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羞红了一张脸,破釜沉舟似的,凑到男人耳边。娇声软语,拂到鼻翼下的气息都是甜腻的,李怀修喉结滚了下,盯着面前勾着他的小妖精,微眯了眯眼,蓦地扬臂,将人扯到怀中,盘金龙纹的阔袖,将胸怀的玉雪盈白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色朦胧,羞得藏到了云里,一个时辰过去,李怀修的火气也消了。
疏解过后,李怀修思绪不时转移到前朝,指骨一下没一下敲着怀中人的腰窝,将近年关,六部又要详实一年的收账支出,今年所经多次祸事,收成民税不过往年三成,恐国库已是空虚无几……
他眉宇越锁越深,指骨的力道无意加重,怀里的人却终于受不住,不安地动动身子,跟他抗议,“皇上别敲了,嫔妾要痛死了。”
宫里最忌讳死字,这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怀修敛下心思,拧眉斥她一句,这人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却半点自觉没有,翻过了身子,乌黑的后脑正对着他,抱怨道:“皇上不知道自己劲儿有多大,嫔妾的腰都被皇上敲红了。”
闻言,李怀修扫了眼女子的腰窝,雪白的肌肤确实有几道红印子,其实不止那处,上面更甚,李怀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指腹往下捻住明裳的命门,“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让朕安生安生?”
明裳呼吸一滞,脚趾蜷缩到了一起,她敏锐地听到了男人怀中的疲惫,待那只手掌拿开,才翻过了身子,柔软的唇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男人的下颌,带着点讨好,李怀修颇吃她这一套,手臂揽着女子的腰身,收了收,明裳指尖戳着男人赤膊的胸膛,糯糯道:“皇上这般宠着嫔妾,太过扎眼了。”
李怀修微阖着眼,倒有些享受那女子乱动的小手,给他挠痒痒似的,“只要你不耍心思,不生事,朕会一如今日地护你在后宫无虞。”
男人声音很淡,却平和得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第036章
帝王一诺, 犹如千金。能得皇上信任,这许是旁人的一生所求。
明裳本有三分随意的心,在这一刻轻颤了下, 她仰起脸, 难得有几分郑重,“皇上为何这么相信嫔妾?”
李怀修垂下眼, 指腹钳起了这张脸蛋,“你很聪明,知道朕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男人眸子黑沉,深邃得像一汪潭水。
这也确实是他宠着这女子的缘由,后宫没有人能跟这人一样,懂得该怎么奉承他,也懂得该怎么不触碰他的底线, 聪明狡诈得像个狐狸, 偏生生了一张可怜无辜的脸。
李怀修视线游移片刻, 松了手。
这夜明裳睡得并不踏实,男人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这位未过而立能从先帝手上得来江山, 城府定是她难以所想的深沉, 她使的那些小手段,何曾不被这位看在眼里,无非是得了趣,不与她计较罢了。
……
翌日李怀修还有早朝,卯时正便睁了眼, 怀中的女子睡得正好,半张小脸都贴到了他的胸口。这段日子也习惯了这人的睡相, 只是因晨起,怀中温香软玉缠得紧,难免有些异动。李怀修压制下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半分怜惜地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女子,“起来,伺候朕更衣。”
做甚他要去上早朝听臣工聒噪,吐唾沫星子,她就能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接着睡。别的宫嫔侍寝,可没像她这么不懂事。宠着她几个月,也该是时候教教她规矩。
明裳被吵醒,眼睛也没睁开,抱着被子滚到床榻里,迷迷糊糊地出声,“皇上唤宫人进来就好了,嫔妾好困……”不一会儿,大抵是察觉没了声,十分有规矩地道了句,“嫔妾恭送皇上……”
一夜过去,宓常在似乎还是没把皇上哄好,顺湘苑上上下下的宫人奴才都到了殿外恭送圣驾,唯独缺了那个主子。即便习惯了主子躲懒,宫人们还是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尤其是触到皇上铁青的脸色,更是心惊胆颤得厉害。
李怀修走出顺湘苑,忽然停住了身子,淡淡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扳指轻转,“你们主子以往也要睡到这个时辰?”
皇上问话,宫人们不敢不如实交代,绘如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皇上,主子身子弱,难免要多睡一些时候。”
这句话,也算是给主子找了个由头,毕竟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侍寝后的身子,主子肌肤娇嫩,皇上又从不会怜惜人,每每第二日,都要擦些药膏,皇上既宠着主子,料想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怀修想到那女子娇滴滴的模样,眯了眯眸子,倒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銮舆。
……
因祁美人一事,后宫众人才知宓常在也不是空有美貌,居然还对调香精通一二,可真是把人小瞧了。待皇后散了请安,陈宝林徘徊在坤宁宫外,待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她犹疑稍许,先上前一步,叫住人,“宓姐姐!”
陈宝林走近,手心下意识攥了下绢帕,“宓姐姐这是要回永和宫?”
明裳眼眸扫了面前的陈宝林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嘴边浮上一丝笑,又很快敛去了,“陈宝林寻我是有事?”
这声陈宝林,彻底让她身子陡然僵硬,面上的笑意愈发挂不住,难道宓常在是早知那香囊有问题,才愈发与她疏远?陈宝林越想越认定了这个原因,既然如此,宓常在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反而让她数日以来心惊胆颤。
陈宝林面色颇不自然,“宓姐姐懂香,也知晓香囊用久了,难免散了味道。嫔妾当初送给姐姐的香囊,时日已久,怕是淡了,嫔妾想再为姐姐添些香料放到香囊里。”
明裳扬唇轻笑,这一声,彻底让陈宝林乱了心神,她终于生出恐慌,咽了咽唾,紧张地抬起眼,“宓姐姐在笑什么?”
女子妆容精致,眼底讽色一闪而过。
明裳走近一步,声音很轻,只她二人听见,“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陈宝林脸色煞然一白,十月的风,却吹得她刺骨得冷。
宓常在果然早都知道,却在作壁上观,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宓常在分明知晓,却始终不做动作,今日又与她挑明,究竟是要做什么!陈宝林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手心的帕子越攥越紧,终于自乱了阵脚。
两人言语止于此,眼见着到了十月末,这日快要到坤宁宫给皇后问安。刚踏出内殿,便觉一股寒气扑到了脸上,绘如立即为她裹紧了披风,“天是愈发得寒了,今岁入冬得快,奴婢之前招呼了司衣司给主子做了入冬的衣裳,料想现在也做得差不多,奴婢这就让人取来。”
绘如做事妥帖,明裳放心,也就刚踏出内殿的一阵凉风,走了一段路,身子便愈发热乎。
等到了坤宁宫,迎面见到出来的皇后贴身的宫女文竹,文竹瞧见明裳福了身子,“宓主子来得早,奴婢正要通知六宫,宝珠公主闹着要见阮常在,娘娘有令,今日主子们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自从宝珠公主被养到了坤宁宫,隔三差五的就要闹着见自己的生母,明裳见怪不怪,一大早的冷风盛气,吹得她小脸发白,她捂着汤婆子,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一人分身乏术,可要嫔妾进去看看?”
文竹妥帖地道了谢,“宓主子有心,娘娘交代,主子们这几日都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绕过回廊,风愈发得大了起来,身上裹着的披风透着钻心的凉意,今儿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月香生怕主子冻着,走到挡风的一侧护着明裳,没再走上多远,就遇到了圣驾,明裳眸子亮了下,正要福身时,瞧见了銮舆裹得严实的女子,她脸上的笑意微僵,也是一瞬间的情绪,便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请杨嫔姐姐安。”
全福海也瞧见了宓常在,装死似的垂低了头,今儿没有早朝,昨儿杨嫔闹着身子不适,皇上正要到承明宫去看看,就遇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杨嫔主子,便让人上了銮驾,谁成想还没走远多,又看见了宓常在。
杨嫔挑着垂帘,居高临下,眼里得意,几番被宓常在下了面子,也终有她下宓常在脸面的一日。她还是聪明,没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什么,反而一反常态地关心去问,“宓常在这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面上虽不显,却也叫人听出了话里头的自得。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銮舆内,扶着隆起肚子的女子,不紧不慢地捻了捻扳指,目光投向宫道上站着的人。
那女子只要有外人在,便似记起了规矩,乖得不像话。冷风垂着她发白的脸蛋,单薄的身形仿似一吹便倒,他拧起眉,竟觉得这番情形实在刺眼。
明裳低眉顺眼,没有看男人的视线,她知晓此时有人在看她,但她故意不去抬头,谁让这銮舆内坐着的是别的女人。
她声音很轻,“宝珠公主哭闹,皇后娘娘免了今日的问安。”
杨嫔神色了然,“怪不得瞧着宓常在的方向,不像是要到坤宁宫呢。”她蓦地顿了下,手心轻抚住隆起的肚子,欢快地转过脸,“皇上,嫔妾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她说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向下面的明裳投去了一个眼光,李怀修手掌随意地抚了抚杨嫔隆着的肚子,脸色却是淡淡,他按了按拇指的扳指,见下面的女子冻得颤了身子,启唇开口,“把朕的外氅拿给宓常在。”
这话落下,杨嫔先是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对 上男人冷淡的眼神,身形一颤,笑意全无,居然觉得坐在銮驾里,比站在外面的寒风中还要冷。
全福海反应快,捧着皇上厚实的狐皮金纹外氅递到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手里,他乐呵呵的,态度无不恭敬,“宓主子快披上,仔细冻着。”
月香动作快,三两下便裹紧了明裳的身子,御用之物最是金贵奢华,瞬间便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冷风,暖融融的热着身子。
圣驾过了宫道,明裳眸子淡淡地瞧着离开的銮舆,冻得发白的唇瓣微微抿起来,眉心轻蹙,杨嫔素来不屑与后宫嫔妃争宠,这是出人意料地向她示威张扬,可见在杨嫔心里是与她结了多大的梁子。
月香见主子发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和缓,才放下心,又怕主子难过,小声劝道:“杨嫔不过是借着怀着皇嗣才有几分得意,皇上这般宠着主子,待主子有了皇嗣,杨嫔定不敢再这样欺负主子。”
明裳倒不觉得杨嫔做得过分,毕竟换作是她,肚子里怀着皇嗣,怕是也要忍不住撒娇炫耀一番。不过也不算白受委屈,毕竟……明裳裹紧了外氅,唇角微扬,皇上这般,是直接打了杨嫔的脸面,即便杨嫔有气,也不得不敛起来,还要收敛了脾气向那位认错。
圣驾到承明宫,杨嫔从里头下来,李怀修只淡淡嘱咐了一句注意身子,再未关心一句,皇上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半个时辰前,而正是在遇到宓常在后才开始转变,杨嫔忽然有些不甘,皇上为何这般宠着那女子,宓常在美貌有余却才学不足,不论是家世身份,还是修养规矩,处处比不上她,皇上为何,偏偏宠着那样的女子。
杨嫔再有心气,此时也不得不压下,她拉住了男人的衣袖,有些试探在里,“嫔妾这几日身子不舒坦,皇上可不可以留下陪陪嫔妾。”
于杨嫔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能说出这些话,已是她最大的退步,放在从前,都是那些世家公子捧着她,自己何曾如此放低过身段。
李怀修敛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杨嫔出身高门,念及她父亲的功勋,一入宫他便给了她嫔位。杨嫔也确实合他心意,有规矩,识大体,鲜少参与后宫纷争,相比之那个动不动就撒娇气他的女子好上太多。大抵是她折了身段太过规矩知礼,才让他觉得,与后宫别的女子没有不同。
手腕的衣袖被轻扯两下,那女子也喜欢拉他衣角,但与杨嫔不同,胆子总是大的,见他不搭理,就会挠他手心,最后整个人都直接黏黏糊糊地缠上来,闹得他烦不胜烦。
杨嫔见皇上不语,眼圈竟鲜少的红了,她忍不住生出了些害怕,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由着性子的任性妄为,她轻唤出声,“皇上……”
李怀修敛了心思,没直接答她的问出的话,他垂下眼睑,扫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终归是握住了那只手,声音有所缓和,“御膳房热着羹汤,对有孕女子的身子好,朕让宫人送到承明宫。”
……
圣驾停了一个时辰,出了承明宫主殿,绕过回廊,李怀修合着眼,听见外面请安的女声。
全福海乍一没认出来人,幸而那主子自己介绍自己,不然他还真得罪了人。
陈宝林描着素净的妆容,为显出身段,穿着的宫裙都是极为轻薄的掐腰款式,站在冷风里,怜弱得像只小白花。
“嫔妾宝林陈氏,恭请皇上圣安。”
今儿皇后娘娘免了六宫的问安,圣驾都到了承明宫的宫门,陈宝林这时候过来问安,意思不言而喻。这段日子,宓常在确实不如刚开始得宠了,皇上也有雨露均沾的势头,陈宝林有心机,赶在这个档口出来。皇上对六宫嫔妃态度都是淡淡,到了日子便召一两个嫔妃侍寝。倘若宫嫔家中有了功绩,皇上也会为给颜面多召两回,不过全福海确实没有听说过陈宝林,料想她家中在前朝也不是什么高品的大员,陈宝林这时出现,今夜能不能侍寝,全看皇上的心思了,但刚过了宓常在那茬,眼下皇上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銮舆内好半晌没听见动静,这大冷的天儿,陈宝林身子都要僵住了,一面是冻的,一面全然是因为那位的态度。
全福海也不敢说话,心道这陈宝林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陈宝林站在冷风里,掐紧了手心,周围这么多奴才,又有承明宫盯着,今儿若是不能成事,杨嫔不知要怎样为难她。
她挽起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嫔妾闲时绣了一件衾衣,嫔妾没有宓姐姐聪慧,幸而会些绣活儿,便想到绣件衾衣给皇上尽尽心。”
这时,銮驾里才有了回应,男人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爱妃有心了。”
也就这一句,圣驾起行,甚至都没说,要收下陈宝林做的衣裳。
陈宝林望着远去的圣驾,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翠苏有些看不下去,跟了主子这么久,她也有些了解主子的性子,主子家中待主子不好,即便是到了宫里,主子也没有个贴心说话的人,殿里的奴才伺候不尽心,主子也不得圣宠,又处处被主位的杨嫔压住一头,主子哪能好过。但她隐隐也察觉出了,宓常在为何不肯与主子交好。
她心头一跳,没敢深想下去,轻声劝道:“起风了,奴婢扶主子回去吧。”
那厢陈宝林有意候在承明宫门前,等着圣驾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杨嫔的耳朵。杨嫔抬手拂去了宫人端来的茶水,抚着肚子恹恹不耐,嘴角讥诮地勾起来,“还真是不安分。”
“既然陈宝林不觉得冷,就穿成那样跪在主殿外,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
这一日,没人得个安生,宫里头安安静静一段日子,就要生出一段风波。圣驾回了乾坤宫,全福海伺候得无比小心。
他弓着腰到御前奉上茶水,正要退出殿门,又被皇上叫住,“朕记得去岁南洋进贡了一匣子溪地斛珠。”
全福海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回事,虽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顺着皇上的话头道:“回皇上,私库里确实放着。”
李怀修点点头,指骨敲了两下椅背,“去给宓常在送去。”
全福海下意识就要接话,后知后觉诧异地要惊掉了下巴,“皇上是说那一匣子都拿给宓常在?”
李怀修懒懒地掀起眼皮,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朕什么意思”的眼神。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非他惊讶,那一匣子溪地斛珠可是南洋整整攒了三十年才攒出的珠子,颗颗晶莹如美玉,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珠宝,放到宫外都是有市无价。皇上拿给宓常在一两颗,哄哄人也就罢了,一匣子都拿过去,皇上不心疼,他管着皇上私库都觉得心在滴血。
全福海干笑两声,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就是个奴才,哪有替皇上做主的份儿,皇上愿意宠着宓常在就宠着,别等到过后长了宓常在的脾气,舍不得把宓常在怎么样,回来拿他撒气。
他转身正要出去,忽地又被皇上叫住,他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正要生出希望,又听皇上道:“罢了,今夜召宓常在侍寝,朕总要给她一个当面谢恩的机会。”
全福海嘴角抽了抽,真不知皇上是想看到宓常在感激涕零,还是皇上是想今儿让宓常在受了委屈,亲自把人哄回来。宓常在也真是厉害,侍寝快大半年了,还让皇上当个新鲜宠着,兴致十足,这可是在六宫别的主子那儿从未出现过,是全福海打心里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今夜倒底是没能去上顺湘苑,重元宫的宫人到御前请人,丽妃娘娘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丽妃倒底曾侍奉过皇上一段日子,这夜,圣驾去了重元宫。
重元宫此时乱成一团,丽妃旧疾发作,宫人忙着到太医院请太医,听闻圣驾至,又忙着跪到宫门前恭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