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摇着头,“你起来吧,怕是那茶入府之前就被动了手脚,断生散本就极难发觉。”
辛嬷嬷是她的陪嫁,要是连辛嬷嬷都不能相信,那章氏真不知道能信谁了。
两人正说着,床上躺着的闻妍醒转过来,瞧见章氏满脸泪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母亲……”
“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子啊!”章氏再也忍不住,抱着闻妍哭了起来,不仅仅哭闻妍,也是哭两人的前途。
原先设想过的荣华富贵,随着闻妍不能生育,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闻姝亲手毁掉了她们的一切!
闻妍一见章氏哭,也忍不住掉眼泪,腹部还有些疼痛,她呜咽着问:“母亲,我是怎么了?是小产了吗?可我前不久才来了葵水啊。”
疼昏过去之前,她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血迹,以为是小产了。
章氏说不出来话,只一味的哭,还是辛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姑娘,咱们中了算计,你怕是用了断生散。”
“什么?!”闻妍惊恐地瞪大眼睛,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阵发白,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
她那样子,看着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要疯了。
光看章氏痛苦的模样,她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断生散是使女子绝孕的药,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可她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孩子……
“啊——”闻妍抱头痛哭,蜷缩成一团,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妍儿,娘的儿啊……”章氏连忙去抱她,娘俩都哭成了泪人。
哭到最后,都要喘不上气来了,闻妍的下身又涌动着温热的鲜血,她不敢再哭,只抽噎着,紧紧地握住章氏的手,痛恨地说:“母亲,我要杀了闻姝,我要杀了她!”
“妍儿乖,快别哭了,”章氏生怕闻妍再哭出个好歹,只能强忍住自己的眼泪,“这件事咱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是魏家知道,闻妍一定会被休弃,况且这药最先是从魏皇后手中流出,又经过两人的手,下药给燕王妃,一旦查出来,别人不会站在闻妍这边,只会说一句“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还可能因为给燕王妃下药丢了性命。
“那咱们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吗?”闻妍自然也明白此事捅出去的后果,她只是不甘心,“母亲,为什么我从前没有弄死她!”
章氏也后悔啊,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趁着永平侯不在府无声无息了结她,幼童难养,随便生个什么病就容易夭折。
可永平侯一直都不重视闻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章氏便觉得没必要出手,反正也碍不着什么事。
谁能想到,永平侯竟一直在故意冷待闻姝,出阁时给了闻姝那样多的嫁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日后咱们再寻机会,当务之急,是不能泄露此事,要不然魏家知道怕是……”章氏又叹了口气,怎么她两个女儿都这么苦命,娴儿一直无所出,现在妍儿也这样。
“对,不能让魏家知道,我不能回去。”闻妍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令人生疑。
章氏说:“别担心,我已让人回魏家报信了,就说我突发重病,你要留在府中侍奉我,想来魏家不会起疑,过几日你养好些再回去。”
流了这么多的血,本该好好养上个把月,如同小产一般,只是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闻妍眼中迸发出无尽恨意,“母亲,我迟早要杀了闻姝!”
“别急,来日一定有机会。”章氏搂着闻妍安抚,心里头也在滴血,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呢?闻姝一定知道是她们下的药,恐怕也记上了她们一笔。
原先设想的美满前途,一朝尽毁,章氏已经看不到将来了。
闻妍在侯府住了几日,毕竟已经出阁,总待在侯府也不是事,只能用浓厚的妆容掩饰几分,回到魏家。
才回来,凳子还没坐热,承恩公世子夫人万氏便来了。
闻妍越发恭敬地向她行礼,“母亲安好。”
万氏瞅了她一眼,“怎得这样憔悴?亲家母病得很重吗?”
闻妍勉强笑了笑,“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侍奉汤药,有些累。”
“那就好,”万氏也没多关心她们,转而问道:“事成了吗?”
闻妍知道在问什么,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成功了。”
万氏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便好,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送走万氏,闻妍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咬紧牙关,这个谎言迟早会被拆穿,现如今只能盼着闻姝晚些有孕。
她头脑发昏,不敢想来日被人知道她再不能生育是何种下场,又开始后悔了,要是她没给闻姝下药就好了……分明是魏皇后让她下的药,闻姝怎么不去寻魏皇后报仇,偏偏要算计她!
闻妍眼眶发酸,又要落下泪来,赶忙进了屋,心里头恨不得把闻姝千刀万剐。
“阿嚏!”闻姝一个上午连打了三个喷嚏,给月露担忧坏了,“王妃,要不然先回去吧。”
闻姝今日得了空,来善兰堂瞧瞧,工部的效率不错,善兰堂已经初见雏形,再有个把月就能住人了。
“无碍,许是这里尘土有些大。”但闻姝心里头却怀疑是不是昨晚和沈翊厮混时着凉了,那浴桶不够大,水凉得快,看来还真得砌个池子。
她放下帷帽,挡了些风,过了仲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定都暑热消散,吹来的风中带着凉意。
善兰堂占地不算小,做了两进的大院子,足够目前这些女眷孩童入住,再多收容一些人也使得,因着是收容灾民的住处,城外难民纷纷说要帮忙修建。
那些青壮年男子已经被工部入册,送去了修葺皇陵,留下的大多是女子,但她们说能吃苦会干活,向燕王府施粥的管事央求了许久,闻姝考虑过后答应了,她们尚未入籍,本不能入城,既然有心,可以登记入册,由专人带着入城,城门落锁之前再送出去,不能去别处,免得生出事端。
她们很乖觉,并未给闻姝添麻烦,反而做事利索,给工部省了不少事,加快了善兰堂的进展。
闻姝一来,她们纷纷上前行了跪拜大礼,感谢闻姝救了她们。
闻姝又把帷帽掀了上去,微笑着:“快免礼,诸位辛劳,我带了些月饼,你们去陈管事那领。”
因着仲秋节过后,城里的点心铺子有许多月饼低价出售,闻姝就叫管家买了来,即便仲秋已过,能吃上月饼也是好的。
“谢王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民妇愿当牛做马报答娘娘。”一个穿着破麻布旧衣的老妇人连磕了三个头,燕王妃此前于她们而言是如明月一般只能瞻仰的人物,如今却为她们费心,如何能不动容。
闻姝弯腰扶起她,“婆婆言重了,你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也是奉皇上之命筹办善兰堂,不必谢我。”
虽然晓得顺安帝也未必全心全意为着沈翊好,但至少目前来看,沈翊能依靠的最大筹码是顺安帝,所以闻姝不能贪功,得常常提起顺安帝,才好叫顺安帝的耳目晓得,燕王府是惦记着他的。
至于这些百姓心里更感谢谁,可就不是闻姝能做主的。
那老妇人不敢受闻姝的搀扶,生怕弄脏了闻姝的衣裳,后退几步,“娘娘贵体,别叫民妇熏着娘娘。”
既为难民,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上一次洗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闻姝看着她满脸灰尘,手也是黢黑皲裂,心里不大好受,“你们都起来吧,做自己的事,我随意走走,不必管我。”
这儿到处都是尘土,坑坑洼洼,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闻姝有时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月露紧紧地扶着她,星霜也在身后护着,大致逛了一圈,心中有了个大概,地方不小,不过修建的就是寻常宅院,不像王府那样精心打磨,起码,这些难民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闻姝望着那些妇孺,心里头生出了一种满足感,她竟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娘亲,兰嬷嬷这些日子和她说了不少娘亲的事,娘亲曾云游江湖,为穷苦百姓看诊,救下无数生灵,心肠这样好的女子,却英年早逝,世道当真不公!
“回去吧。”闻姝眼看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况且她待在这里,众人也不能好好做事,一见她的面就给她下跪,有人一个上午跪了好几次,这也是闻姝不爱经常来这的原因,先前都是让管事来回禀进度。
“是,王妃慢些。”月露扶着她往外走去,出了门,瞧见一群人在争执,闻姝偏头望过去。
“大人,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什么都能干!”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却有些稚嫩,晒得黢黑,跪在地上哀求。
工部官员苦恼极了,“你未满十八,按规制你不能去皇陵。”
“可我有力气,多大的石头我都可以抬起来。”男子身后一块巨石,就是从不远处搬过来的。
“你才十四岁,有力气也不行!”官员想走,却被男子抱住了腿。
闻姝走了过去,“张大人,发生了何事?”
这官员曾去燕王府向闻姝回禀过善兰堂修建事宜,因此识得。
“下官见过王妃娘娘。”张大人如见着救星,“这个少年才十四岁,不符皇陵工匠要求年限,却非得缠着下官要去。”
张大人来一次,他就闹一次,张大人头都大了。
“王妃娘娘,小人有力气,能干活,求您让小人去吧。”少年对着闻姝连连磕头,如今这里就剩下妇孺孩童与老弱病残,他也想去皇陵,不想待在这里吃干饭。
闻姝看他比凌盛还壮些,“你才十四?起来吧。”
少年从地上爬起,确实一枝独秀,比在场诸位都要高大壮硕,很难看得出才十四岁,少年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小人阿爹是猎户,我从小跟着阿爹打猎,力气很大。”
闻姝问:“你阿爹还在吗?”
“不在了,”少年摇摇头,“小人的亲人都不在了。”
闻姝思索片刻,问:“可愿随我回王府,你既从小打猎,可以去马厩养马。”
“愿意愿意,小人听王妃娘娘的。”少年高兴极了,能为王妃做事,可是天大的好事,诸人都羡慕得紧。
闻姝就带他回了府,恰好沈翊等在前厅,一眼就瞧见了这么个大块头。
月露等人行礼,少年得知这是燕王匆忙跪下磕头,“小人见过王爷!”
“这是?”沈翊看着闻姝,他等着姝儿用午膳,结果姝儿带了个男子回来,他的眸色微暗。
闻姝和他解释一番,“我想留他在马厩养马,你觉得可好?”
沈翊一听才十四岁,心里那点子没酿好的醋散了,“叫什么名字?站起来让本王瞧瞧。”
少年拘谨地起身,不敢抬头,哪怕人小,也能感觉到燕王不似燕王妃温和,“回王爷,小人叫二狗。”
沈翊打量了几眼,“看着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你会武功吗?”
二狗说:“小人会射箭,是阿爹教的,阿爹是村里出了名的猎户。”
沈翊颔首,“你可愿习武?在王府当个护卫。”
从养马的变成护卫,二狗喜笑颜开,跪下磕头,“愿意,谢王爷王妃提拔!”
沈翊吩咐着:“凌盛,你带他下去,找人教导一番。”
“是。”凌盛带着二狗退下。
“四哥,你想用他?”闻姝带他回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大合适,路上就有些后悔,怕是别人安插的细作。
沈翊携着闻姝的手进屋,“我会让人去查查他的底细,先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习武之苦,这体格要是上战场想来有一番作为。”
“那好,听你的。”闻姝也饿了,两人一同用午膳。
“闻妍那事成了,你还真让她吃了个哑巴亏。”沈翊为她盛汤。
闻姝喝着汤说:“自食恶果罢了,等她迟迟不能有喜,魏家就会发觉。”
这是闻姝第一次做这样狠辣之事,相当于断了闻妍的生路,她若不能生育,就会如闻娴一般,受尽委屈。
可闻妍给她下药时,亦没有心疼过她半分,闻姝也不会心慈手软。
闻姝不想做砧板上的鱼了。
“姝儿长大了,心肠更硬了,是好事。”沈翊就怕她心软,两人如今的境况,心软之人,是活不下去的。
“人都是会变的吧,之前赵耀祖被打得满身血时,我还有些怕,如今我亲手害闻妍再不能生育,竟也觉得没什么。”可这何尝又不是他们逼得呢?
沈翊笑着说:“这条路走完,连阎王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