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嬷嬷,我会努力的,迟早要给娘亲报仇。”
也许现在这些事离她还很远,可一步一个脚印,万里也在足下,去年,她不也还是一个在侯府挣扎求生的小小庶女吗?可今日,她已经能从魏皇后的算计中活下来,还能筹建善兰堂,救助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姑娘跟着我学,等学会使用玉竹哨,我还要教你一些解毒的方子。”兰嬷嬷把玉竹哨递还给闻姝。
她从最简单的教起,一个小小的玉竹哨,却能吹出与众不同的音调,“这控蛇术是先辈琢磨出来的,代代相传,因为深山中蛇虫众多,无数先辈因为采集药材而被蛇虫咬死,才一点点摸索出了这个法子。”
可以说,这是用无数先辈的鲜血为后人铸就的,若没点本事,灵兰族又怎么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存活呢?
闻姝在兰嬷嬷的屋内待到深夜,回到兰苑时,神思还有点恍惚,就好像打开了一本荒诞的话本子,这些话若是告诉旁人,必定以为她在开玩笑,要不是方才兰嬷嬷真的招来了一只蜈蚣,她一定会觉得是假的,就是现在也半信半疑。
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连定都都没离开过,世间有那样多的奇闻轶事,好像灵兰族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灵兰族特殊的本事,或许也是为其引来灾祸的原因,谁不想拥有这样的能耐呢?
闻姝摩挲着玉竹哨出神,“神女”“圣女”都是极其陌生的词汇,她真的很想去看一看灵兰族,那一定是个神秘而美妙的族群。
那一夜,闻姝毫无疑问地睁眼到天明,心里揣着这么一个秘密,辗转反侧,连魏皇后的算计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和四哥连魏家都没有斗明白,现下哪里能报娘亲的仇,只能暂时压下心绪,将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论来日。
闻姝本想着去长公主府拜访,但一夜未睡,精神憔悴,只能在家歇息,次日才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陈设不算奢华,较为简约低调,府中伺候的下人也少,一路走进去,闻姝都没遇到多少丫鬟。
“妾身拜见长公主殿下。”闻姝到时长公主在池边垂钓,身侧摆着茶桌,桌上瓜果点心齐备,好不惬意。
长公主见闻姝来了,放下鱼竿说:“燕王妃来了,快坐吧。”
闻姝起身走过去,在长公主对面坐下,笑道:“殿下好雅兴。”
“闲来无事,偌大的长公主府,就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别的可做。”长公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原先皇上也问她要不要从族中过继个孩子陪伴她,可长公主懒得为别人养孩子,就拒绝了。
“闲也有好处,殿下身子不好,多多安养才是。”只怕整个定都都找不出几个像长公主这样闲适的人。
远离纷争,安居一隅,这样的生活,羡煞旁人,要是有的选,闻姝也不想争来斗去。
“上了年纪,就容易病痛缠身,那日多亏了你的香囊,”长公主提壶为闻姝倒了一盏茶,“来,喝茶。”
闻姝连忙双手接过,“劳殿下斟茶。”
她喝了一口,赞道:“这茶香气馥郁,妾身从未喝过。”
“这是建安茶,算不得贵重,就是清香扑鼻。”长公主说道。
闻姝想了会,才想起来因为避讳顺安帝的名讳,建安茶已改名为建南茶,只是长公主喝习惯了,懒得改口,也没人会置喙。
此前定都名为“丰都”,楚王割裂大周后,就将“丰都”改为“定都”,也有定为国都的意思,以此来彰显大周正统,定都名为“丰都”时,南丰桔也曾避讳过“丰”字,直到改为定都,才又恢复了“南丰”二字,避尊者讳自古有之。
“殿下是爱茶之人,妾身不擅茶,此前褚先生还说好茶给妾身喝也是浪费了。”闻姝那日和魏皇后也是这样说,并非推脱之词,她更爱喝甜饮,茶有些苦。
长公主笑了,不过笑容有些寂寥,“幼时我也不爱,觉得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后来不知怎得,就爱上了茶水中回甘的苦涩,不爱喝茶是好事。”
没经过难以言说的苦,怕是品不出茶中滋味。
闻姝望着长公主的神色,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已过世的驸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安慰。
长公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放下茶盏说:“皇后宫中的茶想必比我这的更苦吧?”
闻姝眉心一跳,原来长公主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对外界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看来低估了长公主,闻姝也不敢隐瞒,说道:“殿下的茶只是略有苦涩,但皇后娘娘的茶,却是阎王茶。”
“她向来如此,”长公主回头拿起钓竿,语气不似仲秋节那日和缓,带着些冷意,“魏家只手遮天,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闻姝看着湖中因为钓竿微动而泛起的涟漪,心中也跟着动,怪不得长公主不爱见瑞王,原来长公主对魏家也不满。
是啊,这天下本该是沈家的天下,可如今魏家妄图掌控帝王,操纵大周,长公主身为皇室之人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看来闻姝倒是阴差阳错,那日的香囊不过是个对双方都好的借口。
“殿下说笑了,人哪里有这样大的手,皇上受命于天,也只有天才能遮天,”闻姝笑着说,“所谓只手遮天,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长公主听得这番话,回眸看了闻姝一眼,眼中不掩赞赏,“你这丫头,话说得倒是妙。”
“看来永平侯藏着个宝贝啊,此前竟不晓得你心思这样通透。”那日香囊之事,还能说是误打误撞,可今日这句“一叶障目”,委实让长公主喜欢,怕是整个定都都低估了这个永平侯府的小小庶女。
“殿下谬赞,妾身才疏学浅,也只是有幸跟着褚先生读过几日书罢了。”好的先生才能教出好的学生,闻姝能有今日,和四哥、褚先生分不开干系。
“跟着褚无续读书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如你和燕王。”长公主手中的钓竿一沉,她笑了,扬起钓竿,一条鱼儿上了钩,“看来燕王妃还是我的贵人,坐这一个时辰,这是今日钓上的第一条鱼。”
长公主吩咐道:“白荭,把鱼拿下去,炖个鱼汤午膳招待燕王妃。”
白嬷嬷连忙指使小丫鬟取下鱼钩中的鱼,笑盈盈地问闻姝:“燕王妃可有忌口的食材?”
闻姝知道这是讨得长公主欢心了,才留她在府中用午膳,回道:“并无忌口,叨扰殿下了。”
看着丫鬟把鱼带下去,闻姝想起踏雪,微笑着说:“妾身养了一只猫,最喜欢吃鱼,王府湖中养的锦鲤都要被它吃光了。”
“哦?什么样的猫儿,我先前养了一只黑白交加的狸奴,但前些年过世了,我哭了一场,便不大想养了。”养猫本是为了陪伴,结果猫走在了她前头,又叫长公主伤心了一次。
闻姝还真不知道长公主养过猫,“好巧,妾身养的猫浑身乌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所以取名踏雪。”
“踏雪,这名字不错,改明你也抱来给我瞧瞧。”长公主来了兴致。
中午留了闻姝用午膳,又让闻姝下次再来,长公主这是表达亲近之意,闻姝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应着,“就怕踏雪来了,殿下池中的鱼儿要遭殃。”
长公主笑道:“狸奴就爱吃鱼,我这池子里的鱼就是为了狸奴养的。”
谈起猫,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多了,闻姝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说中了长公主的喜好,两人相谈甚欢。
用过午膳后,长公主惯例要去午歇,白嬷嬷送闻姝出长公主府时,都比先前恭敬了几分。
闻姝上了马车,长舒了一口气,今个算头一次和长公主打交道,她也没指望长公主会站在他们这边,只是想着不要得罪了长公主才好,现下瞧着,长公主有亲近之意,比预先设想的要好得多。
若能得长公主青眼,又是一大助力。
当真是“失道者寡助”,魏家做得太多,早已引得诸人不满,可魏家还在沾沾自喜,想着瑞王登基,继续魏家的繁荣。
闻姝回了王府,想着下次带踏雪去长公主府,要不要让四哥陪同,还是她自个去,别这么着急牵扯上四哥。
先是魏皇后之事,再是兰嬷嬷告知身世,又到长公主府一遭,四哥不在的几日,闻姝的日子过的是真精彩。
原先沈翊说要要六七日才回,但才第五日的夜间,他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闻姝沐浴完毕,准备歇下了,沈翊忽然推开门,给她吓了一跳,瞧清楚人才反应过来。
“四哥,你怎么就回来了?”闻姝起身要下床榻。
因为巡视的是定都四周驻守的军营,他穿着银色的盔甲,腰间还挂着剑,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沈翊进来就盯着闻姝瞧,上上下下地打量,像是要把她看穿,“魏皇后寻你麻烦了?”
闻姝站了起来,弯着眉眼笑道:“我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赶得这样急,城门还没下钥吗?”
“赶在下钥前回来的,他们明日再进城。”沈翊见闻姝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才搁下。
“那你饿不饿?我让人摆膳,你快去沐浴,身上都是尘土。”闻姝说着就要去吩咐竹夏。
沈翊却解下腰间的剑鞘,一把抱起闻姝,“我吩咐过摆膳,你随我一道沐浴。”
“我刚换的里衣,都弄脏了。”闻姝白色的衣料蹭在他盔甲上,染上了一层灰黑。
盔甲又硬又冷,闻姝被抱着也不大舒服。
“再换就是。”沈翊将她抱进了净室,放在穿衣凳上站着,“帮我脱盔甲。”
盔甲厚重,闻姝给他穿的时候就觉得费劲,脱起来也是一样,脱下盔甲,才发觉他的左手胳膊竟然包裹着纱布。
“怎么受伤了?”闻姝蹙眉捧起他的手,洁白的纱布上还能隐约看见血色。
“无碍,在军中比试时被剑尖划伤。”刀剑无眼,比试时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那别碰着水,一会喊大夫来瞧瞧。”闻姝把盔甲放到一边,为他脱衣,见他受伤,闻姝心疼起来,脱衣时都小心翼翼。
沈翊瞧着闻姝迟迟没有舒展的眉,享受着被她关怀的滋味,“好,姝儿为我擦身。”
池中的热水温度正好,两人先后下了池子,闻姝将他的左手搭在池沿,“别放下来。”
拿着巾帕浇湿他的身,又取了香胰子擦在他身上,细致周到。
沈翊盯着她被水打湿,紧紧贴合着玲珑身段的里衣问,“为何不脱了衣裳,湿着多不舒服。”
闻姝嗔了他一眼,“都受伤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沈翊无辜地笑,“冤枉啊,我没有。”
里衣那样薄,什么都遮不住,反倒湿透了贴在肌肤上,让沈翊眼神愈发炙热,想要撕扯掉碍事的里衣。
闻姝何尝不知道里衣下了水遮不住什么,但她不穿更羞,还是穿着吧。
沈翊看了她好一会,解了相思之瘾才说:“我收到管家递的消息,说你在宫里遇险,是我大意了,明知道你孤身留在王府危险,应该带你一同去。”
“你巡视军中,我怎么能去军营,你这不是说胡话。”军营里连伙夫都是男子,大周军营不许女子涉足,就是魏皇后也去不得,这也是卫如黛不可能成为女将军的原因。
“这次幸亏柳贵妃与乐明公主相助,乐明公主还因此被魏皇后罚跪三个时辰,我怪过意不去。”闻姝抬起沈翊的手擦洗,发现他手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军营中摸爬滚打太累了,心想永平侯保住闻家不易啊,可偏偏章氏却认不清时局。
“寻着机会我自会相报,魏皇后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敢动你,我就动魏家的人,反正魏家的人多,慢慢玩。”沈翊幽深的目光微沉,已经在想该拿魏家哪个人开刀。
沈翊风尘仆仆回来,又受着伤,两人没在池中胡闹,很快擦洗更衣,出来用膳。
闻姝吃过晚饭,还不饿,只坐在一旁给他布菜,“这几日累着了吧?”
原本要多待两日,他缩减时间,行程必要更加紧迫。
“还行,办差自然没有家里头舒服,”沈翊看着她笑,“尤其是夜里头,不抱着你,睡不着。”
“没点正经,赶紧吃。”闻姝给他盛了碗汤,原本心疼他,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宽慰了几分,不再那么紧张。
“姝儿喂,我手疼。”沈翊耍起了无赖。
“你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闻姝服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方才用筷子都行,现下喝汤却要喂。
沈翊放下筷子,“我右手也疼。”
闻姝:“你别装,我为你擦洗时把你身上都看遍了,除了左胳膊,其他地方没伤。”
沈翊薄唇微勾,露出个戏谑的笑,“小四也看了?姝儿觉着它伤了没有?”
“……”闻姝哑口无言。
有时候真能被他臊死。
闻姝端起碗给他喂汤,红着脸说:“喝你的吧,别说话了。”
沈翊笑意更甚,小声说:“小四很想姝儿。”
“我不想,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让人撤了,饿死你。”闻姝瞪着他,没点正形。
沈翊看再逗下去该生气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