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两个就这样,一个艰难地站在墓前,一个笔挺地跪在墓前,望着墓碑上笑容明媚的林栀。谁也没说话,耳边只有泼天的雨声,掩盖了所有。
就这么过了许久,林九思终于开口。他说话一向中气十足,那天更是,不知道是为了压过雨声,还是为了发泄。
“我的错,我认,我担着!等我过几年下去,亲自向她认错!”
他冲着周淮琛,几乎用喊的:“你的错,没人给你担,你更别妄想推卸到你妈身上!”
半大的男孩,双眼通红,脸上都是水,倔强地喊:“我没有!我不用任何人给我担!我自己会担!”
“你自己担得了吗!”林九思拐杖用力拄了两下地面,“你今天幸好还没满十四岁,再过两年,你试试看!你要是一直这么自甘堕落下去,将来背了处分,甚至违反了法律,也别进军校了,直接进局子去吧,还包养老!”
周淮琛死死咬着牙,没吭声,腰板儿挺得笔直。
林九思看着瘦削的小少年,老泪纵横:“但是将来,等你一生走过大半的时候,当黄土埋过你半截身体的时候,现实的残酷会狠狠压断你的脊梁!那个时候,事事不如意的你回首你这一生,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你会不会想:要是当年我妈没死就好了?要是她没死,我能根正苗红地长大,抬头挺胸进军校,一辈子快意恩仇!可惜她死了,我为了报复这个世界,把自己毁了。”
“你一定会这样想,哪怕只是一个瞬间!那个时候,你就是在把你自己今日的懦弱推卸到你死去的母亲身上!”
“周淮琛,你妈是这样教你的吗?”
周淮琛至今都记得那一天,林九思声嘶力竭的喊声和拐杖用力拄地的声音,夹杂在滂沱的风雨里。
墓碑上的林栀对着他温柔地笑。
周淮琛,你记住,我做出的任何决定,勇敢也好,懦弱也罢,高明也好,愚蠢也罢,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只有我能为它负责,你们都负不了这个责,我更加不会拿你们当自我欺骗的借口。我如果有任何理由,那也只能是我自己。
你也是,人生很长,这辈子多多少少都会做几件后悔的事,但无论你做了什么,都要自己担当。永远不要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不要把自己的失败推卸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替你承担责任。
他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人。
她在的时候,她教会了他担当。她死后,她又教会了他如何与这个世界和解。
孟逐溪安静地听他说完,心中震荡不已。
天很高很蓝,远处有马儿甩动尾巴的声音,风很安静地吹在身上。
周淮琛说完便安静了下去,不是回忆往事时的惆怅,而是平静。
他是真的与这个世界和解了,以他自己的方式。
孟逐溪侧身,顺着草地,轻轻滚到他怀里。
男人垂眸看向她,枕在头下的一只手伸出,自然地搂住她的腰。
她趴在他怀里,温柔地去吻他的眉心。
忘记以前在哪里看到过的,说男人亲吻女人的眉心是珍重。这一刻,她也是。
这个男人,是风雨雷电下长出的一棵菩提树,他很坚强,也用不着她保护,但她就是想一辈子珍而重之。
她趴在他身上,温柔地亲吻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探出舌尖,一点点描绘他的唇形。
周淮琛本质上不是个被动的男人,只是象征性地让她主动了两下,立刻就反客为主,抱着人翻了个身,就把小姑娘压在了自己身下。
亲的方式也是他一贯的凌厉凶狠,没一会儿,小姑娘就给他亲得呼吸急促凌乱起来。勾着他的脖子,微微睁开眼睛,男人 的身后是干净的蓝天,坦荡壮阔。
但幕天席地的,男人再不经撩也始终是收着的,亲了一会儿后放开她,自己闷笑着躺了回去。
小姑娘的呼吸比他还急促,安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轻声问:“在军区门口打群架,帅吗?”
周淮琛回忆自己的荒唐岁月,哼笑一声:“不帅,很二。”
这是实话,但孟逐溪不信,轻哼:“凡尔赛!”
想想正常初中生打群架,教导处主任吼一声就萎了,也就周淮琛敢把架约到军区门口去打吧。
周淮琛摇头:“不凡,真的,现在想起来都脚趾扣地……”
“嘶——”
马群嘶鸣的声音陡然划破长空,伴随着马蹄惊乱践踏草地的声音和小孩子响亮的哭声。
“哇——”
周淮琛神情一凛,刷地坐起来,就见不远处的白色围栏里,不知为何忽然闯进了一个小男孩。马群受惊,原本在水边悠闲喝水的马儿刹那间乱了阵脚,纷纷扬起前蹄,马蹄在空中胡乱踢踏,鬃毛也在风中乱舞,嘶鸣声此起彼伏。
原本整齐的马群一下子四散开来,踢踏着蹄子,盲目狂奔。眨眼间,围栏内尘土四起,马蹄声凌乱轰响。
忽然闯入的男孩被这一幕吓呆了,被一群发狂的马儿围在中间,小身子僵着一动不动,只敢捂着眼睛嗷嗷大哭。
孟逐溪看急了,连忙就要去喊人,还没站起来,身边的男人已经如豹子般奔了过去。单手撑在围栏上,翻身一跃,轻松跃过,冲进了混乱的马群。
“周淮琛——”孟逐溪被他这不要命的冲劲儿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追上去。
却见周淮琛冲进马群,手指放到嘴里,像牧马人一样,发出一声长啸。
虽没能立竿见影地安抚下躁乱的马群,还是有一两匹马稍微冷静了下。男人认准一匹马,两个箭步跑上去,一手拉住马上的缰绳,同时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高坐到了马上。
躁动的马儿一时不适应有人骑它,长啸着高高扬起前蹄,试图将他从马背上甩下去。
周淮琛冷静地抓紧缰绳,高大的身躯一如既往沉稳,稳稳坐在马背上,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喝令。待马蹄落地,周淮琛长腿一夹马腹,同时抖落缰绳,马儿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
被困的男孩在另一头,周淮琛骑着马朝他奔去。
马匹在他的胯.下驯服下来,四蹄在地面急速敲击,发出“哒哒”的绵密的声音。周淮琛上身微微前倾,向马的脖子贴近,目光专注看着前方。
眼见混乱的马蹄就要踩到小男孩身上,周淮琛的马及时冲进,到哭喊的小孩身边,男人稳稳俯身一捞,便将小孩捞进了臂弯。
孟逐溪心都快揪起来了,无意识地沿着围栏跑,看到周淮琛稳准快地将小男孩放到自己身前坐好,小男孩同时停止了哭泣,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周淮琛救起孩子,立刻调转马头。目光准确找到了远处的孟逐溪,又纵马朝她的方向奔去。
马群受到影响,这时候也停止了躁乱。像寻到了领头的马,成群结队地跟着周淮琛胯.下的马一起奔跑。
很难用言语描绘那一刻的壮阔。
广阔的草场上,几十匹马儿一起奔腾,马蹄飞驰扬起尘土,鬃毛在风中猎猎飞舞。领头的一匹马上坐着一名高大的男人,黑衣黑裤,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个小孩,他的双腿夹紧马腹,随着马奔跑的节奏,身体上下起伏,游刃有余地驾驭着烈马。
风呼啸着从他的耳边刮过,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
远处,山脉起伏,白云漂浮在湛蓝的天幕。
他的目光落在孟逐溪的方向。
孟逐溪忽然回过神来,飞快地拿出手机,朝着他摁下快门。
周淮琛是真的与这个世界和解了,以他自己的方式。
——救赎弱者,快意恩仇。
第40章
周淮琛带小男孩出来的时候, 边叙刚带着人赶过来。
马群惊乱,边叙和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还是没周淮琛快。等他们飞奔过来, 周淮琛已经把人救了出来。
刚才那种情况实在太危险,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会忽然闯进去惊了马群。塞翁失马里, 塞翁的儿子从马上摔下来都能摔成残疾,更何况是被马蹄踩踏?但凡这小孩命不大点儿, 没遇见刚好在附近的周淮琛,等边叙带人赶过来, 熊孩子搞不好命都没了。
而边叙作为老板,说不慌是不可能的,差点闹出人命, 他就是再有钱他也慌。
“谢了,周爷, 又救了小的一命!”边叙冲他道谢, 半是玩笑,半是后怕。
转头把地上才到他大腿那么高的熊孩子拽过来, 难免就带了点儿情绪, 没好气问:“你怎么进去的?”
熊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呢, 就只记得被周淮琛带着骑马的兴奋, 早忘了刚才被围在马群中间差点吓死,脆生生答:“翻围栏进去的!”
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 确实可爱,熊也是真的熊。尤其是他此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 眉飞色舞,一脸骄傲。知道的是周淮琛千钧一发飞身纵马救了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救了周淮琛。
给边叙气得头疼,指着他问:“你爹妈没告诉你不能进去啊?对了,你爹妈呢?”
“不知道。”小孩挣脱了边叙拽他的手,又跑回周淮琛腿边,崇拜地仰着小脸,“哥哥,我还想骑马,你能再带着我骑马吗?里面有土拨鼠,我们骑马去捉土拨鼠吧,我想听土拨鼠尖叫!”
“嘴还挺甜,知道喊哥哥不喊叔叔。”周淮琛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就点到即止地教了一句,“马匹最怕受惊,以后别再追着小动物进马场了。”
他这人雷厉风行惯了,没耐心也没废话,说话只爱说重点。明明刚才救人的时候风驰电掣拼尽全力,这会儿看起来也冷冰冰的。
转头又对边叙交代:“你让人进去检查下,真有土拨鼠就弄出来,别再惊了马群。找不到问题也不大,这都几十年了,大动物和小动物知道怎么和平共处,记得在围栏附近竖几块禁止人进去的牌子。”
“知道了,兄弟。”
边叙立刻交代身后的工作人员去办,又让人把小孩带到失物招领处,通知他爸妈来领。
安排好这一切,边老板又自告奋勇要带周淮琛和孟逐溪去马厩选马,周淮琛让他自己忙他的去。
商场上混的男人多有眼力见?眼睛往小鸳鸯身上来回那么一转,心照不宣地笑笑:“那小的先退下,周爷,您……尽兴!”
周淮琛抬腿踹他,边老板泥鳅似的,溜得贼快。
马场上风光无限,视野开阔,两人手牵着手散着步过去。小姑娘时不时看他,眼神黏黏糊糊的。
小动作更过分,指腹在他的掌心里放肆地刮。
小姑娘养得娇,浑身上下都软软的,滑腻的指腹刮在他的掌心,像一根羽毛,没完没了地撩。
周淮琛纵容她飘了一会儿,忽然放开她的手,直接揽过她的小腰,单手将人给按进了自己怀里。
“老实点儿!”他警告地瞪她。
孟逐溪乖乖被他按在怀里,单手环上男人精壮的腰,笑嘻嘻冲他眨了眨眼:“周队长,你好拽哦。”
周队长垂眸睨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的。”孟逐溪一脸真诚地问,“你知道我刚才看你骑马是什么感觉吗?”
男人骨子里那点儿自恋上来了,仗着这里没别人,怀里又是自己喜欢得不行的姑娘,又拽又欠地反问:“想要三日游?”
孟逐溪:“……”
狗男人,能不能不要猝不及防耍流氓!
“周队长,这是在外面,你注意点儿影响!”
小姑娘双手捧着男人的脸,和他面对着面,道貌岸然地教育他。
周淮琛就乐了。
到底最初是谁不知死活勾他,嚷着要去他床上约会的?把他勾出火了,自己倒是清心寡欲起来?他怎么瞧着就那么不乐意呢。
男人勾了下唇角,忽然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猝不及防,孟逐溪瞪圆了眼。
使坏的男人亲完她,还一本正经反思:“抱歉,已经注意过了。但没办法,本性就这样,改也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