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钦叫谈宁的名字,谈宁很轻地应了一声,她发现自己跟邺钦说话时,音量好像会不自觉地放低,告诉邺钦说:“我现在不在办公室,不用麻烦余助理跑一趟了。”
邺钦那儿似乎顿了一下,没马上应声,他转头对一旁提了大袋小袋的余助理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示意人先别走,然后问电话里的谈宁说:“你在哪?”
谈宁报了地方,可能邺钦实在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谈宁又没忍住跟他诉苦几句,叹气说每次在车上睡完,精神是舒服了,但肩膀脊椎的感觉都不太美妙。
“为什么要去车上,”邺钦问,“你跟办公室里的同事……相处不好吗?”
谈宁觉得邺钦的语气特别像是关心孩子在学校过得不愉快的家长,有些小心翼翼。
“也还好吧,”谈宁伸手去玩眼罩,“他们都是好人,平常工作的时候相处也很开心,但在大办公室的环境里,一到午休时间,大家的生活习惯就很容易产生冲突……有些人精力旺盛不需要休息,有些人喜欢一趟趟的喝水跑洗手间。”
谈宁想起点不好的回忆,停顿一下,说:“但我有点糟糕,明知道这种情况在集体生活中是非常常见的,需要自我调节,上次却差点在工作期间迁怒一个同事。”
同样的话谈宁其实对麦欣倾诉过一次。
麦欣在有关谈宁的事上本身就不怎么讲道理,无条件站在谈宁这边,歪理一堆,说什么“有些领导仗着不合眼缘都能乱刁难人,你这脾气也算发作得有理有据了,更何况才发一半还附加道歉呢,要我说你就应该直接发泄出来”云云。
谈宁嘀咕总结道:“我觉得是我精力跟不上了,早几年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午睡需求来着……”
后面成了“谈总”,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协调这方面的问题。
如今的岗位所有同事都已经经历过一轮磨合才形成现有的生态,单她一个新加入,谈宁很难站在什么角度让大家改变原先的生活方式。
谈宁似乎并不需要邺钦说话,一直顾自己絮絮叨叨地讲。
邺钦也就一直安静地在电话那边听,直到谈宁问他:“你说我接下来要不要每天晨跑或者去健身房锻炼,或许身体素质上来了,就不需要……”
邺钦声音很轻很低地打断谈宁说:“谈宁,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累了就睡觉,不要总是用你的反向压迫成长法。”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很讨厌运动吗,”邺钦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逼迫自己去干不擅长或不喜欢的事,才能好好解决。”
关于“反向压迫成长法”一词,还是任司远帮谈宁总结出来的。有一阵子,谈宁非常频繁地在群里分享她的工作相关,目的是给疲惫的工作日常打鸡血。任司远又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陆陆续续地,谈宁分享了好些自己研究生、留学生时期的处理事情经验。
慢慢地,任司远就从中总结出了谈宁做事的一个特点——当一个问题A出现在谈宁身边时,比起寻求外界帮助共同解决,谈宁更倾向于自己默默消化,并经常以让自己成长进步为由,反向压迫自己学习一项新技能B,从而解决原来的问题A。
期间任司远还毫无预兆地聊到邺寻一句,点评谈宁说:“工作就算了,你和邺寻交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谈宁当时没太反应过来,回了一个问号。
任司远便举例说:“德扑、斯诺克。”
谈宁没想到自己在慈善晚会上跟任司远随口聊过的话题能被他举一反三至此。
不过任司远说得话句句在理,谈宁恋爱期当局者迷,现下抽身出来,才发现很多问题在旁观者眼中清晰明了。最后看任司远总结陈词说——“你们的恋爱关系是非良性的恋爱关系,分得好”,还有些哭笑不得。
邺钦那段时间工作忙,几乎没怎么在群里说话,谈宁还以为他没注意到这个话题。
谈宁顿了顿,小声问:“可是晨跑和健身不是很健康吗?”
诚恳地讲,谈宁在棒球场耳濡目染一个月,其实对运动燃起了不小的兴趣,不过也仅限于看别人运动。反而是偶然的一次机会得知邺钦和任司远都有这样的习惯,才想着似乎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邺钦说:“那是在你睡眠充足、情绪健康的情况下。”
“而你现在似乎是打算进一步压缩自己的睡眠空间,去坚持一项对你来说没那么容易的运动,你是打算去当超人吗,谈宁。”
谈宁被邺钦反问得毫无招架之力:“那我应该怎么办?”
“方法有很多,”邺钦走远两步,离身后的余助理远了一些,对电话里的谈宁说,“你可以向我借我的商务车,后座宽敞,这样你能比在自己的车上休息得更舒服一些。”
“又或者,”邺钦道,“我的写字楼和你的俱乐部其实只有五分钟车程——”
谈宁没忍住笑起来,接着他的话说:“让我借你的休息室来睡吗?”
邺钦原本想说这么大的写字楼,找个安静的空房间并不难,停顿一秒,声音有些镇定地开口:“这当然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你不认为吗?”
第34章
34
谈宁把车停在科技园区一条僻静的马路边, 正午时间,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很暖地照在她的膝盖上。
为了确保半小时的午休睡眠时间, 谈宁跟邺钦道了再见。
眼罩阻隔外界光线, 营造了昏暗的入睡环境氛围。
谈宁其实已经有些困了,闭眼后却不自觉地一字一句重新回想方才和邺钦的通话。
明明是她主动提出的挂断, 但耳边真的安静下来时, 谈宁发现自己似乎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邺钦说, 甚至一些没什么好聊的陈年烂芝麻的小事都蹿进了她的脑海里。
谈宁一直不否认自己在社交方面的怠惰消极——因为有麦欣这个百分百无话不谈的好友,所以跟大多同事的关系都维持在饭搭子、走路搭子、KTV搭子之间。
如今回到怀城,她和麦欣的联系比在江城时更为紧密,两人三五不时地下班后小酌一杯,按理她的精神和心理上都不应该出现空缺才对, 但很奇怪地,谈宁又有了特别想要分享的人——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开关, 之前只是无形松动, 中午却在一个说不上特别的话题中, 彻底被拧了开来。
讲过的话还想再对那个人讲一遍。
老生常谈也没关系。
因为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回应。
这是谈宁第一次发现, 原来跟一个人说话这件事本身,就能成为自我疗愈与收获快乐的过程。
她很清楚自己骨子里的要强, 未来大概率也不会改变,但突然有人安抚了她心中那块不曾被人安抚过的地方——
谈宁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变得十分奇怪, 甚至因此对麦欣产生了一丝愧疚。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里胡乱搅了一通, 牵扯她的脑神经, 让她无法停止活跃,却又无法抓出明显的头绪。
半个小时后, 放在副驾上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谈宁一动不动地躺那儿几秒,才丧气地摘下眼罩,捎过手机关掉音乐。
因为没有睡好,谈宁心情略有些沉重地搓了搓脸,也不像平常一样有兴致下车走两圈活动筋骨,直接启动车子开回俱乐部楼下。
在她停车位旁的黑车同步走下来个人,谈宁低着脑袋,也没注意,边敲自己的太阳穴,边往前走。
直到邺钦叫她,谈宁听见声音抬头,才懵懵地顿在原地。
谈宁的左手还握拳落在太阳穴边,大概没想到邺钦还没离开,嘴唇微微张开,眼神中透出少许迷糊和吃惊。
邺钦忍不住笑了笑,问:“没睡好吗?”
谈宁顿了一下,有点不想叫人察觉自己没睡好的原因,模棱两可地替自己辩解说:“今天天气有点热……”
邺钦“嗯”了一声,像接受了这个天气使人犯困的原因。
他拉下谈宁还举在半空的手,把手中咖啡纸袋的袋口圈进谈宁的手腕,开玩笑地说:“现在的工作是不是需要打卡了,”然后拍拍她说,“进去吧。”
谈宁在邺钦的动作下,懵懵懂懂地往俱乐部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挂着的东西,袋子的分量很沉,里面应该还装了保温用的冰块。谈宁心想邺钦不会为了给她送一杯咖啡,等了她半小时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没忍住回头去看邺钦。
邺钦已经回到了车边,她发现邺钦只露出简单一个侧影的时候,特别像是冬天路边高挺的树,带有几分萧索和冷清的味道。
像是有所察觉,邺钦也侧目望过来,然后对谈宁露出个笑容。
他点了点腕上的表,跟谈宁摆手,示意她快进去。
谈宁觉得邺钦笑起来的时候,又变得像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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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麦欣晚上有加班,谈宁约了她九点见面。
谈海天的清吧不像那些灯光缭绕的俱乐部,红男绿女到处扭腰摆臀甩手臂——相反气氛有些复古,驻场的主唱声音充满故事感,挑选的曲目也多是些民谣,听得人心情安逸和宁静。
谈宁像往常一样,坐去靠墙的老位置,给自己点了杯手打果汁,补充每日维C。
谈海天没一会儿就把东西给她送来,顺便附带一瓶自己珍藏的酒,说请麦欣喝,走前不忘叮嘱谈宁说:“你别偷碰啊。”
谈宁好笑,连连点头应下。
她早些年因为工作应酬喝了太多的酒,最严重的一次胃穿孔,还住院动了小手术,家里人得知后都心疼得不行,好在谈宁很快就在工作上熬出了头,不想喝的时候没人能再逼她喝。
不过谈海天、麦欣几人在对待谈宁喝酒这件事上,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防范得不行,谈宁也就配合得一直没再碰,坚持得不错。
谈宁抱着果汁喝了三分之一,麦欣准时出现。
“怎么啦,我的小谈宝,”麦欣把外套挂到椅背上坐下,先拿谈宁的果汁解渴灌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另外给自己倒酒,用一种开导小朋友的语气说,“工作上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跟欣姐说说。”
“我倒希望是工作上的事情……”
谈宁面对麦欣时不自觉变得依赖且没有自主能力,她把中午和邺钦的那通电话讲给麦欣听,总结说:“我觉得他的话好像总是特别能安抚到我,包括之前我没信心做好这份工作的时候,他连具体什么事都不知道,就会先……”
谈宁用刀叉戳了戳桌上的小吃拼盘,随意抬了下眼,却见麦欣拎着酒杯,正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谈宁话音一顿,认错得又快又主动:“——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你不能安抚到我。”她凑过去抱麦欣。
麦欣对于谈宁会错意、贴过来抱她认错的举动,想笑得不行。
心想她跟邺钦恐怕都不是一个赛道上的选手,吃这个醋实在没必要。
“所以呢,多一个人关照你的情绪,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在担忧什么?”
“但我会因此睡不着觉,”谈宁语气十分困扰、苦恼地说,“我记得我们以前交心说话的时候好像有几次也这样,聊到凌晨两三点还抱头痛哭来着。”
麦欣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谈宁会把邺钦类比到她头上,表情变得有些怪。
麦欣小声嘀咕说:“我怎么记得你哭完那几次都睡得挺好的。”
谈宁没听清,“嗯?”了一声。
麦欣摇头说“没事”,模糊带过说:“要不你努力习惯习惯,可能过段时间就又好睡了。”
谈宁也有些没办法地点点头:“好像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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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谈宁一进办公室,就收到季凌前往Z市出差的通知。
等谈宁匆匆回家收拾完行李,赶到高铁站和季凌会和,才从季凌口中得知有其他俱乐部同样看中了季凌想要洽谈合作的一位自由签约选手,导致他们原本安排在周末的行程不得不提前,以防失了先机。
这位自由签约选手虽然没有经纪人,但家中父母深谙谈判之道,谈宁和季凌辗转奔波了几日,才成功以合适的价格签下对方。
返程回到怀城那天,任司远也在群里宣布,他买了同日的机票,打算飞过来玩一段时间,跪求接机服务。
谈宁向任司远要了航班信息,发现是个红眼航班,凌晨三点半抵达。
邺钦很干脆地给任司远发了个红包,告知是给他的“打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