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挺……”她含住他浑圆的耳垂,将那个字含糊地灌进他滚烫通红的耳廓。
感谢她关了灯。
江入年想,他现在已经红的像只熟透的虾子了。
“睡了。”
季知涟松开手,是真的累了,她不再逗他了。
她重新换了个姿势抱他,江入年抱起来真的太舒服了,他身上的每一处弧度似乎都是为她精心设计的。他是她抱过的男孩里抱得最舒服的。
她在那温热的香气里彻底松弛下来,堕入睡眠梦境。
江入年安静地等了很久,终于听见她平稳的呼吸。
她睡着了。
他于是侧过身,将手掌轻轻贴在她冰凉的小腹上。
-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
江入年先醒了。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小心翼翼拉开一角厚重的窗帘。
窗外,北城繁华夜景一览无余,霓虹灯火闪烁重叠,脚下的长安街车水马龙,城市区域被分割的清楚分明,造型各异的建筑物像一头头暗中蛰伏的巨兽。
江入年看了很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在玻璃窗上描画。
玻璃上影影绰绰,映照出床上她沉沉的睡颜。
龙应该藏在云里。
而你,应该藏在心里。
江入年卑劣地将真心藏于戏言之下,从而得偿所愿。
——开启了他与她的第一年。
第17章 知知
寒假不声不响地悄悄来临,奏响春节的前奏。
街道两道树木挂上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和中国结,商场巨大的LED屏也多是大红色的阖家欢色彩,一片热气腾腾的年前气氛。
那夜过后,江入年也随之进入季知涟的生活。
从剧作角度上分析,季知涟觉得江入年这个人很矛盾,他绝不是什么单面镜,他更像个复杂的多棱镜。
少年并不开朗,但也能在人群中从容不迫的表达观点,措辞优雅温和,因此显得合群。他对谁都很有礼貌,但骨子里并不热情,向外展示的乐群性,更像是一种外圆内方的自我保护色,她猜测他自小的生长环境应该十分复杂,才会下意识去讨好、体恤别人的情绪。
他看上去简单纯粹,性格里却隐隐带着某种偏执的圆钝。但你跟他讲什么,他却都能懂得,而相比起合群,他更喜欢高质量的独处。
这一点与季知涟不谋而合。
她在给兼职的稿子做收尾工作,因此最常泡的地方是离家不远的一家24小时书吧,只要带上电脑,点杯喝的,能从下午坐到晚上。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上抬眼,发现江入年已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桌子对面。
安静的少年,翻动书页的时候,眉目低垂,指尖也是轻而柔的。他在看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里面收录了包括罗生门在内的十多篇短篇小说。
季知涟看了眼他的书目选择,诧异的发现他的阅读喜好竟与自己高度重合。
他看《当下的力量》这种心灵之书,也看《局外人》和《人间失格》这类丧批文学,看《全球通史》时会认真做读书笔记,拿起波伏娃的《第二性》时也一视同仁。
他津津有味地看《教父》原著,看完又少年老成地背着手,去中华经典书目的架子上翻翻找找,最后泰然自若拿了一本《庄子》回来。
季知涟:“……”
他看书,是真的认认真真在看书,不是装装样子。
所以季知涟看他,也是真的面无表情地在看他,不是装装样子。
他终于察觉,一脸无辜地放下手里的书,似是还没从书中回神儿,眼神带着迷惘的咂摸:“怎么啦?你要给我推荐什么书吗?”
“可以啊。”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起身上了楼。
季知涟回来时,将一本付了款的精装版《萨德侯爵夫人》扔给他:“送你了。”
江入年面不改色地翻了几页,他没什么表情,但轻轻挑起的眉却暴露了内心真实所想。
“好好读啊,别辜负我。”季知涟意味深长对他说道。
在书店暖黄色灯光的烘托下,少年白皙俊秀的容颜泛起淡淡的红,他抿了抿唇角,温和颔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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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果真悟性很高。
彼时,他们正在电影院,看一部新上映的口碑不错的悬疑片,季知涟看电影一贯认真,带着不自觉的专业精神,全程抽皮剥骨般一丝不苟。
但那次,她罕见的走了神儿。
那部电影的剧情,最后在她脑海里回忆起来,竟断断续续的难以拼凑,而故事线也碎的七零八落。
四周都是黑暗,只有大屏幕是亮的。
江入年坐在她身侧,颀长纤秀的身子陷落在宽大的皮质座椅内,迷离光线下,他侧颜的轮廓深刻英隽,垂下的目光忽明忽暗。
她用手指恶劣地抚弄他的唇瓣。
他垂眸,察觉到她的意图后,微微启唇,她长驱直入,修长指节直直捣入他潮湿柔软的口腔,指尖放肆地、张狂地摩挲过每颗牙齿。
他温顺的配合她。
软嫩舌尖颤颤的,轻轻缠了上来,又无师自通,慢慢吸吮舔舐她的指尖。
她一直在侧首凝视他。
少年黑色的碎发散落额前,看不太清神情,她只能看到他垂下的漆黑长睫在簌簌颤动,像夜晚的大海,因映照月光而波光粼粼。
她眼里的暗色越来越深,在最浓郁的那刻抽回了手指。
指尖带出他饱满唇角的一缕银丝,潮湿而淫靡。
江入年面色平静,他展开一张纸巾,却没有擦自己,而是细细地包住她的手指,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将她湿润的手指擦干净。
然后,轻轻用双手包住她冰凉的手背,放在自己腿上。
他的行为是那么自然,自然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那股温热的暖意,就透过手背手心,直达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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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和她相处过的所有男孩都不一样。
他……就像一个似曾相识的、舒适的故居。
可他们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彼此。
季知涟心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她尖锐、好强,独断专行,脾气又冷又硬。
素日在与异性相处中,也是完全占据高位、掌控两人关系走向的强势一方,她可以随时叫停,这令她感到安全。她筛选接受自己规则的人入局,也毫不吝啬付出力所能及的金钱和时间,彼此相伴走一段,路到尽头,再一拍两散。
因此,她钟爱漂亮而浅薄的男人。
漂亮而肤浅的男人,他们的注意力通常在自己身上,细腻自我,对自己的关注度永远大于她,他们无法抵达她的内心世界,两人不亲密,自然相处不累。
她接受他们的浅薄,因为那意味着简单和一目了然,交换起来也毫无愧疚感。
而江入年哪种都不是。
少年有一张美到清冽又令人难忘的容颜,却丝毫不显女气,相反,他温和而有力量。
季知涟见过他的待人接物,礼貌圆融,像只披着铠甲的聪慧小狐狸。可唯独对她,会毫无防备地露出脆弱柔软的腹部。
平心而论,季知涟看不懂他的每一个行为。
她向来穿得少,这和北城室内暖气造成的欺骗性也有关联,即使是寒冬腊月,她出门也是一件单衣,一个外套,秋裤则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他说过几次,她也只是置若罔闻。后来他就不说了,只是再和她出来,会特意多带一件干净的厚衣服。
她恶声恶气说自己不喜欢优衣库,他下次就乖乖给她带了件迪卡侬的羽绒服。
季知涟对两个服装品牌都毫无偏见,她只是对他发自肺腑的关心感到别扭和抗拒。他甚至给她买了个崭新的保温杯,每次都顺手拿走她面前的冷水,再将温热的水放在她手边。走路的时候,会下意识让她走在里侧,哪怕她根本不会有被路人忽略而撞到的风险。她无论说什么,哪怕话题再南辕北辙、讥逍之词再晦涩难懂,他也能迅速理解到她的真实意思并给出恰当妥切的回应。
人与人真正的交流是非常难的,哪怕是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很多时候,彼此之间也不过是自说自话,亲人间更是词不达意居多。
——而他居然能与她交流。
少年真诚地热爱她热爱的所有,好奇她好奇的一切。
他喜欢站在她的身侧,感受两人在相同位置时,风一齐吹来的方向。
她给他转钱,他也从来不收。
她单刀直入问他原因,他也是看着她,双目澄澈,老老实实答道: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为她做。相反,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共度的时光。
他有高而流畅的眉骨,微微蹙眉时,那双漂亮狡黠的眼睛会变得圆而无辜,忐忑小声道:这么说,是我赚了,师姐你可不可以不收我钱?
季知涟避开他的目光,让他别跟自己瞎扯淡。
她冷着脸带他去商场,让他自己选,他看了一圈,最后开心的拿了只圆滚滚的柯尔鸭玩偶,价格七十八元。
她看着他一脸雀跃的欢呼,开心地眯着眼拿着那只蠢胖鸭子在脸上猛蹭,内心那件理智织就、条理清晰的毛线衣,终于被扯了一个开头。
这太奇怪了。
他看她的眼神,对她说出的每一句话,为她做的每一个下意识的举动,都出自于……他想这么做。
意识到这一点后,季知涟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相反,她的第一反应是警惕,警惕下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
就像一个已经习惯寒冷的人,突然怀里被塞进一个暖炉,可你又怎么知道这暖炉何时会碎裂、会熄灭?
季知涟曾谈过一次恋爱,真正的恋爱。
如果你问她获得了什么,她大概会告诉你。
——那就像山崩地裂之时,两人相互依偎,一同躲进山洞里烤火。
远方直逼而来的地动山摇,都可以被漠然置之,小小的一方封闭天地,极具欺骗性。
但火终有熄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