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寂静,她无言像是在默许,直至林惊雨拧着眉,骤然打了个酒嗝。
萧沂脸青黑,他抬起身,抬手扇去酒味,“林惊雨,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十坛。”
她比了个四,萧沂轻笑,忽然她认真道,回应他方才的问题。
“我没有伤心,更没有为别的男人借酒消愁,我就是瞧着阿珠伤心,想陪她喝。”
她脑袋一顿一顿,像是个单纯的姑娘,稍稍一问,就能将一切尽数透露出。
于是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他又微微俯身,望向瞪着他,双眼如铜陵般的姑娘。
他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林惊雨。”
说完她蹙了眉,沉思片刻,拍着胸脯昂头道:“未来大启最尊贵的女人。”
简直厚颜无耻,萧沂轻轻颔首。
“行。”他又问,“那我是谁?”
“狗。”
她脱口而出,萧沂面色一沉,切齿道:“林惊雨,你好样的,你是大启尊贵的女人,我是狗是吗?”
她点头,“嗯。”
像是极其赞同。
萧沂无可奈何,于是乎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疯女人计较。
他又问,“最喜欢什么东西。”
“金子,和好多好多银票。”
萧沂嗤笑,醉了也不忘是个贪财的。
“喜欢喝兰花茶还是庐山云雾。”
“都不喜欢。”
“喜欢萧筠还是齐旭。”
“都不喜欢。”
“那你最喜欢谁。”
林惊雨被问倒一愣,女子面颊酡红,盯着眼前的人,萧沂眸微眯,望着她愈来愈近,手上转着的扳指停于此。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有。”
萧沂偏过视线,又问,“那你最讨厌谁。”
“萧沂。”
倒是不假思索,萧沂一笑,“有多讨厌他。”
“想把他咬死,吃了。”
她认真答,萧沂皱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像是真在防止她急了咬他,又仔细端详。
“本殿瞧着,比起我来,你更像是一条狗。”
他才说完,她便低下头,咬了口他的手指,萧沂吃痛抽手,望着手上的牙印,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林惊雨。
“你若再乱咬人,我就将你丢下去。”
林惊雨听话点头,缩到一旁。
*
墨竹轩,萧沂像方才一样将她提出,可等下马车时,他站在下面,她蹲在马车上,若像先前一样提着领子引下来,想必她会摔着。
萧沂叉腰沉思片刻,他仰了仰头,“把你的手,挂在我脖子上。”
林惊雨听不懂,茫然歪了下头。
萧沂叹气,握住她的手围在脖子上,然后抬起她的腰,将她的双腿别在胯边。
她的脑袋往后倒了倒,萧沂抬手往自己肩上放,她自然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才放心往前走。
“你若是想吐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这样我好及时把你扔下来。”
林惊雨听此,抱得更紧,“我想睡觉。”
“回去有你睡。”
等到萧沂将她放下时,林惊雨又昂起身子,抱膝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萧沂问,“怎么不睡了?”
他巴不得她睡了,省得闹腾,一切安静。
林惊雨却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了。”
“在想事情。”
萧沂坐到一旁,抬手斟了杯茶,他陪她闹腾了一路,此刻也口渴。
他不以为意,当她发酒疯,随口问,“什么事情。”
林惊雨抿了抿唇,伸手道:“我也要。”
萧沂又给林惊雨倒了杯茶,林惊雨接过,双手握着一饮而尽,渴得厉害,以至于喝得太猛,呛到嗓子咳起来。
“慢些,水多得是。”
林惊雨喝完水,擦了嘴角呆愣,又似在沉思,半晌后她慢悠悠道。
“阿姐不在意钱权,一个千金大小姐奋不顾身要嫁给一个穷小子,萧珠贵为公主,却不惜自降身份,追在齐旭身后掏心掏肺十一年。”她起初不屑,后来拧着眉疑惑,“我从前觉得愚蠢,如今我不懂,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追求所爱罢了,有何不懂的。”
萧沂漫不经心答,说实话他也无法感同身受,只知圣人黄金屋这般言,他也这般答。
“追求所爱?”
林惊雨还是不明白,她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月亮,皓月皎洁,初春了,外面徐徐微风吹过嫩绿枝叶沙响,不乏有早蝉鸣,书上说春日万物情涌,可涌动的情又是何滋味,窗外的飞蛾又为何扑烛火,不惜毁去翅膀,焚烧死在火里。
“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而胜过爱自己吗。”
林惊雨问。
萧沂答:“或许有,但在这皇宫没有。”
萧沂望着飞蛾,觉得飞蛾愚蠢,偏围着火转,最后葬身在火里。
亦如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人要做的是最爱自己,火是一叶障目,是魅魔,爱也是。
他一切通明,对此不屑,抬茶时,林惊雨忽然转头问他。
她问:“殿下有喜欢的人吗。”
萧沂茶一顿,转头望向林惊雨。
片刻答:“没有。”
“那殿下会因为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视她如命,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眼前。”
她喝醉的样子,说着此话,像个不谙世事,对爱情充满向往,单纯的小姑娘。
萧沂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十八岁,也是个对情爱抱有期望的年纪,她的底色本不该属于尔虞我诈。
“大抵……不会。”他忽然犹豫答,大抵是不想打击醉了的天真的林惊雨,他委婉道:“毕竟本殿娶了你,我许你忠贞不渝,但于情爱一事上,你我爱上对方,比白昼如夜,沙漠降雪还要难。”
“哦。”林惊雨低头。
萧沂见此一笑,“怎么,沮丧了?”
“不是,只是无人可喜,无人可追,唯一帮人追爱,却半路崩断。”
她续续说着,萧沂轻笑,“没玩尽兴?”
“嗯。”林惊雨点头,“我的招数还没使完呢,”
见她一脸沮丧,萧沂偏过头。
“行吧,把你还未使完的花招,再让本殿看看。”
他随口道,抬手顾自去斟茶,无视她的折腾,量她也耍不出花样。
旁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漠不关心,以为玩累了自己准备要睡。
忽然他的双肩被扣住,萧沂一顿,转头望着林惊雨,皱了皱眉。
“你干什么。”
她低头,如狐狸似得又歪头,双颊微红认真道:“我让阿珠用马球夺齐旭的目,此刻我想给殿下跳一支舞。”
萧沂一笑,“夺我的目?”
“小娘以前教我过许多舞,许久不跳,忽然想跳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也可以这么认为。”
“好,那拭目以待。”
萧沂抬起茶,正襟危坐。
林惊雨起身,月光如纱从窗外照进扑了一地,于她身上添了丝仙气,她抬手纤手指月,兰花指微捏,仿佛月亮在她手指之上,女子翩翩起舞,婀娜柳肢轻弓,随窗外的树枝。
她舞了裙摆翻卷,身后烛火摇晃,如飞蛾扑火。
那只萧沂认为的,愚蠢的,一叶障目的飞蛾。
萧沂握茶,目光不经意间已聚集在她身上,如月仙气的舞,眉眼间又媚态百生。
她惊鸿一舞闭,朝他婀娜走来,“可夺殿下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