,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手,冷淡地说:“事成转账。”
“那保护?”
“我手下留情。”
“......谢谢您。”
江归一懒得看她虚假的笑意,纸团扔进纸篓,拿起刀,扫了眼床尾裸露在毛毯外的小脚,朝病房门口迈步,“能否进江家,看你本事。”
房间安静空旷,五分钟后,地板门缝斜照的光影再次出现,陈窈闭眼,说:“出来吧。”
脚步声与人影从右后方拉近,甄先生谨慎地环顾四周,检查房间内是否有针孔摄像头,确认安全后坐到小客厅沙发,身体后仰隐进了灰暗。
“想不到你父亲是家暴的酒鬼,难怪你出狱时面黄肌瘦,两年都养不回来。我以后多转点钱,你买点补品好好调理身体。”
“面黄肌瘦是因为牢饭难吃,养不回来是遗传体质。”陈窈有点不耐烦,就差没把蠢货两字写脸上,“出来混总得背几则小故事蒙混过关,没想到您入戏那么深。”
“............”甄先生此刻的心情像被什么脏东西堵住难以疏通,陈窈若出道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不枉平时看了那么多狗血剧。他缓了缓,“江归一猜到绑架背后的主谋了?”
“没有。”陈窈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他为什么找你?”
“他做事需要理由?”
“也对,这坏种行为受本能欲望驱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没人能……”话声截住在陈窈探究的眼神,甄先生话锋一转,“所以你成功打发这么难搞的人,给予了什么他认为有价值的事?”
周旋与疼痛让陈窈身心俱疲,她不打算全盘托出,脖子回正,闭眼,一副赶人姿态,“无伤大雅的小事,给他找点事做,免得闲得无聊妨碍我养病。”
“......看来你们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她低嘲,“专程来就为谈论江归一?”
“陈窈,我知道你怀疑我,但这次事件并非我策划。”甄先生从口袋掏出铝管的祛疤药,拧开盖子,慢步到床边。
他身高和江颂竹几乎一样,只是右腿落地稳定。陈窈心中萌生出许多猜想。
甄先生稍俯身,阴影笼罩面部,他挤出药膏蘸在裹着白色橡胶的食指,点涂她额头伤口。
亲昵得如此自然,陈窈荒诞地从甄先生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母爱。
陈窈的母亲,是位非常感性、情绪丰富而发散的女人,受大量文学作品熏陶,常把身边人代入故事中,小时候她最爱在陈窈耳边说安娜卡列尼娜这部寻找永恒之爱的挽歌,动情时还会止不住掉泪。
陈窈默然注视甄先生,他涂药的动作像羽毛拂过,又轻又柔,没有丝毫痛感,语气同样温柔舒适,“小姑娘,我教过你不是吗?”
两年前南楚机场,陈窈望着蔚蓝的苍穹,即将离开故土的她,问甄先生准备怎么报复。
——慢慢蚕食,否定他本身价值,使他众叛亲离,让深爱他的人恨他入骨,让他陷入颓败之势无能为力,眼睁睁失去所有无法挽回,最后再摧毁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字里行间无不涌动滔天恨意。
她问,江之贤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呢,甄先生没回答,也许他也不知道。
甄先生的目光在陈窈衣领停留,想查看伤势,但可能碍于男女有别没施行,转而拨她凌乱的额发抿于耳后。
他将药膏放床头柜,撩开袖子,骨感的腕部戴了块老式陀飞轮的腕表和白玉手链。
他取下手链拈住两端,“抬颈。”
陈窈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送自己礼物,仰起头,手链变成项链系在颈间,他轻抚梨花型吊坠,“这是特制的微型U盘,江家真正的核心资料都在里面,之前没给你因为未入局,现在时机到了。”
她与甄先生对上视线。
镜片后的眼睛,狭长、内尖外扩,眼尾上翘,像凤凰羽翅般的四边形。
极具东方韵味和古典气息的丹凤眼。
不及江归一的蛊惑深邃,与江颂竹平滑柔和的轮廓异常神似。
只是,她好像听到这双眼睛蕴含的声音,经久不散,犹如经过漫长一生的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