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的那双纤纤玉手仿佛没有骨头般的柔软,触到男人的掌心,确实透着股捂不热的凉意。李怀修眉宇微拧,终究是遂了这女子的小心思。
“规矩都是人定的,日后宓常在不必再到宫门外接驾。”
明裳弯着眸子,踮起脚尖亲到李怀修的下颌,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皇上待嫔妾真好。”
宫人们装死地低下脑袋,可不敢看皇上和宓常在亲近。
李怀修脸色难看,掐了把明裳的脸蛋,警告道:“莫要在旁人面前跟朕撒娇。”
黏黏糊糊的劲儿,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明裳这次乖顺地应了声,李怀修才勉强顺气,眼光从女子脸上移开,今日便罢了,改日再好好教教她。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知憋笑多久,宓常在是有些手段,专与旁人不同,不过这些手段换作旁人,还真使不出这般效果。要么是没宓常在的姿容,要么是没宓常在的胆子,果然这后宫里受宠的嫔妃,就没一个简单。皇上坐在那个位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得穿宓常在的手段,偏生还就吃这一套,只要宓常在老老实实,不触了皇上的底线,在三年选秀的新人进宫前,少不得恩宠,皇上还得新鲜一段日子。
此时夜色已深,李怀修来时就用过了晚膳,明裳早也吃了,宫人送进的糕点当作摆置,明裳捏了一块递到男人嘴边,李怀修摆了摆手,明裳便遣辛柳进来把糕点拿下去,赏赐给下面的宫人。
窄榻里,李怀修搂着怀里的女子,隔着衾衣的布料,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那段腰肢。明裳觉得痒,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闹得男人没了耐性,手掌加大力道,牢牢把人按住,“别乱动。”
烛火的光影打到李怀修的侧脸,忽明忽暗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锋利。
明裳觉得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柔软的指尖在男人的掌心里画圈,如一片羽毛。她抬起了眸子,疑问出声,“皇上是有心事?”
话落没多久,男人掀起了眼皮,昏黄的宫灯下,慵懒矜贵,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猜透。
李怀修握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薄唇淡淡启开,“不该你问的别问。”
后宫不得干政,听了这话,明裳明白这位大抵是为了前朝的政务劳心。
那只小手从男人大掌中抽出来,抚向紧锁着的眉心,“皇上在嫔妾这,心里却还惦念别处,嫔妾可不依。”
那副娇蛮的模样,活脱脱的宠妃架势。才是常在的位份,就敢在他跟前翘尾巴了。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反手就把人摁在身下,“你倒是说说,朕惦念哪儿了?”
那双幽沉深邃的眼,换作旁人,大抵早就怕的不行。
两人贴得太近,不由得让明裳记起夜中交颈的情形。
她咽咽唾沫,雪白的脸蛋向旁侧了侧,避开男人的眼,“皇上惦念哪儿,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还敢强词夺理,跟他叫板。
李怀修视线向下,盯向了女子雪白的颈,指腹点着她漂亮的锁骨,不紧不慢地停在玉兔之上。
宫灯残留的光亮摇摇欲坠,内殿的软榻狭窄,明裳咬唇侧身,良久,那条腿才被放下来。
她弱弱地喘着气息,好半会儿,才勉强翻过身子,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咬紧了唇瓣,“皇上,嫔妾冷……”
李怀修倚着窄榻的靠沿儿,衣衫完整,衣冠楚楚地瞥了她一眼,侧身将人拢入怀中,冷嗤道:“前不久让朕把你这顺湘苑新折腾一遍,墙上刷了梓菱,冬隔寒夏隔热,你也会冷?”
明裳咬唇不语,眸子却却比谁都委屈。
李怀修最是知晓这女子的七窍玲珑心思,倒底是没舍得让她冻着,拎了薄被,裹住了人,那只手掌罩着她,没拿回来,狭长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透着股晦色,威严与风流并存。
明裳竟不自觉晃了眼,面前的男人是与大表哥不同的,他是皇上,是天下最尊贵的君王,世人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至少在这一刻,明裳从未有过后悔。
……
又过几日,月香捧着明裳练好字的宣纸出了殿门,没一会儿,绘如急步掀帘入了内殿,“主子,不好了,阮嫔在上林宫里忽然摔到了台阶上,现下召了太医,皇上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明裳眉心倏然皱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事出突然,阮嫔怀了皇嗣,遇上这种事,嫔妃们都要过去看看,绘如一面为明裳换衣,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踩到台阶的光滑的石子,才摔了一跤。”
明裳蓦地睁大了眸子:“石子?”
阮嫔有孕,上林宫伺候的宫人怎会出这等纰漏!
绘如轻点了下头:“昨日,辛小五取午膳,正看见了几个宫人在捡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辛小五随口说给奴婢,奴婢记在心上,虽有不寻常,奴婢还未来得及去查。”
“不怪你。”明裳蹙起眉尖,“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置身事外,牵涉到皇嗣,可没那么好脱身。”
她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不论如何,都要先过去看看,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闻讯的嫔妃都赶到了上林宫,一则是为了见到皇上,二则是要看看阮嫔究竟有没有事,要害阮嫔的人又是谁。
明裳到上林宫的时候,台阶上的血水已经被清理干净,残留一摊湿漉漉的水渍和浓重的血腥味,触目心惊。明裳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面色有些发白。
殿内,皇上在主位,并未坐着,皇后以及众嫔妃也不敢落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屏风里面,阮嫔时断时续,痛苦的呻吟声。明裳进殿时耳边听到,心神一颤,眼前映出殿外殷红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曾听嬷嬷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而今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那道鬼门关的厉害,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危,命都没了,纵使得再多的圣宠,又有什么用。
她上前两步,福身做了礼,并未多言,这时候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听她说话。阮嫔再不得宠,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血脉,皇上禁足阮嫔,摆明了对阮嫔腹中皇嗣的看重。
李怀修掠了眼下面站着的莺莺燕燕,眸底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上林宫洒扫的宫人何在,主子怀了皇嗣,都不知把台阶清扫干净,朕留你们何用!”
倾时,殿内的娘娘主子,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上林宫的洒扫宫人哭嚎着爬上前,吓得软了身子骨,拼了命往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掌事的大公公吴瑞爬出来,肥胖的身躯抖了又抖,解释道:“奴才……奴才命人清扫过了,只是……只是宝珠公主要搭漂亮的石子屋给主子看,才……”
他声音越说越小,战战兢兢,最后头压得再不敢抬起来。这事提起实在冤枉,谁知道那房子倒了,往下滚了几块石子,正好又被出来的主子给踩到。
他这辈子从没欺软怕硬,害过别人,在宫里如履薄冰,始终提着根弦,怎么就让他碰上这档子事了!
“阿娘!阿娘!”殿外,宝珠公主鞋袜都没穿好,哭得双眼红肿,一边抹泪,一边抽咽得跑进来,见到父皇,未像以前扑到父皇怀里,小身子跪到地上,呜咽道:“父皇,阿娘流血了,好多的血……”
李怀修凉凉掠了眼伺候的乳母,那乳母脖颈一凉,心惊胆颤地回道:“小公主哭闹着要见主子,奴婢实在怕公主哭坏了身子,不得已带着小公主过来看看。”
再有怒气,李怀修也没迁怒到女儿身上,他脸色招手让宝珠过来,宝珠眼圈红透,“父皇,宝珠想见阿娘,都是宝珠不好,是宝珠害了阿娘……”
“你阿娘没事。”李怀修温下声安抚,“与宝珠无关,不是宝珠的错。”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你阿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宝珠跟着乳母回去睡一觉,父皇答应你,等你醒了,你阿娘也会无事。”
“真的吗?”宝珠眼珠亮起来,望着李怀修又有点纠结,可是她现在就想见到阿娘,但是父皇从不会骗她。
乳母这时候极有眼色地上前抱过宝珠,“小蝶去御膳房拿了桂花糕,公主不是最爱吃吗,奴婢带您回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再来看阮嫔主子。”
宝珠小脑袋迟疑地点了两下,心里挂念着阿娘,没因有桂花糕吃而露出多少喜色。
带走了宝珠,殿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看诊的太医擦着额头一把凉汗,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皇上,阮嫔主子的皇嗣,保不住了……”
明裳手心收紧,下意识朝上位看去,男人脸色黑沉如水,压迫得内殿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得屏住了呼吸。
她很快低下了眼,这时候,屏风内传出女子极为痛苦的哭声,阮嫔叫人搀扶着,捂紧了小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临近圣前,一把推开了扶着的宫人,跌撞地跪到地上,身下仍有血迹,哭着哀求,“皇上,定是有人要害嫔妾,定是有人要害嫔妾!”
阮嫔流着泪水,断断续续地抽咽出声,手心死死掐紧了衣料,她这一胎将要坐稳了,分明昨日她还隐隐约约摸到了显怀的迹象,不过一日,便成了一摊血水。她辛辛苦苦的精心谋划付之一炬,叫她如何甘心!她绝不甘心!
“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近些日子……近些日子宝珠便从御花园捡了石子回来,定是有人故意让宝珠看到那些漂亮的石子……”阮嫔哭得力竭,眼里是浓重的绝望与痛苦,她抓住了男人龙袍的一角,“皇上要为嫔妾做主,不能让嫔妾的孩儿没得不明不白啊……”
阮嫔育有一女,往日在人前都是风光无限,何曾这般狼狈过。如此凄惨的情状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悲戚之感。
皇后不自觉地抿住了唇,担忧地望向地上绝望悲痛的阮嫔,“皇上,阮嫔刚小产过,身子怕是受不住。”
嫔妃们的视线都在阮嫔身上,闻言,又朝皇上看去。明裳抬眸间,朝六宫嫔妃扫了一眼,担忧、同情、讥讽……各色可见。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姜贵人,姜贵人面上波澜不惊,连装出担忧都懒得装,一如往常,埋在人堆里,倒也不显眼。陈宝林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的,似乎是几分害怕的惊恐。
殿内回荡着阮嫔凄惨的哭声,李怀修闭了闭眼,声线压着冷意,“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
令溪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阮嫔,阮嫔刚小产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抬起眼,怨恨地扫向殿内的每一个嫔妃,若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日光透过槅窗斜进内殿,暖融融的光亮却叫人生出冷汗。
小太监将石子捡进了殿里,沾了血的已叫人清捡出去,剩下半匣子鹅卵石透明晶亮,流光溢彩。
“皇上,近些日子小公主就会到御花园捡这些石子。”
众人探头去看,月香脸色微变,朝明裳看去,明裳轻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这时,有人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永和宫旁边那面湖里的鹅卵石!”
那嫔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住了嘴,却引得旁人生出疑心。又有人附和,“嫔妾瞧着也像,只有永和宫旁边那面湖的石头才会如此特别。”
“宓常在住在永和宫,不知宓常在可觉得眼熟?”
众人的视线投到明裳身上,皇后微不可查地注意一瞬皇上的脸色,很快看向明裳,“宓常在,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裳上了前,仔细看了两眼匣子,冷静道:“永和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嫔妾爱舞,倒是不像两位妹妹有那个闲心到小湖边看石头。”
嫔妃中,有人又接道:“宓常在说得有道理,嫔妾方才瞧着这两块石子没什么新鲜,也不知姜采女和祁美人是怎么认出来这石子是永和宫的。姜采女和祁美人似乎……住得离永和宫很远吧。”
明裳受宠后,常被人视为眼中钉,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她说话,让明裳不由得多看两眼,是听月坞的张美人。她与张美人少有交集,从未想过张美人会在这时为她分辩。站在人后的陈宝林,闻言拧眉朝张美人看去,眼底闪过暗色。
祁姜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不过多说一句话,脏水就泼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吓得跪到地上,祁美人道:“皇上,嫔妾只是想到王采女落水那日,偶然间多看了两眼昭阳湖,才记住了,并无别的意思。”
“皇上。”皇后侧过身,温声禀道,“要想知道这石头是不是永和宫的,不如遣人去永和宫旁捡回两块,比照一番,倘若不像,也好还了宓常在清白。”
李怀修沉沉的视线落到跪地女子的脸上,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招来全福海,“照着皇后的话去做,再去查近日是否有人去过永和宫旁的平湖。”
全福海接了旨意,觑了眼下面跪着的宓常在,宓常在虽有些小性子,但他料想宓常在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敢去谋害皇嗣。而且宓常在聪慧,又怎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约莫是有人嫉妒宓常在的圣宠,才往她身上泼脏水。
他正要走,又被叫住身。
明裳仰起脸蛋,那双眸子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水,“皇上,嫔妾还有话要说。”
李怀修眼底很深,“说。”
“嫔妾宫里的人昨日见到有宫人鬼鬼祟祟在永和宫湖边捡些东西,嫔妾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日阮嫔姐姐因石头出事,嫔妾不禁疑心。”
辛小五极有眼力见地往前爬了几步,语速急快,“奴才确实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在昭阳湖边,本随口禀了主子一句,不想会与阮嫔主子的事有所牵扯,奴才未早日秉明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怀修朝全福海递了眼色,全福海会意,对辛小五道:“有劳公公走一趟,去找那几个宫人。”
事情尚不明朗,宓常在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全福海可不敢得罪了皇上宠妃身边的人,对辛小五说话也客客气气。
辛小五会意,跟在全福海后头出了内殿。
站了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却无一人敢叫累坐下,谁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触了皇上的脸色。
明裳跪到腿麻,始终没敢吭声,她清楚,平日里这位宠着她,全是因为那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触及到底线,便是薄情寡性的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进动静,全福海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端着檀木匣子,再往后,是两个眼生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明显被这番架势吓到,脸色惶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全福海比对了两匣子鹅卵石呈到圣前,他有些迟疑犹豫,“皇上,似乎是有些相像。”
尾音刚落下,就瞄见了皇上发凉的眼光,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李怀修抬手让全福海把匣子端下去,看向跪着的两个宫女如同看着两个死人,“是谁授意给你二人?”
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面容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皇上恕罪!奴婢绝不敢加害阮嫔主子啊!”
两个哭嚎半刻,其中一人先是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看向前面跪着的明裳,“宓常在,宓常在您说句话啊,奴婢可是听了您的吩咐,才把湖里的鹅卵石搬到御花园,奴婢全然不知会害到阮嫔主子的皇嗣啊……”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祁美人最先开口,“原来宓常在早有心加害阮嫔,还在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无辜,企图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宓常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