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帘子,朦朦光雾浮照进屋,黎也扫了一圈布局,靠门边立着衣柜,另一侧进去卫浴,没有什么摆饰,多处落脚地很空。
狗子往他电脑桌下蹿了一圈,撞到桌角,黎也斥它,招它出来,干脆上手,环着狗脖子,揉它时眼往上抬了下,瞥到斜方的书架。
靳邵有看书的习惯她知道,不过他这人没什么爱护心理,看完就甩一边,或叠着落灰,他以前在前台柜下堆那么多,也没想过正经弄个书架,这些好像就应该往电脑桌底下堆才对。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多看了会儿,就细盯到某本书脊上略眼熟的书名,再往右边,左边,她光看着名字就能细数其内容时,就知道不对了。
……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靳邵也不让黎也吃隔夜菜,往往一餐或两餐没吃完就进垃圾桶,但每餐又想让她吃好的,浪费不少,黎也骂过他,后来就会控制量,三四个菜足够。
他会做的不多,照黎也的口味学的那几个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往锅前一站就是大厨风范,翻翻炒炒没一会儿就完工,捧着最后一盘菜喜滋滋出来邀功,没瞧见人,狗都瞧不见,偌大客厅空荡荡。
才猜是不是那条狗急着出去,黎也真宠它了,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两声犬吠,他摘了围裙往里走,在主卧门口跟狗子碰面,他身上沾着饭菜香,被它一个劲儿扒拉着嗅。靳邵提溜开它,伸着身子往里看,巡视一圈,定在一侧,不动了。
书架靠着电脑桌,桌上多了些杂乱书本,东一本西一本地盖着键盘、鼠标,占着空处,每本都被翻过,翻它的人过于入迷,以至于他在门边站了半天没发现,等狗子不被搭理而幽怨地喊叫一声,两人才都回神,相顾无言。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反正靳邵是觉得无关痛痒的,但看见她翻了一桌,甚至手上还拿着一本,见他过来,盒盖起来,正面朝上展示给他看,这样无声质问,他还是会莫名心虚。
眼稍一低,就能看见其中一行明晃晃的责任编辑著名——黎也。
每一本,她翻出来的每一本,或正面或反面,或独立或几人共同责编,这两个字都如影随形。
乃至,他说话都不自然,“怎么到这儿来了?”
黎也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转身,一本本收拾起来,他看着忙乱,手来挡她:“你放着我来就——”
“什么时候买的?”
靳邵手碰上她正抓着的一本,和她一齐滞住,再从她手里抽出来,自顾先收拾,平风静浪地回:“就前段时间……”
“撒谎。”
黎也盯着他,他动作变得缓慢,“有些再版之后就绝版的你都有。”
终于在这句,他脸上不是故作平静而是如释重负,一种天塌了都无所吊谓的如释重负,他淡淡嗯了一声,动作迅速地叠整好,依次收回书架。
他本来也没有藏,光明正大摆在这,定时清理,翻看,和别的比起来,这还真不是大秘密。
“我之前还挺好奇,”
靳邵背对着她,脊背挺起,她微微抬颌看着,平静眸光下波涛暗涌,她继续说:“这么大的北京,这么大的海淀,你怎么就偏偏离我那么近,我当世界上真有这种巧合。”
每说一句,声音越沉一分。
直至收尾,她让出几十秒的空白,这期间靳邵不发一言,就连摆好书之后,还是背对她的。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两缕气息纠缠不清。
她叫他:“靳邵。”
“嗯。”
“说话。”
“说什么?”
靳邵背着的脑袋低了一些,再抬起,手指答着其中一本,一下一下地敲着。
他不知道怎么说,又从何说起。但说真的,书这事儿倒纯属巧合,他本来就爱看点七七八八的当自己是文艺青年,以前手机也不能干什么,弱智游戏两把就腻,电视反复几个频道,就爱翻点杂书,休闲小说、漫画,正儿八经的文学书,啥都看。
有时候去了书店,也不会说一定想买哪本,基本是走走逛逛,漫无目的挑些下饭菜。
说来说去,得亏这姑娘贼他妈优秀,他第一次看见她就是跟人共同责编出版的一本文学书,大作家,稳畅销,大大小小的书店都摆最显眼的位置。
这个世界当然得容许重名的存在,他悬着颗心,当晚对着书籍、出版社上网搜,直到猜想落实,他已经无法形容也无法再次想象当时一瞬间的茅塞顿开,前路清晰的感觉。
如果没有这一道,他可能还会茫然一阵。
茫然她说的北京之大,他要怎么找到人海茫茫的其中之一。
不过后来也少不了茫然的。
北京之大。
毕竟北京之大。
他们相隔人海也只能相隔人海,他们甚至无法匆匆对望一眼。
这里每本他都看过,反复读过,就好像从文字里看透她的成长,她稳定前行的人生。
他差点跨不过来的岁月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
……
时间分秒不停地走,黎也生怕惊扰地,吸了口气,绵长地叹出:“你从三年前就想过来找我了?”
她没法具体地说意识到这点,其中份量如何。
只是沉重。
太沉重。
怀念这条路上,她自以为孤独,却早在几年前,她醉酒之后奔向时,他也在预谋着向她靠近。所有所有的巧合,偶然,都是为艰辛岁月覆上的一层雪霜。
靳邵转头,看向了她。
可能还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被拉下脖子堵住了唇,她吻了会儿分开,整张脸抵进他肩窝里,来不及看清的表情捂得严严实实。
他不去掰她,张臂回抱住,要嵌入骨髓似的用力。
像他们曾经最后相依的日子。
他生怕终会到来的离别,又好像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追上她。
只能在仅剩的时间里,抱她紧一些。
再紧一些。
第80章
养狗这事儿, 他猜得对,也不完全对。
那年黎也不过十八,奔波了两个年头最后把人生路走得只剩一个人, 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孤单, 没趣, 出租屋里里空落落, 才想领只狗回家。
至于怎么挑中它了, 说到底当时真他妈觉得这只狗像那个傻逼, 扒着笼子睁着大眼,别的狗都在叫, 就它眼巴巴地,看着好像很想被她带走, 但又不吭声,非要她来意会,并且实行。
现在偶尔看见靳邵跟它待一块儿都像凑个大小王,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煽着煽着情在房间里搞起来这段时间,靳邵就没放弃逼问她,她三两句不成段地往外蹦,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桌边没弄成的,床上还是补回来了,不管不顾的精力旺盛, 对比从前那样简直是小儿科。
黎也清理干净又在床上瘫了会儿, 去开门, 几次被靳邵关出去的狗子听见动静就竖着耳朵来了, 黎也检查它的饭盆,转眼看见晚餐都凉了, 拿去微波炉热了返回房间,某人还在浴室没出来。
她坐在床头等了会儿,再扫量一回房间,床头柜上散着一枚火机一包烟,剩半杯的水,到处寂凉,不觉间回到书架前,其中与她有关的,几乎没落下一本,她突然觉得滑稽,第一次见有人奔着责编去收集一摞书。
他也会看别的,闲杂居多,黎也抽出一本,拉过椅子坐电脑桌前,椅轮转一周,她正面对向电脑,纸页翻动,她去挪开键盘时,余光一瞥,顿住在电脑旁一抹白,深色的一套桌椅搭配里,那个小瓶子显得尤为亮眼。
促使她拿起来的,是再眼熟不过的瓶身字眼。这是一瓶安眠药,晃一晃,几近空瓶。
黎也以前倒经常失眠,工作缘故再加上体质不好,短期的失眠得不到调整,是药又三分毒,她的医生还是建议不要太过依赖安眠药,注意休息恢复身体状态,她后来就是能不吃就不吃。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难以理解的,也不知道怎么油然而生一股心悸。
靳邵系着浴巾出来的时候,黎也刚把抽出的杂书塞回去,靳邵以为她还在翻看那些,忐忑心理作祟,他悄摸摸自己在一边找衣服穿,一回头就对上黎也,指尖蹭蹭鼻子,二宝先从外头跑进来了。
它现在正对靳邵记仇,冲他来了两嗓子,摇尾巴去蹭黎也,饶有告状的意思。
黎也蹲下捋狗毛,摸到它的项圈,想起饭菜凉了就算了,狗也没溜,瞪一眼靳邵,他还不明所以,内裤一套,慢腾腾穿上衣。
“商量个事。”她突然说。
“你说。”
“二宝搬你这儿来吧?”
“怎么?”
他第一反应是她又要去哪儿,衣服穿一半儿都不利索了。
黎也手一松,狗就跑别的地儿打转,她眼神跟随,说:“你时间比我多,能陪它。”
“你呢?”
“什么我呢”黎也头一转,这人疾步过来蹲她跟前了,她挺直了背,被他盯。
“你不考虑一块儿搬过来?”他说着话脸越凑越近。
她脖子越仰越后,眼皮垂了下掀起,“……再说吧,我房子都还没到期。”
“行。”
靳邵撩起眉,伸手轻捏她肩颈皮肉,她转脸看狗,视线从床头追到窗外,最后在门口,那个角度正好也对上靳邵盯她半天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蹲着那么久的场面实在诡异。
黎也想拉着他站起,又听见他讲话:“再问你个事儿。”
“昂。”
他那质问眼神每回看见,都没什么好事儿,黎也退缩片刻,奈何后颈被捏着,俩人就这么对着了。
靳邵眼睛眯了眯,擦得半干的发尖蓄一两滴水珠沿着眉骨落到下颌,砸在臂上,氛围被他搞得严肃又磨人。
她古怪地皱眉,“你想问什么?”
见他表情斟酌,在她颈后的手指曲了下又展开,眼睛一眨不眨,问她:“你爸妈谁也不跟,上大学的时候就没钱?还养条狗,租过房。”
这话题他们没有深讨过,至多过问一句彼此过得好不好,可是不用说也知道好不到哪去,靳邵听过敏敏口中的“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可究竟有多不好,让她回了自己的故乡,她出生的领土,以她骄傲强势的性子,能让自己过成别人嘴里的糟糕。
前后转变毫无干系,黎也应变不及,跟他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抓了下他的手腕,阖了下眼皮,说:“我回来之后找我妈拿过一笔。”
他狐疑继续盯着。
“不多。”她补充,眼睛对着眼睛,彼此看起来可信些,她说是:“消费水平高,免不了自食其力而已。”
他还是这么盯着她,不动,黎也不耗了,抓着他站起来时带了一下,“你别把敏敏的话放心上,就那么回事儿。”
看见门口晃个脑袋的狗子,黎也又松开他,长臂垂直无力地坠下,搁在膝盖上晃,她绕开他朝狗走,说今天太晚不去了,要给它摘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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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在即这段些天,黎也忙得晕头转向,那句代购帮写的玩笑话也完全没有机会落实,同仁们表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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