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把爆米花桶丢进垃圾桶,又小跑着回到温淇竹跟前后,她又慢吞吞地向旁边挪了几步,让他直接面对周淮聿。
“现在,你要给你哥哥道歉。”
“凭什么!”原本以为自己躲过了道歉,最后却发现原来只是道歉的对象换了人,蒋奕程很不高兴。
“因为你刚刚无理取闹,你哥哥平白无故受人非议,多无辜,不该你道歉吗?”
周淮聿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闻言,眼底泛起一阵波澜。
“我才不要,我都已经把垃圾丢掉了,你说话不算话!”
眼看蒋奕程又要闹起来,温淇竹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蒋奕程的肩膀,板着脸低声喝道:
“不许哭!”
素来笑盈盈的一张脸忽然收敛表情,刻意做出铁面无私的严肃模样,又圆又亮的杏眼连上扬的弧度都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陌生。
周淮聿从后侧看着这一幕,目光停在她卷翘纤长的睫羽上,抬起手,大拇指摁住自己的唇角,止住了溢出的笑意。
蒋奕程本并不熟悉温淇竹,也不清楚和他哥一起上学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因此倒真的被这一下给震住了。
他一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僵着一张脸,嘴张张合合半天,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憋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称呼呢?”温淇竹犹不满意。
蒋奕程飞快地瞥她一眼,重新说了一遍:“哥哥对不起。”
“那哥哥怎么想?”她点点头,又看向周淮聿。
黑发少年面色有些微妙,压根没去看蒋奕程,而是望向了那双澄澈杏眼。
他其实并不稀罕蒋奕程一句被逼无奈的道歉。
但是。
但是。
“还有一句道歉。”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蒋奕程彻底屈服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闭着眼睛吼出下一句道歉:“姐姐对不起!”
说完,他又迫不及待地补充了一句:“我要回家!”
“我叫张叔来接你。”周淮聿毫不拖沓地拿出手机摁了几下,语调平稳,不带感情,“自己去TTO石墩那儿等。”
蒋奕程也不提其他要求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脏东西在追。
狼狈逃跑的身影,落入温淇竹眼里,就成了她本次成功的证明。
骑士精神得到满足,她的心情无比愉悦。
愉悦到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后,她想起人家亲哥哥就站在一旁,轻咳一声,转头冲周淮聿粲然一笑,竖起大拇指夸道:“谢谢你刚才维护我,咱们浅薄的同桌情更加牢固了!”
周淮聿面上已看不出异样,只平淡摇头:“是他太冒昧了。”
看出他不想多谈这件事,温淇竹体贴地迅速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还没有猜到我为什么道歉,还有一次机会,继续猜猜?”
一直围观、且没找到机会插话的陈姝妤知道温淇竹是想和周淮聿说军训的乌龙,赶紧借口自己要去买奶茶离开了,给他们留下二人空间。
温淇竹和陈姝妤比了个手势,示意一会儿电话联系。
等陈姝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撤回视线,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快猜猜!”
少年无声打量她。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与人对视时从不会目光躲闪,总是大胆直白、毫不遮掩地望过来。
那双杏眼根本装不住事儿,稍微笑一笑,情绪就一股脑泻出,完全不畏惧被人看穿。
本应很好读懂,却又不知为何变成了无解的压轴难题。
明明是想要道歉,偏偏让他来猜。
“猜不到吗?”温淇竹见他始终不说话,干脆自己把话圆了回去,“那我就直接说啦。”
“你还记得开学那天,我把你误认成逃训生吗?”
周淮聿轻扯唇角:“不敢忘。”
“其实我没那么爱管闲事,之后相处也能看出来吧?我才不喜欢告别人状。”温淇竹有些不满他这句话,强调道,“之所以那时候针对你,是因为我以为我手机被薛老师发现是你告密的。”
“但我今天碰到薛老师,知道了这是个误会,当时的恶意实在是有点儿无厘头,所以想和你道歉,对不起。”
他今天竟然听到了两声对不起。
后一声比前一声悦耳太多。
周淮聿自蒋奕程开口以来便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回了一句:“没关系。”
二人沉默下来。
周遭人群、商铺、广播的嘈杂还在继续。
温淇竹端详他的表情,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那……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彻底一笔勾销了吗?”
少年看着她,简短应声。
声音几不可察带点笑。
“嗯。”
早就一笔勾销了。
第21章 第21次心动
一天后, 又是一个周一。
到了十月末,秋老虎已过,天气渐渐转凉, 浮云飘渺, 湛蓝的天也趋近冷色调。
温淇竹踩着走廊上细密的光影, 轻快地往化学办公室走, 碰巧遇到了季煦礼。
少年穿着球服, 从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来,身边罕见的没有其他朋友聚集。
他嘴角噙着笑,似乎是沉浸在极高兴的情绪里, 直到擦肩而过时才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认识的温淇竹,抬手打招呼:
“Hello!”
温淇竹停下脚步,歪头上下打量他, 纳罕地说:“你这段时间跑高一还跑得挺勤的。”
“还好吧。”季煦礼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转移话题,“哦对, 你上个周末是不是见到蒋奕程了?”
“是。”因为知晓季、周两家是世交, 所以她对季煦礼知晓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还因此想起自己早先的困惑。
趁着眼下时机合适, 她抓住机会问:“说到这个,我之前就想问了,周淮聿不是北楦人吗,但你之前怎么说你们是发小?”
“阿聿小时候是在南榆长大的,后来初中才去了北楦, 现在该说是回故乡才对。”季煦礼简单解释完, 不等她反应,话锋一转, 又回到蒋奕程身上,“你觉得蒋奕程那个小屁孩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温淇竹想了想,谨慎用词:“是有点儿调皮。”
“太委婉了吧你。”季煦礼不屑一笑,直白地说,“那小屁孩明明就是非常讨人厌,尤其是因为我和阿聿一起长大,所以更讨厌他。”
她敏锐地捕捉到话中隐情,有些犹豫,没有立刻接话。
其实她还蛮好奇周淮聿小时候的事,听起来好像从小周淮聿就和弟弟关系不太好。但这毕竟是对方的私事,加上今天她和季煦礼的对话周淮聿并不知情,在人背后议论这些事也不太礼貌。
在她尚在纠结时,季煦礼已经顺畅地说了下去。
“别的事儿我就不说了,你见过阿聿手上那道疤吧?”
“见过。”
温淇竹立刻想起少年右手虎口处那道浅浅的月牙型伤疤,第一次看见时她就问过,但对方始终避而不谈,到最后她也不知晓伤疤产生的原因。
她忍不住顺着季煦礼的话猜测:“这道疤不会和蒋奕程有关吧?”
“答对了。”季煦礼打了个响指,将此事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初中的时候阿聿已经去北楦了,只有假期偶尔会来南榆。中考结束后阿聿来南榆的那次,蒋奕程也在。他借着完成作业的由头举着灯泡碎片跑来跑去,还刚好让碎片扎在了阿聿手上。”
说到最后,他颇有些义愤填膺,唾弃道:“蒋奕程说自己是不小心,谁相信!得瞎成什么样才能看不见眼前的大活人?”
温淇竹不自觉紧皱眉头,听出了季煦礼藏了很多关键信息,话里不少矛盾之处。但她没有较真,只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后来呢?这件事后来怎么解决的?”
季煦礼语气微妙:“以阿聿他妈那态度,当然是不了了之啊。”
她难以置信地追问:“……周淮聿没有反击吗?他们父母也没有表态吗?”
“没有。”季煦礼答得干脆。
温淇竹张张嘴,胸口有些闷,萦绕在心头千丝万缕的不解最终都没有问出口。
这和她认识的周淮聿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个性,怎么会在受了委屈后好不作为,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呢?
更不明白的是,这种事为什么父母会不作为?
尽管季煦礼没有明说,但她还是窥见了这件事背后的家长偏心、区别对待。
再联想到周末时蒋奕程趾高气扬的模样,以及周淮聿一直以来冷淡疏离的态度,她不由自主脑补了很多。
不论是她自己的生活环境、还是平日接触到的好友们,都是家庭幸福、父母疼爱的独生女,来自原生家庭的不公一直都只是遥远的概念,只是偶尔听家长们闲聊时提及、或是在语文阅读题里见到,从未真切地离得这么近。
短发少女别过头去,视线越过走廊来往的学生,企图望进二班教室。
可惜教室前门虚掩,将教室内的一切藏了起来。
临近教室走廊的常青树被风吹得晃动,阳光支离破碎,像是金子在走廊里跳跃。高二二班的教室的那排白墙也反射出刺目白光,将一切窥视挡了回去。
什么也看不见。
她眯了眯眼,在斑驳晃眼的光影里,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周淮聿安静垂眸看着自己左手血淋淋的伤口,不哭也不闹,甚至不为自己喊一声委屈。
温淇竹收回视线。
尽管知道周淮聿肯定不需要他人的怜悯,但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