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淇竹坐在病床上,把裙摆向上提了提,方便校医给她上药。
短短半学期,这是她的腿第二次遭罪了。
为了方便涂药,高跟鞋已经脱下,整齐地放到一边。她光着脚伸直腿放在矮凳上,手肘压在膝盖上,不让裙摆上移太多,以防走光。
肿起的脚踝被红花油染成橘红色,灼烧感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温淇竹不自觉地蹙眉,呲了呲牙。
校医敷好了药,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随后便拿着红花油和棉签,拉开帘子走出这个床位。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她和周淮聿。
黑发少年在抵达医务室后便退回到礼貌距离,微微别过头去,目光投向远处,安静地等。
温淇竹转头看他,保持着伸直腿搭在矮凳上的姿势,主动打破沉默:
“谢谢你送我过来,之后的运动会我就不参加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周淮聿闻言回过头来看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高高肿起的脚踝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你一会儿怎么回教室?”
“找根拐杖杵着回去。”她眨了下眼睛,半开玩笑地说,“不然总不可能麻烦你再把我抱回去吧?”
他不置可否,没接话。
温淇竹还想逗他,目光忽地一凝,注意到周淮聿黑色西装衣领那处浅浅的白色。
这个颜色……
她迅速反应过来是刚刚自己的粉底不小心蹭上去了,轻轻摸了下脸,主动说:“等一下,你西装刚才被我弄脏了,用湿纸巾擦擦吧?如果擦不掉的话,待会儿把衣服交给我,我来解决!赔偿也由我来出!”
这种质量的礼服,就算是租肯定也不便宜。
周淮聿闻言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衣领,不甚在意地淡声道:“擦不掉也没事,不用赔。”
“这和多少钱又没关系,本来就是你帮我才不小心蹭到的,当然应该我负责。”温淇竹费力地撑着床,探身过去,从一旁的柜子上抽出一张湿纸巾,递给周淮聿,“先擦擦看。”
少年和她对视,在她不耐烦地挥动手里的湿纸巾时,才抬腿走过来,两指抓住湿纸巾另一端,在和她没有进行任何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抽走了湿纸巾。
像是在刻意避嫌。
真想避嫌,刚才不要公主抱,只扶着她下台不就好了?
温淇竹纳罕地上下打量他,在他擦拭自己衣领时,冷不丁开口:
“周淮聿,你不会是后知后觉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抱我的事了吧?”
周淮聿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她。
“做过的事没什么好后悔的。”
衣领上的粉底印没能擦掉,他将湿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解开扣子将西装脱下来,屈起手臂,将其搭在臂弯里。
少年眼下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没了黑色压着,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沉静清冷。
温淇竹杏眼一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追问,帘子忽然被掀开,陈姝妤咋咋唬唬地朝她扑过来:
“竹子!你还好吧!敷药了吗?担心死我了!”
“已经敷好药了,休息会儿就好啦!”温淇竹张开手臂接住她,受冲击力向后一倒,险些整个人仰躺在病床上。
“没事吧,温淇竹?”谷梅也关切地问,“要不要给你家长打电话,运动会这两天回家休息一下?”
既然班主任都主动提到请假这件事,温淇竹当然也不会拒绝。
她一口答应下来,笑容乖巧:“那就麻烦谷老师啦。”
谷梅点点头,掏出手机走出医务室去给家长打电话。临走前,她扫了一旁沉默站立的周淮聿,眼神探究且克制,到底什么都没说。
少年表情不变,见两个女生抱作一团,便也转身朝外走。
那件西装还挂在他的臂弯里。
温淇竹见状赶紧叫住他:“周淮聿,西装!”
闻言,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陈姝妤。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温淇竹,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满脸都写满质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温淇竹来不及和闺蜜解释,只飞快地使了个“一会再说”的眼神,随后继续催促周淮聿:
“说好了我来负责的,你可别这时候和我客气。就算现在你不给我,那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件西装,等你不注意我就自己拿!”
她很固执地盯着对方。
周淮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几秒后,又看向自己手中那件西装。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被长直的睫毛掩住,看不清情绪。
就在温淇竹以为自己即将取得胜利、同桌就要妥协时,周淮聿却回过身继续往外走,背挺得笔直,只抛下一句:
“那等你回了教室再来找我拿吧。”
“……”温淇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周淮聿!”
这回周淮聿没回头,径直消失在医务室门口。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她不爽地和陈姝妤抱怨,“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嘛!完全就是挑衅!”
还没来得及展开细说,谷梅就拉开帘子回到医务室,和颜悦色地叮嘱她再休息一会儿,温女士马上来接她,又同意了陈姝妤想要在这儿陪她的请求,随后再次离开,赶着回去管理还在进行运动会的二班。
被帘子隔出的小空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两个人。
温淇竹和陈姝妤面面相觑。
“现在只有我们俩。”陈姝妤深沉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脚崴了,周淮聿把我抱到医务室来上药,然后我发现我的粉底蹭到他西装上了,决定负责,就这样。”温淇竹摊手。
“最吊人胃口的部分被你说得寡淡无趣!”
陈姝妤捶了下床单,斥道:“关键在于,周淮聿居然会愿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公主抱抱到医务室来!”
“他绝对是后悔了,你看看他刚才的态度!”温淇竹气恼地直翻白眼,“我还没怪他呢,这是我第一次被公主抱!”
“说不准也是周淮聿第一次抱女生呢?老实说,他愿意主动抱你来医务室这件事让我对他改观。”陈姝妤合理猜测,“会不会是担心你脚崴了,抱着西装不好走路,所以才自己拿去教室?”
说到这儿,她想到了什么,兴奋地举起自己的相机,迅速摁了几下,调出一张照片后递过来,“快看快看,我当时刚好把这一幕拍下来了!”
温淇竹撇了下嘴角,接过相机,和陈姝妤一起低头去看相机的显示屏。
照片上,阳光斜斜地洒下来,被舞台上的棚拦住,一分为二——
暖调的阳光尽数落在温淇竹头顶,飞扬的发丝也被勾勒出一圈金灿灿的外轮廓;棚下区域偏暗,周淮聿几乎整个人与沉沉的暗色融为一体,只有额头、鼻尖恰好沾上了一点儿阳光。
少年身子微弯,将少女打横抱起来,垂下的眼睫掩盖表情,在眼下投下一片不规则的阴翳,胸口口袋里的那朵玫瑰格外抢镜。
明明只是静态照片,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的动作该是温柔的。
一明一暗,衬得周淮聿像是自黑暗中脱胎换骨,抬手拥住灿烂阳光。
“周淮聿看上去……像守护公主的骑士。”
陈姝妤评价完,自己先笑得倒在地上:“太奇怪了,周淮聿居然有一天能和‘骑士’这个词搭上关系,他自己就是王子吧?哈哈哈哈!话说回来,竹子,公主抱感觉如何?”
这话把温淇竹拉回到十分钟前。
她仔细回忆刚才和对方近距离接触时的场景,却发现不知道是气极攻心还是刻意屏蔽,那一段路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很难想起具体细节。
最后,她坦白:“记不太清了。”
“这怎么能忘记!”陈姝妤长吁短叹,又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好半天,忍不住磨了磨牙,“真是便宜周淮聿了!”
“就是!他的福气!”听见这话,温淇竹才笑起来,她把相机递回去,身体一歪倒在陈姝妤身上,拖长声音撒娇,“妤妤,这两天我不在,你一定要想我!晚上也来看看我!”
“那是当然的!”
///
与此同时,操场。
周淮聿一出现在操场,立刻受到众人的注目礼,同学们多是羡慕、戏谑和调侃的眼神,而老师们的心情则复杂得多,即便已经从二班班主任口中知晓缘由,还是免不了要担心更多。
“他们俩现在是同桌对吧?”高二的年级主任薛萍很严肃地问。
“对。”谷梅自然知晓同事的意思,又解释了一句,“倒也不是他俩自己的主意,是我安排的。原本是看他们俩不太对付,想着通过互帮互助一起学习进步的方法促进一下同学友好关系,抛开今天这事儿来看,他俩确实也不亲近,只是帮助同学而已。”
“没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尖子班的孩子得特别关照,尤其是周淮聿……你我都清楚。”薛萍叹了口气,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二班所在的位置忽然爆发出欢呼,两位老师循声看去,正好看见几个男生叫嚷着跳起来将周淮聿围住,身上还挂着男子八百米比赛序号的季煦礼也气喘吁吁地冲过去,嘴里大声喊着周淮聿的名字。
“阿聿!”
季煦礼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在周淮聿冷漠且嫌弃的目光中停下了想要揽他肩膀的动作,故意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问:“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他没直说,但大家都知道究竟在问什么。
其他人佯装忙别的事情,实则竖起耳朵悄悄听。
周淮聿面无表情地反问:“乐于助人,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季煦礼很随意地揭过了这个话题,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甩了甩脸上的汗珠,发出邀请,“一会儿我还要跑接力赛,不给我加加油?”
不等周淮聿说话,他又补充:“放心,和你们班不是同一批比赛,没冲突,走吧走吧!”
周淮聿没再拒绝,和季煦礼一起朝接力赛的比赛场地走。
见二人离开,二班的同学们才收回目光,转移话题,很快又聊得火热起来。
已经走出好远的季煦礼回头看了几次,才和周淮聿说:“刚刚场合不对,我的错,重新问一次,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他俩没走聚集了很多人的树荫底下,直接踏着被晒得滚烫的橡胶跑道走,周围人比较少,偶尔有看向他们的女生,也红着脸没有靠近,无人注意到这段对话。
哨声吹响,忽远忽近。
日光跳在足球场地内铺满的草皮上,不算晃眼,周淮聿却莫名眯了下眼睛。
跳高那片场地正在比赛,欢呼声乍然响起,闹得很凶。
少年立身于喧闹中,缓缓开口:
“大概是因为那一瞬间,我不想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
“……”季煦礼抖了抖,搓掉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皱着鼻子鄙视道,“说那么文艺,其实就是见色起意。”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周淮聿斜睨了他一眼,声音也带上一丝冷意:“季煦礼。”
“哟,恼羞成怒了啊周大少爷?”季煦礼丝毫不怵,笑嘻嘻地火上浇油,“但你也不是只看脸那种肤浅的人呐……话说回来,温淇竹性格确实很好,三中喜欢她的人从前门绕两圈再排到后门,你喜欢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