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了您们二位。
我那女儿待字闺中许久,总是不想嫁人,说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可方才瞧见你们相拥那幕呐,嘴巴笑得咧出天际,竟松口要找郎君了。”
“你们可要甜甜蜜蜜,长长久久的呐。”
“小娘子究竟是从何处,寻得这般武艺超群的贴心郎君呐?这放在家中镇宅,哪儿还有盗匪敢上门呐。”
……
这襄阳城的百姓热情似火,各个都含笑迎来,嘴中道着各种祝福的话语,直到跟了整整两条街,才逐渐散去。
陆煜原是个不爱交际应酬的。
毕竟他身份贵重,疏离冷清惯了,平日里如尊云间不可触及神佛般,除了金字塔尖掌权的那一小撮人,寻常百姓见了他,就只有行跪拜大礼的份。
见惯了叩首膜拜的颅顶。
现周芸却好似伸手,生生将他这云尖谪仙拖拽回了人间,置身在人群中被拥簇着。
陆煜确实有些不太适应,可方才被徐温云软声哄了几句,又重新恢复了好心情,倒也耐着性子,与百姓们一一颔首致礼。
而徐温云,因着郑明存的乍然出现,一整个就是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敷衍过陆煜后,就一直垂头不语,游玩的兴致也并不太高。
陆煜只当她累了。
“我瞧前头那卖冰酪的铺面生意火爆,想来味道不错,装潢瞧着也雅致,不如去坐着歇歇?”
陆煜口味清淡,压根就吃不惯那样口感香甜的东西,可念着姑娘家大多好这口,所以愿意在旁做陪。
徐温云回过神来,正凝神考虑之际……只见前方绣坊中,个兜售绣品的售货娘子热络迎上前来,径直就往她手里塞巾帕。
“小娘子,你瞧这巾帕绣得多好看,上头的兰花草可是新出的花样,我们楼上雅间,还有许多巧夺天工的绣品,娘子不妨同我上楼去瞧瞧,包您满意的呀!”
兰花草。
那是妹妹徐温珍最喜欢的植株,因着自小患病,所以她格外喜欢这种生命力顽强,且好养活的花草,
徐温云半息怔愣过后,定睛朝那巾帕望去,单单只一眼,由那针脚就认出,这块巾帕俨然是出自妹妹之手!
徐温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绣娘的来意,她慌乱眨了眨眼睫,而后极力稳住心神,扯着嘴角同身侧的男人笑笑。
“煜郎,这间绣坊瞧着倒有几分意思,我带阿燕随她上去瞧瞧,劳烦你帮我们去买两碗冰酪,可好?”
二人现在身处闹市之中,周围不时有城防守卫巡逻,尚算得上安全,她发髻上有那钗防身,身侧又有婢女跟着,理应出不了岔子。
陆煜颔首应了,不忘交代道,
“如遇危险,你大声呼喊,我即刻就到。”
打发走了男人,她同阿燕才任这售货娘子引领着往楼上雅间行去。
这间绣坊甚高,圆形的木梯旋转向上,绕得人头晕,一步一步踏上去,好似就像陷入轮回转世的暗黑漩涡。
终于,在楼梯尽头望见容国公府管家那张熟悉面庞的瞬间……徐温云便知今日终究躲不过这一遭。
到底是她太天真。
还以为郑明存是个有格局有耐性的,就算是望见方才箭场上那幕,可为了借种求子的大局着想,大抵也不屑现身与她斤斤计较。
“夫人请,郎主已在里头候着您了。”
随着管家恭谨躬身,将手往前一送,徐温云主仆二人,就随之踏入了走廊尽头的间雅阁当中。
颤然抬眸一望,只见此间雅阁装璜得富丽堂皇,四 周有序摆放着绣架与绣线,更有些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不凡绣品,被裱在壁上。
而郑明存闲适坐在正中的交椅上,身后是副栩栩如生的猛虎出山图,手中正端了碗滚烫的茶水,他徐徐用杯盖轻拂茶面,俊秀的面容,隐藏在氤氲腾起的水雾后,让人看不真切神情。
徐温云暗吞了口唾沫,而后紧张屈膝转手,超前俯身,给他请安。
“妾身,见过郎主。”
郑明存挑眉望她一眼,只先慢慢抿了口杯中茶水,直到她保持请安姿势了许久,身形都有些微晃动时,他才给身侧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瞬间福至心灵,由那绣架上取下根银针,阒然向前,二话不说,就将它狠狠扎向阿燕的胳膊。
阿燕吃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抖若筛糠,惊惶道,“郎主饶命。”
徐温云大惊失色,眼见管家还要动手,立即跪趴着挡在阿燕身前,抬头颤声问道,
“郎主何故如此!阿燕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用针扎她?”
郑明存由鼻中呲出了声,只垂下眼眸冷觑着她,语调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矜贵。
“夫人属实过激了。
奴仆而已,猫狗一般的玩意儿,心情不好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哪儿有什么为何的。”
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
郑明存哪里是在责罚阿燕,这生生就是在隔空抽徐温云的脸,家人和阿燕,不过都是他用来威胁她的工具罢了。
徐温云心知郑明存必是忘见了方才箭赛场上那幕,所以心中不忿,才在此处拿她的婢女开涮。
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了他,只能放下尊严跪在他身前,俯身匍下。
“都是妾身惹得郎主不快,也是妾身管教下人不善,妾身该死,还请郎主恕罪。”
郑明存眼见她服软低头,终于觉得气顺了些。
他摆摆手,将管家与阿燕驱了出去。
“夫人快快请起。
否则你外头那个能百步穿杨的相好,见你在我这儿受了此等委屈,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真真是久违了的阴阳怪气。
徐温云暗翻了个白眼。
她倒不至于认为郑明存是在吃醋,只不过以为他是在嫉恨陆煜箭术绝佳罢了,毕竟眼前的这位容国公府嫡长子,文虽成,但武不就,那手箭术莫说两百步以外了,只怕五十步开外都甚是勉强。
心中想是这么想,可面上却将身子愈发俯低了些,小心翼翼分辨道。
“……外头的污糟,岂能与郎主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混迹江湖的草莽,由郎主嘴里说出来,都是污了您的嘴。
我对他不过逢场作戏,与郎主才真正是夫妇一体,暂且委身与他,也不过是为容国公府在谋划前程。”
郑明存伏低身子,还在试探,
“其实就方才那么瞧着,他武艺实属高强,对你又倾心得很,你就没想过将一切实情全盘托出?指不定他哪日就能将我一箭射杀,与你远走高飞呢?”
。
郑明存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怕就怕弟妹要给他陪葬,且以她对陆煜的了解,道出真相后,指不定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在这屡屡的逼问下,徐温云开始有些不耐,但还是挺直了身子,直视着郑明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徐温云指天发誓,但凡动过这样的妄念,我不得好死。”
“郎主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你我三年的夫妻之情,又岂是这区区十几日,那莽汉能替代得了的?我又岂会放着容国公府的嫡长媳不做,去与他个卑贱之人浪迹天涯?他不配。”
可郑明存回想起他们紧紧相拥那幕,心中到底还是不信,干脆腾然起身,单手掐住她的下巴,凑近了逼视着她。
“左右你并未对他动情,我瞧他也不甚顺眼,不若现在一刀杀了他?想必夫人不会有意见吧?”
那张阴鸷的面庞,就这么忽然放大到徐温云眼前,鹰隼的眸光中带着十足十的剔然,仔细审视着她,似要在她脸上瞧出端倪。
徐温云瞳孔震动,呼吸骤停。
可眼见他竟对陆煜动了杀心,终究再也说不出违心之语。
“自然有意见!
……我实在是不知郎主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犹记得分别前,郎主声声嘱咐我必要借种留子,寻得满意人选,得个麒麟孩儿。
现在我好不容易寻了个还凑合之人,千方百计与他勾搭上,守宫砂也没了,眼瞧着就要事成,郎主非但不高兴,却反倒要将人杀了?”
徐温云越说越气,干脆由他掌中挣了出来,颓丧跌坐在地,神色哀伤,充满幽怨,眸光中泪水盈盈,泫然欲泣。
“郎主究竟将我当什么了,用来取乐的玩意儿么?”
声声泣血,字字属实。
在郑明存的印象中,她嫁入容国公府三年来,还从未见过她委屈失态过,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还有那药。
郎主竟给我下了那等恶毒的媚*药,我都未曾有何怨言,难道郎主现在就要我因它同旁的男人有了私,就要触怒于我么?
我犹记得那药还剩最后一次毒发,不与人媾*合就要身亡,郎主杀了那人,究竟是想要我再去寻个男人,还是说郎主能亲自为我解毒?!”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触了郑明存的逆鳞。
他太阳穴旁的青筋急跳了挑,面色冷沉。
“短短十余天不见,你胆子倒是愈发大。”
徐温云被他的语气吓得颤了颤,浑身都在微微战栗,“郎主恕罪,妾身这也只是生死攸关气急之下,慌不择言罢了……”
经过如此几番试探,郑明存才终于相信她目前为止并无异心,许多事情,也好似是他做得太过,总不能逼得太紧,让她没了活路。
他并未跟她计较言语上的冒失,只终于放松了下来,背部后倾,靠在椅背上,双臂随意耷拉在扶手上,神色从容了不少。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得就慌成这样?
夫妻三年,你我之间终归有些情分,我自不会让你香消玉殒。那便暂且留他一命,待你解毒之后再说吧……”
郑明存暗衬了衬,
“……其实平心而论,你那人选挑得不错,虽未瞧真切他的相貌,可远远望去,倒也远胜寻常男子许多。”
徐温云闻言,忙见缝插针道,
“哪里比得上郎主风采?不过是在那一众随队的镖师里,矮子里头拔矬子罢了。”
郑明存何尝不知她这是在示好谄媚,只剑眉微挑,以前倒也没发现她这么会见风使舵,不过却也并未因此话而自得。
他并未忘却唤她过来的主要目的。
“襄阳离京城甚远,你在箭场上那般抛头露面便也罢了。
接下来一路,你若还被那男人迷得色令智昏,行事这般高调,若今后到京城被人认了出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届时可莫要怪我冷漠无情。”
其实这些话,委实不必非得他亲自交代,但箭场那幕给他的冲击着实不小,便想着非得见她一面,砸摸清她的立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