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当新世纪的海螺姑娘。
海螺姑娘是做不成了,吃完饭后,两个没有工作的大老板靠在家庭影院沙发上看电影。
傅清瑜跟赵孟殊都不是很熟悉电影这门艺术。
傅清瑜是从小忙于生计没时间看电影,赵孟殊则是选择范围太广泛,比起赛车、蹦极和划帆船,看电影这种温吞的消遣方式显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傅清瑜精挑细选选一部恐怖片,这样的题材应该不会太无聊,她边喝着赵孟殊煮得红糖生姜水,边慢吞吞看着电影屏幕。
窗帘遮挡住亚热带明亮的日光,室内阴寂而冷静,不时有微风吹过,暗色的帷帘轻轻晃动,投下片片阴影。
恐怖片氛围很到位,阴暗的光影,凄厉的背景音乐,傅清瑜漫不经心看着,不是很往心里去,反而有些发困。
直到她感觉到身边人气息太浅,握住她手的指尖那么冷,傅清瑜喉头吞咽,小心往上瞟一眼。
或者是光线原因,他的脸色很苍白,薄唇抿得很紧。
傅清瑜轻轻往他怀里靠了下,他迅速搂紧她,呼吸一紧,垂眸问:“怎么了?”
他声音发凉,很轻的音调。
他扣住她腰肢的手臂很紧,紧到发颤。
傅清瑜眼睛明亮,小声说:“我有点怕,换一部?”
赵孟殊沉静颔首,神色不辨喜怒,“好。”
傅清瑜轻轻在他怀里挣一下,侧眸,“我去换?”
赵孟殊依旧扣住她腰肢,闻言,微征,轻轻松手,“嗯。”
傅清瑜没想到他怕成这样,便没有离开他,直接关掉屏幕。
灯光系统开始工作,两侧窗帘缓缓打开,室内重归光明璀璨。
赵孟殊也知道瞒不过傅清瑜,“我确实怕鬼。”
傅清瑜好奇,“有什么渊源吗?”
赵孟殊轻描淡写,“曾经被母亲忘记带下山。”
傅清瑜猜测,“是祭祖的那座山吗?”
赵孟殊轻轻点头,“对。”就算那座山上全部埋葬着自己的祖先,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一个人待在黑漆漆阴冷的山林里,还是很让人惧怕的。
“那个时候你几岁?”
“五岁。”
确实挺小的,还没上小学。
傅清瑜有些怜惜,但没表现出来。
赵孟殊不是很喜欢说那些过去的事,更不喜欢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垂下眼睛,他思索如何转移傅清瑜的注意力,便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我困了,去睡了?”
话题如期转移,赵孟殊却开心不起来,心底深处,还是渴望她再多关心他一些。
“嗯。”他起身,将手递给她,“我陪你?”
傅清瑜抱着柔软的纹绣银竹抱枕,仰起洁白如玉的脖颈,笑盈盈说:“又不想睡了,你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事情,突然想听。”
赵孟殊心底柔软,轻轻搂住她腰肢,吻她面颊,却还是故作矜持说:“你怎么不说你的过去?”
傅清瑜偏头笑,“那我们轮流说,都不藏私。”
“好。”
盛夏炎炎,在太平洋的小岛上,那些往年深藏于心里阴暗得说不出口的事情突然得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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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过得很快,在小岛上休息三天之后,赵孟殊跟傅清瑜又接连飞去欧洲、北极洲、美洲和非洲。
短短半个月,周游世界。
听闻他们行程之后,陈书咂舌,“你们确定是度蜜月,不是换一种方式受苦?”
傅清瑜觉得还好,成功人士必备素养是精力旺盛,她跟赵孟殊都属于精力旺盛的人,一点不觉得累。
飞机一落地,她拿回自己的手机,迅速浏览着工作邮件,好在没有大事发生,只有日常的工作短讯。
她飞快处理着工作文件,漫不经心听着陈书的碎碎念。
赵孟殊跟傅清瑜度蜜月这半个月里,陈书一直住在香山橼,孙婉很喜欢她,特意在前院为她开辟一块茉莉花园,陈书捏着茉莉花枝,香气幽幽中,她冷不丁说:“阿姨要去广谱寺修行,你知道吗?”
冷硬的万宝龙钢笔尖一顿,下一刻,苍劲字迹在雪白文件纸上显现,“我知道。”
陈书讪讪,“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亏她以为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暗暗咽在肚子里,足足藏了半个月!
“妈妈跟你说得?”傅清瑜声音清凉如水。
“不是。”陈书觉得有些发冷,挠了挠泛寒的脊梁骨,小心谨慎说:“是蒋姨说得,她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在度蜜月,打不通你电话。”
“好在你已经知道了。”
陈书走了之后,傅清瑜沉默一会儿,起身出门。
赵孟殊站在门口,长身鹤立,目光沉静温和。
“熙熙,母亲会有自己的考量。”
他何其机警,陈书那个大喇叭透出只言片语,他便能推测出完整的脉络,而后更进一步推测出傅清瑜的反应。
在孙婉没有清醒之前,傅清瑜一直担当着守护者的角色,她如此冷静而克制,像一尊守护神牢牢守在孙婉身边,没有一丁点私人情绪。
现在,她眼圈泛红,唇瓣轻抿,表情那么清楚好懂,她委屈得一个急着跟妈妈要说法的小女孩儿。
赵孟殊轻轻搂住她,“相信阿姨,她不会有你猜测的那种想法,她并不觉得你做错了,只是想做一个最纯粹的母亲,只想为她的女儿修行祈福。”
他的怀抱宽厚,身上的气息温和清雅,傅清瑜慢慢冷静下来,她紧抓着他胸口薄薄的衬衫,“那我也要去要一个说法。”
赵孟殊点点头,指尖轻勾她下颌,含笑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睛,“熙熙,注意一下形象管理,不要让母亲看到你狼狈的模样。”他温和说:“她会心疼的。”
傅清瑜便被赵孟殊半搂半哄回房间。
房间里沉香气息温淡,被万宝龙钢笔签下的文件墨迹未干,文件铺满桌子。
赵孟殊走到书桌前整理,先盖上那只温凉的钢笔,而后细致收拢所有的文件,按照次序编号排列。
傅清瑜并没有去梳洗,默默窝在地毯上出神,纤长卷翘的睫毛轻垂,雪白的面颊泛出轻粉,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猫。
赵孟殊收拾好桌子,又在卫生间洗手,回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心底溢出一声叹息。
傅清瑜不同于他自己,她还是对母亲母爱有无限期待,所以她渴望清醒之后的孙婉能够留在身边。
而他早早认清,所谓母爱,不过是包裹着糖纸的刀刃,从前他甘愿为了那点甜将刀尖插入胸膛,将流尽,如今却不愿了。
傅清瑜靠在他怀里,默默思考许多事情,一团乱麻,脑子里却一点章程也没有,只好凭借一贯的原则行事。
她的原则是什么呢?
尊重他人命运,不干预他人选择。
如今这条冷冰冰的原则要用在她最在意的母亲身上。
她仰眸,目光澄澈如水,“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支持她。”
不管是为傅冕祈福,还是为她祈福,还是怎么样的考量,她都支持她。
她说:“我会为广谱寺多添一些香油钱,让她好好在里面过日子,好好修行。”
赵孟殊温声安抚她,“道清法师也在那里,母亲看病就医更方便一些。”
傅清瑜垂着眼睛,没有接话茬,赵孟殊只当她心情不好,轻抚她背脊,思索该买什么礼物哄她开心。
忽然,她握住他的手,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
赵孟殊眉心一跳,心底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仰眸,嗓音干净清脆,“赵孟殊,我们生个孩子吧。”
既然注定要失去一个亲人,那她便为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第63章
冷静下来之后, 傅清瑜带着完美的假面,温和平静推开孙婉的卧室门。
室内安静,孙婉坐在窗前, 面前搭着画架,正在抬手绘画。
画卷上是一幢幢低矮的村舍, 还有金黄色的、随风摇曳的麦穗,田园道路中间, 是一条窄窄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向漂浮炊烟的村舍。
这是一幅安静恬静的画,正如孙婉这个人。
傅清瑜很清楚的知道, 如果孙婉当时清醒,她是不会允许她去跟傅家人报仇的。
孙婉心底对傅冕最决绝的报复手段,大概应该是带着她跑得远远的, 一辈子不让傅冕找到。
但傅清瑜不会甘心。
所以, 在筹备复仇时,她下意识不想让母亲清醒,为了保护母亲, 也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夙愿。
“熙熙?”孙婉终于发现傅清瑜的存在, 视线从未的画作上移开, 温柔的眼眸落在傅清瑜身上,语调跟眼神一样温柔, “刚回来, 不去倒时差?”
傅清瑜启唇,“听陈书说, 您要去广谱寺修行?”
孙婉唇边笑意微敛, 轻轻点头,“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傅清瑜克制着心底情绪翻滚, 柔声问:“您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比起从前为生计奔波,还有精神失常的那段地狱般的生活,现在她锦衣玉食,出行皆有专人照看,过得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她垂眸,轻轻说:“熙熙,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您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傅清瑜走近一些,凝望她的目光习惯性带几分审视。
孙婉缩了缩身体,低低说:“熙熙,你变得很好,但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在傅清瑜还很小的时候,孙婉也暗暗期许过女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女儿也许会不漂亮、不聪明,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模样,但那没关系,她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现在,她的女儿变得漂亮、聪明、优秀耀眼到令人胆战心惊,可是她却不敢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