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清忍笑瞧着吴叔和游飞费了老鼻子劲才把绝影拽到马厩去,又瞥了严观一眼,抛下一句‘物肖其主’,就牵着月光往外去了。
严观快步跟上,正要为自己辩驳一番,就听到绝影在马厩里撒气,踹裂木板的响动。
他折回去瞧了一眼,见吴叔和游飞无事才又出来。
明宝清骑在月光背上看着他,对上她戏谑的目光,严观忍不住道:“马又不懂事。”
“你懂事。”明宝清嘴角勾起,垂眸睨着他的时候,眼神极是妩媚。
严观忽然伸手把她从马背上薅了下来,月光的皮毛光滑如水,明宝锦每天都会梳理一遍。
明宝清的臀隔着衣料滑过顺溜的马儿皮毛,很快又落入一只炽热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掌中。
为了更好地将她拘在怀里,严观的手掌稍稍一掂,五指也握得更紧了几分。
明宝清朝门口瞧了一眼,见院里安静了下来,吴叔应该是领着明宝锦和游飞上外去了,至于巷口处可能会望进来的目光,也被月光挡住了。
“做什么?”明宝清安下心来,搂着他的脖颈,往下沉了沉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被抱得更舒服一些。
柔软磨在他的掌心,严观滞住了呼吸,目光颤动着,在明宝清面上舔舐,他脸上满是一种快要炸掉的神色,却要生生忍着。
“不是说物肖其主吗?”严观道。
“畜生所为,”明宝清搂着他的脖子,将身子往后坠去,尽可能离他远些,可长腿却缠在他的腰上,“严帅是正人君子,怎么好学?”
“我不是君子。”严观越是倾身过去,明宝清越是往后仰,像是细枝上的硕果,盈盈坠着,却不叫人摘。
严观扶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贴着她的唇角哑声道:“我是畜生。”
明宝清得了这一句,侧眸赞赏地看着他,她看见严观眸中冒出火来,面颊也微微一偏,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热蓬蓬的风裹着明宝清,她想,夏天要来了。
那夏风来得可真是强劲,有一缕格外霸道又温柔,撬开她的唇缝,吮着她的唇舌。
严观揉着她的后颈,偶尔一睁眼时,他也看着她,看着她眉间的那颗褐痣。
他第一次看见这颗痣的时候,以为这是自己所能得知的最私密的细节了。
他绝想不到自己可以这样吻她,因为这个吻,这世上一切都对他没了诱惑,又或者说,这世上所有的诱惑,都汇聚到了明宝清的身子里。
不知从哪一下吮吻开始,轮到了明宝清主动,她的吻细密密的,顾惜着自己被他吻痛的唇,吻得很轻,像是日暮时分落的一场玫瑰色小雨。
夏日里时常有这样的雨,风卷来的,毫无预兆地降落下来,是神明轻轻一挥袍袖,又譬如明宝清对他的允准。
他从未肖想过她的垂青,可他却真实得到了。
一声长长的喟叹散了开来,严观不满地吐露着他的满足,欲望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排遣,它烧在眼里时,亮如火把,却只是照亮了她,而没有灼痛她。
而明宝清的欲望是截然相反的表现,她想,夏雨都要把她的裙子沁湿了。
第092章 幕佐
工部司的官署并不大, 但看起来很紧促,可能是因为其中匠人坊隔了太多个,要处理的一些案牍就统统堆到了余下的几间小院里。
工部衙门除了工部司之外, 还有屯田司、虞部司、水部司等等。
农事听起来与屯田司关联更多, 但工程营建等事务, 大多由工部司来办。
除了宇文主事之外, 工部司的主事还有两人,各领建筑、军器官业为主,宇文主事日常所领职务, 以织造官业为主。
农具只是宇文主事职责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可以说占不足十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宇文主事本身的志趣所在。
“我这就让底下的官匠依着你这样式做几把水田犁出来, 先在官田里试一试, 若是好用, 可以多做些, 让县衙通知乡里的百姓拿自己的旧犁来换。”
宇文主事今日似乎是有些心事,每每开口时都先愣上一会,似乎在打腹稿, 又像是被某件别的事绊了心思。
“好。”明宝清和严观对视一眼, 神情欢喜。
隔壁军器坊里忽得腾起一股绿雾,好似毒烟, 严观闻见了硝石刺鼻的气味,忙和宇文主事一道关上门窗。
“主事, 这是做什么用的?”
宇文主事闻言一转身, 就见明宝清正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立有四条腿的小车端详。
“风扇车, 用来清除谷粮中的糠壳或是尘土等杂质的。”出声解释的却是严观,“那次在官田粮仓抓贼时看到仓房里有这个。”
“对,你转那个轱辘,车里边的风扇叶片会转动起来,扬起风来把糠壳尘土吹出去,将稻米留下来。”宇文主事说:“但这种农具在寻常农家用的不多,平头百姓都是在上风口用抖谷子的方法来分开粮和糠。”
每每到那几天,好似黄沙过境,出去一趟再回来,能洗下一身的糠土。
“是从这里将舂碾后的谷粮倒进去?”
明宝清望进风扇车顶部的锥形入口,摸到底部斜面没有封口,斜的角度不大,一次漏下去的谷粮不多,可以被叶片转动而产生的风充分吹分开来,叶片的风量被设计过,吹不动簌簌而下的稻米,而那些糠壳尘土却可以顺着风扇车侧面没有被完全封上的部分直接被吹出去。
锥形入口直下有一处装稻米的凹槽,装满一槽,底部的隔板是可以抽拉掉的,稻米就可以直接掉进麻袋里。
明宝清盯着看了一会,道:“这里为什么不做成斜面的,直接可以让稻米滑进麻袋或者箩筐,这样直上直下的,麻
袋箩筐就要摆在风扇车正下面,要看不见了。”
“反正也是装袋装箩筐……
宇文主事虽是这样说,却已经顺着明宝清的意思在想象了。
“推进车下边还是空袋子、空箩筐,可拉出来时就是满粮的,也重啊。”明宝清想起自己和明宝盈一起把粮食抬进仓房时耗费那些力气,就说:“能省的力气要省。再者,做成一个不那么陡峻的斜面,谷粮滚落时还能自然分散开来,若有石子稻草之类风吹不走的东西,就能及时拣出来了。”
宇文主事听得频频点头,想起自家弟弟出的那个主意,他咂了一下嘴,道:“明娘子,要不要来工部司做事?就在我手下。”
话头转得太快,明宝清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宇文主事说话从不弯弯绕绕,但他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是很清楚。
在他手下做事?官职是不可能这样轻易允诺的,那么,做个书吏?好像也不太符合。
“主事的意思是,在您手下做幕佐吗?”明宝清斟酌着问。
幕佐没有品秩,即便有出身好的子弟,暂居幕佐这一职,也就多个虚衔,除非是真正兼得了一个官,例如校书郎、评事、协律郎之类的官职。
“可以这么说,我手下还有一个佐吏,四个堂吏,你也可以调配。”宇文主事显得很有诚意:“俸料钱同正字,如何?”
“正字虽是九品下的官阶,可俸钱一年有八千文,再算上禄米,都能给我?”明宝清有些不可置信。
宇文主事看着她,又看看严观,问:“她,到底是有心眼子,还是没有心眼子的?”
“全是好心眼子,”严观说:“只是她眼前站着的人是您,一下也没想到别的。”
幕佐虽没有官阶,但户部侍郎也是宇文,宇文主事说了俸料钱同正字,自然有钱袋子给的底气,难道还会欠明宝清这三瓜俩枣的不成?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好处?
‘在投石问路吗?’明宝清心想着。
他们已经出了工部司的官署,没有走承天门街,而是沿着东侧高墙往东门去。
这里来来往往的官员、书吏、仆役也很多,明宝清和严观前头正有两人扛着一张案几走着,时不时有一两人夹抱着公文从他们身侧擦过。
那张榆木的案几转进一间偏门里,然后明宝清听见搬抬着的仆役恭敬道:“少卿。”
明宝清瞥了眼,见是邵阶平从太府寺出来,他明明是要出门,却立在阶上不走下来。
两个仆役小心翼翼腾挪着沉重的案几,还得迁就他的站位。
“明娘子怎么会来这里?”
明宝清面无表情地从邵阶平跟前走过,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她哪有心情理会他这种玩意?
邵阶平的面孔上有了一丝波纹,他垂眸往边上让了半步,两个仆役又是连声‘多谢’‘劳烦’。
他终于没有被无视下去了,可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居然要从下人身上找?
做了安王妃的邵棠秋对他已经不掩鄙夷之色,回来一趟,居然还学会了敲打他,也不知她同邵九郎说了什么,平时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邵九郎近来也学会了敷衍。
褚令意自从那日在射红场上落败之后,对他就显得愈发冷淡,不肯再同房。
更可恶是明宝清,无所依凭的一个女娘,居然屡次甩脸色给他看。
除开幼年时被冷漠对待的那些年,邵阶平觉得他有能力自保后的人生都还算顺遂。
他样貌不错,自认脾气也算好,又知情识趣,画眉描唇染指甲之类的闺房乐事,他也信手拈来。
从前只要稍稍示意,那些女娘就会自己倒进他怀中,风月场上是这样,家中婢女也是这样,交际场上也有胆大豪放的贵女对他青眼有加。
只不过他那时看上了褚令意,未有回应而已。
苗娘子是个意外,也是个很容易修正的意外。
若不是明宝清横插一脚,褚令意妇人之仁,这事怎么会弄得拖拖拉拉,贻害无穷?
邵阶平看向明宝清的背影,却被一双利目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了?”明宝清问:“他在看咱们?别理他了。”
严观收回目光,等出了东门才道:“褚大娘子与他之间嫌隙渐生。”
“这是自然,可你怎会说这话?”明宝清有些不解地问。
“东市里有一间可印卖日历、农书、医书的店肆是褚大娘子的嫁妆,前日这店肆连夜卖了一个奴仆,那奴的生父是先太子门下臣,但因为是家中新罗婢所生,所以没有上族谱,倒是留了一命。他被卖到人市是在夜里,买的人牙是走潭州、桂州一路的,已经上路了。”
严观忽然说了这一长串话,明宝清知道更要紧的,是他没说出来的部分,“生了什么事?”
“说是刻错了一块雕版。”严观道:“‘颖’字没有缺一笔来避讳。”
“可他,他应该不识字吧。”明宝清低声说:“只是依样画葫芦啊。”
“刚开始打听到的消息的确如此,但后来再探下去,才知道全不是这样的。”严观道:“那个奴仆识字。他看得懂,刻错了,当即就用凿子凿掉了一横。这一动作被人瞧见,才知道他原来识字。”
“识字却装作不识字?为什么?”明宝清蹙起眉。
“谁知道呢,雕版听起来沾点书香,可对那些匠人来说,也就是木头上雕花。雕版匠人若还识字,工钱能翻一翻,他居然装作不识字,有利不图,必定有古怪。但这么发卖了,可能也是没问出缘由来。这奴是一枚棋子?是一个桩子?也许是伺机而动,但还没等用上就暴露了。”严观摇摇头,道:“圣人登基时抄了那么多家,仆役四散,邵阶平估计也买了一些,收归己用,往褚大娘子的嫁妆渗自己的人,与他情好时,褚大娘子不计较那么多,想来是情分薄了,眼里就容不得一点沙子了。”
这件事情,邵阶平也知道了。
他没有过问一句,再问的话,褚令意又会借机发作。
正在他想着该如何叫褚令意态度回暖时,忽见一人从东门街上走过,那人目光冷淡淡掠过他,连顿都没有顿一下,令邵阶平心头腾起一股火气。
“林外郎。”
外郎是员外郎的简称,林千衡如今是中书门下尚书省的员外郎,虽只是六品上,但郎官一职甚是清要,选任不经过吏部,是由圣人直接除授的。
林千衡与邵阶平关系尚可,但称不上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