萏湖就是燕王府最大的那个湖泊,栽种着许多荷花,也养着不少各色锦鲤。
踏雪把锦鲤拖到闻姝跟前吐出来,仰头看着闻姝,邀功一般,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锦鲤,锦鲤还没死透,突然蹦跶了一下,踏雪一爪子拍在锦鲤头上,仿佛在说“老实点”。
“哈哈,你可真是坏啊,这么漂亮的锦鲤都被你抓住了。”别说闻姝,就是外头候着的丫鬟们瞧见这一幕也笑呢。
“他这是给你抓的,是个有良心的小家伙,”沈翊弯腰抱起它,“你倒是会挑,你知道这锦鲤多贵一只吗?是南边上贡来的,比你贵得多,你就敢抓。”
闻姝摇头失笑,“这才头一日,就被它发现了,日后那池子里的鱼不得遭殃,要不然拘着它,别让它去那边了。”
先前踏雪被拘在兰苑,兰苑地方就那么大,待久了踏雪就腻得很,整日趴着睡觉,现下搬到王府,偌大的地方,足够踏雪撒欢了。
“没事,让它吃吧,”沈翊放下踏雪,“左右是几只鱼,没了再养。”
“喵呜~”踏雪舔了舔爪子,又把锦鲤往闻姝跟前推了推。
闻姝看得心头柔软,“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月露,你把鱼拿下去蒸熟再喂给踏雪。”
踏雪是沈翊送她的,陪伴了这么久,于闻姝而言,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是。”月露蹲下来,摸了摸踏雪,用帕子包起鱼。
踏雪一见鱼没了,就跟着月露走了,眼巴巴的望着月露手上的鱼,喵喵叫。
闻姝望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沈翊忽然说:“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像踏雪这样顽皮?”
闻姝没想到沈翊竟戳破了她心里在想什么,白皙的面颊染上绯色,嗔了一句:“四哥。”
沈翊笑了笑,不再说了,不过方才那一幕,当真很像闻姝看着顽皮的孩子,有种岁月宁静之美。
用过早膳,沈翊先带闻姝去了祠堂,王府深处修建了一座小祠堂,位置偏僻不打眼,也不算大,里边摆着四个牌位,沈翊外祖父、外祖母、母亲与先生。
“母亲,我成婚了,带儿媳妇来给您瞧瞧。”沈翊点燃了一对香,把其中三支递给了闻姝。
闻姝双手捧香,跪在蒲团上,今日才晓得四哥母亲名叫‘曲菡’,是因为这样,四哥才喜欢荷花的吗?萏湖也是避开了母亲名讳,从‘菡萏’中取了‘萏’字。
“新妇闻姝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母亲、先生,往后一定替你们照料好夫君起居,做个贤内助,你们尽可放心。”闻姝说着眼角溢出点泪水,四哥独自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往后她和四哥一起背。
沈翊扭头看了眼闻姝,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夫君”,竟如此悦耳,犹如天籁。
两人磕了头,上了香,沈翊才和闻姝说起往事:“外祖母是生母亲时难产血崩去世的,外祖父也没续弦纳妾,把母亲当眼珠子一般养大,本想让母亲招个上门女婿,谁晓得遇到了那时还是王爷的皇上,一见倾心。”
“皇上原本想带我母亲回京,可母亲得知他身份后却拒绝了,母亲不愿意为人妾室,也不想和三宫六院争斗,便与皇上分开了。”
“不曾想俩月后母亲发生自己有孕了,她与外祖父商议后留下了我,因此饱受外界议论,但她毫不在意,没再招赘,就一心养着我,操持家中的生意。”
“曲家在锡州还算富庶,日子过得不错,也时常接济贫困,渐渐地也没人再议论这事,生活平淡宁静。”
闻姝感叹道:“母亲是个奇女子。”
敢在婚前就与爱人发生关系,也敢在得知心仪之人身份时为着心中坚守而拒绝,更敢不婚产子,无论哪一件,落在定都世族眼中,都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在这个世道,曲菡当真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出淤泥而不染,不畏世俗眼光,勇敢做自己。
“也是外祖父纵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惯得无法无天,但凡她在意规矩,我就生不下来,”沈翊眸色暗淡地笑了笑,“要真是这样也好吧,就不必招来杀身之祸。”
事发后,沈翊常常这样想,若没有他,所有人都不用死。
“这不怪你们,只怪杀人凶手,”闻姝靠近沈翊,看出了他身上笼罩着的悲伤,主动握住他的手,“四哥,你没错,错的是凶手。”
“母亲不畏世俗生下你,足以证明她有多爱你,你迟早会为母亲报仇的。”
沈翊垂眸对上闻姝坚定的目光,抬手蹭了下她的面颊,“嗯,会的。”
两人从祠堂出来,要入宫了,闻姝不想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便说起了别的,“四哥,你不知道,我曾经去过锡州呢,跟着祖母去的。”
“锡州好热,比定都热多了,夜里睡觉发一身汗,不过锡州的果脯好吃,有许多我没见过的。”
锡州偏南,各色果子多,又不易存储,便都做成果脯,锡州的果脯也有不少是上贡之物。
沈翊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很享受这一刻的时光,“日后再带你去瞧瞧。”
锡州与定都千里之遥,可偏偏就让顺安帝和曲菡遇到了,也让闻姝和沈翊遇到了。
很多时候,不得不说一句缘分天定。
两人起得早,虽在王府耽搁了一会,到宫里时也还算早。
顺安帝先前已经见过闻姝,这次没说什么,只提点了句:“早日为燕王绵延子嗣。”
皇家向来最重视子嗣,开枝散叶,才是兴家之兆。
从泰平殿出来,两人前往坤宁宫。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因着这是闻姝作为新妇入宫,第一次觐见魏皇后,所以行了跪拜大礼。
沈翊行色如常,跪下去时也毫不犹豫,好似只是寻常的一个动作。
可闻姝听着四哥膝盖触地的声音,心里头就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啃噬,酸痒难耐,四哥得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着杀母仇人下跪自如。
“起来吧。”魏皇后挥了挥手,“赐座。”
“谢母后。”沈翊扶着闻姝起身。
坐在对面的瑞王笑了,“二弟还当真是心疼二弟妹啊,呵护备至。”
知晓两人会来请安,所以瑞王一早就带着瑞王妃进宫看热闹了。
闻姝面露娇羞,又福了福身,“见过皇兄、皇嫂。”
瑞王坐着不动,倒是瑞王妃起身回了个平礼,“燕王妃客气,燕王好福气,弟妹仙姿佚貌,妾身都要看呆了。”
“是啊,难怪燕王向皇上求娶呢。”魏皇后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闻姝,瞧她今日淡妆浓抹,可也掩盖不住其姿色,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幸好被燕王捷足先登,若是被顺安帝瞧见,怕是要弄进宫里来了。
魏皇后又说:“容貌乃身外之物,不可自视甚高,既然做了燕王妃,就要谨守本分,伺候好燕王,明白上下尊卑,女子最忌善妒,要遵夫顺夫,本宫也没什么好送的,精心挑了一本《女诫》,拿回去好好阅览。”
魏皇后本就对燕王没什么好脸色,再从瑞王那得知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近,司马昭之心,魏皇后对这两人都厌烦,巴不得两人不和,家宅不宁,自然也就对朝堂之事分身乏术。
“谢母后赏赐,儿臣一定铭记于心。”闻姝只当听不出言外之意,微笑着接下。
这时瑞王也道:“二弟娶了王妃,过不了多久,也得纳侧妃了吧,母后说得是,二弟妹届时可不要吃醋才好。”
新人进门头一日,就对着新人说要给夫君纳妾,是个女子都不会乐意,他们的算计别太明显,巴望着在闻姝心里头埋下离心的种子。
闻姝依旧笑容柔婉,“妾身一切都听王爷的安排,绝不敢拈酸吃醋。”
无论他们说什么,闻姝都不改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脾气,顺从温和得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点劲,弄得魏皇后都懒得说了,摆了摆手,借口说乏了,让他们退下。
眼瞧着两人离去,魏皇后轻哼了声,“看来这个庶女还不是个善茬。”
“姑母,妾身瞧着燕王妃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像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瑞王妃观察了闻姝半晌,也没瞧出什么错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姝笑起来又格外娇艳,让人不忍苛责。
瑞王也拧起了眉头,“看来永平侯府的水还挺深,能出人物。”
一个沈翊就让他头疼了,要沈翊真得了贤内助,他才要发愁呢。
魏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急什么,这才哪到哪,是不是真材实料过些日子就晓得了。”
“琳娘,你还没好消息吗?”魏皇后的视线落在瑞王妃的肚子上。
瑞王妃面色局促起来,垂着脑袋,“尚未。”
自从上次小产,她就一直没怀上,她也急啊,家中母亲遍请名医,她日日喝坐胎药,喝得喉咙里都是苦的,大夫们都说她身子无碍,却怎么都没怀上。
魏皇后面色微沉,说道:“燕王大婚,兴许不日就会有子嗣,你们也得抓紧点,若是让燕王先生出嫡皇孙,于大计不利。”
如今荣郡王尚未婚配,只有瑞王和燕王成婚,谁先生下嫡皇孙,对于夺嫡也是有利的优势,毕竟储君之位,也看重子息繁衍。
否则,当初瑞王也活不下来。
瑞王连忙起身,“是,儿臣一定上心,母后放心,琳娘有孕之前,儿臣绝不去侧妃的院子,儿臣也盼着有嫡子。”
瑞王这番忠心表得好,魏皇后脸色和缓了不少,“抓紧点吧。”
*
走出坤宁宫,沈翊蹙着眉头,瑞王妃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说是直觉。
闻姝走在沈翊身侧,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忧心,大着胆子牵住沈翊的手,“四哥。”
“怎么了?”沈翊回神,握紧她细腻的小手,垂眸看她的神色黯淡,还当她操心纳侧妃之事,便说:“方才她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纳侧妃,那什么《女诫》你也不必看。”
魏皇后分明是故意恶心他,盼着两人离心。
闻姝摇摇头,“我没担心这个,只是看你不太开心,皇后她……”
跪仇人,哪能开心得起来啊。
沈翊想明白了,扬唇一笑,“姝儿这是心疼我?”
闻姝被沈翊嘴角的笑容晃了眼,微羞地抿了抿唇,极小声地说:“嗯。”
心疼啊,哪能不心疼,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虽然这句“嗯”很小声,还是被沈翊捕捉到了,嘴角笑意愈发深了,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那便足够了。”
有人心疼,就算不得委屈。
“走吧,咱们去给褚先生送喜糖。”沈翊没松开她的手,就这么牵着她往宫门口走去。
眼瞧着要离开后宫了,宫道上远远地走来一队仪仗,由远及近,人数还不少,一个身穿雪青色宫装的妃嫔乘着轿撵而来,看着位份不低。
“是柳贵妃。”沈翊提醒道。
闻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柳侍郎的女儿,曾经有孕的柳淑妃,后来小产了,皇上念及其失了皇嗣,封了贵妃。
听说后宫里头,除了魏皇后,皇上最宠的就是柳贵妃。
柳贵妃的轿撵近了,闻姝才瞧清楚,的确是一个婉丽的女子,眼角眉梢含着柔情,瞧不出丝毫的攻击性,极其容易令人对她放松警惕,是和魏皇后截然不同的气质。
怪不得柳贵妃能成为后宫的解语花,得到皇上的喜爱。
“见过贵妃娘娘。”虽不必行叩拜大礼,两人还是见了晚辈礼。
柳贵妃靠坐在轿撵上,温声笑道:“快免礼,原来是燕王与燕王妃啊,我说远远瞧着,从未见宫里头有这般绝色,王妃可真是沉鱼落雁。”
闻姝含笑垂首,“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王妃过谦了,”柳贵妃看似很喜欢闻姝,“昨日燕王大婚,本宫也无缘得见,今日恰好遇到,本宫托大称燕王一句庶母妃,总得给点见面礼,喜儿。”
柳贵妃话落,身侧的宫婢喜儿托着一个青色锦盒上前,打开了盖子,里边摆着一座白瓷的观音大士。
柳贵妃道:“这座观音大士是从前本宫母亲在寒山寺求得,大师父放在佛前开过光的,可惜我的皇儿没能保住,留在我这儿也是无用,就送给燕王妃,保佑燕王妃早生贵子。”
闻姝双手捧着接过,福身道:“谢贵妃娘娘,妾身一定好生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