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裳倚着月香,眼眶通红,咬唇不语,那副模样如雨打得梨花,诱人可怜。她推开月香,强撑着道:“嫔妾不敢得罪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说什么,嫔妾认就是了。”
闻言,全福海目瞪口呆,杨贵嫔气得胸口起伏,当真要晕了过去。
李怀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传太医,送杨贵嫔回承明宫看诊。”
杨贵嫔倾时站直身子,启唇正欲开口,李怀修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看过去,杨贵嫔脸色僵得难看,却又不敢出声再语。她福了福身子,全福海立即上前,送杨贵嫔回宫。
说到底,还是杨贵嫔用错了手段,明知近来宓才人颇为得宠,杨贵嫔又何必跟宓才人过不去。
今日皇后本是与皇上商议年宴之事,不过眼下,皇上大抵也无心再听。她轻轻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宓才人,屈膝福礼,“嫔妾明日将核对好地账册送到乾坤宫。”
李怀修点了点头,待人都离开,那女子还可怜巴巴地会在那儿,李怀修面色黑着,本想要这女子长长教训,冬日天寒风大,眼见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愈发苍白,倒底不忍,“起来。”
伺候的宫人扶着明裳起身,这时倒也不哭了,只是眼尾的红意未退,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她瘪着唇,哼哼唧唧,“皇上明知嫔妾受委屈,也不给嫔妾做主。”
哪还见方才半分虚弱的模样。
这女子便是会得寸进尺,李怀修根本惯不得她半分,他冷呵一声,“你想要朕如何给你做主?今日这事,闹大了对你有何好处!”
他要忙于前朝政事,哪有哪个闲心日日在后宫里护着她!
明裳依旧不满意,想到方才杨贵嫔有气无处发的神情,倒也解了些不忿。杨贵嫔有孕,确实影响颇大,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缠住男人的衣袖,柔软的指尖勾住修长的指骨,十分乖觉地撒娇,“嫔妾知道皇上向着嫔妾,嫔妾吹了许久的风,身子都冻得发冷了,皇上陪嫔妾回去吧。”
什么叫他陪着她回去,她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
李怀修眉宇突跳了两下,偏生这女子格外会撒娇,他再不答应,这人就要黏糊糊地直接缠到了他怀里。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圣驾自然地停到了顺湘苑,宫人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六宫里主子受宠,宫人伺候得多了,便知晓什么时候该进去,什么时候该等在外头。
李怀修随手拿过案上描摹了图样的几张宣纸,眉宇皱得越来越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上面究竟要画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堪入目。
珠帘掀开,明裳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一进来就见男人嫌弃地拿着她画好的图样,脸颊登时一红,顾不得体统,慌乱地拿回手里,折了三折一把塞到书册下,红着脸解释,“皇上别看了,都是嫔妾画着玩的……”
李怀修见她颇有心虚,不知又在鼓捣什么,没多问,只道:“朕就该给你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你。”
明裳揽住男人的手臂,向窄榻上走,小嘴理直气壮,“嫔妾都是皇上的嫔妃了,皇上还要像待闺阁女子似的给嫔妾请女先生,皇上不嫌丢人,嫔妾都嫌丢人。”
李怀修又好气又好笑,坐下身,把人捞到自己怀中,屈指掐着明裳的脸蛋,“你也知道丢人?六宫里,朕就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不知规矩,不通文墨,也就这张脸勉强合他心意。
“就因为找不出第二个嫔妾,皇上才会宠着嫔妾嘛!”明裳眨着眸子,漂亮的脸蛋毫不见羞惭,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看了半晌,忍不住生出笑容,晃着明裳的下巴冷脸严声:“这回就罢了,日后少出去给朕惹事生非。”
本不是明裳的错处,谁叫杨贵嫔怀着皇嗣,让她倒霉碰上了。明裳没再揪着这事不放,纠缠下去无意义,左右皇上兴致未退,也不会真正罚她。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一只大掌牢牢禁锢住了那段细腰,炉中的银萝碳噼啪响了两声,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掌心抚了抚那段滑腻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缓了会儿,才有些力气,撅着小嘴不乐意,知前朝还有政务要忙,倒没敢再赖下去。
宫人进来服侍,明裳换了身衣裳,垫脚为男人系对襟的扣子,明黄的衣袍上龙目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明裳忍不住想那时,龙目肆无忌惮凝在她身上的情形。她脸有些红,自然地环住男人的腰,仰起脸蛋,媚眼如丝,跟个妖精似的,“明日皇上过来指点嫔妾书画好不好……”
李怀修微顿,垂下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眸色有些深,“你当朕日日如你这般清闲。”
第043章
那厢杨贵嫔回了承明宫, 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全福海躬身告退,杨贵嫔一个好脸都没给。谁不对御前的大公公毕恭毕敬,杨贵嫔反而一眼都懒得看这个阉人, 不过是伺候在御前的一条狗罢了, 宓才人得宠,便巴巴地捧上去,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全福海可是个人精,知晓自己在杨贵嫔这讨嫌,也懒得说规劝的话, 当局者迷,杨贵嫔这般折腾,迟早把自己的圣宠折腾没了。杨家如日中天,皇上会给几分脸面,但也不至于忌惮了杨家, 杨贵嫔仗着自己的出身门第, 怕是要忘了皇上才是天底下的主子, 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奴才,皇上想宠着谁,哪是奴才能左右的。
槅门甫一关上, 杨贵嫔抬手打碎了一地的茶盏, 她与宓才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待日后她复宠,定然不叫那女子好过。
杨贵嫔心中郁结,呼吸起伏不停,云秀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主子发火, 不敢出声。皇上给主子恩宠,是因为主子的家世, 肚子里的皇嗣,今日见皇上待宓才人那般,她也不禁为主子提起心弦,皇上待宓才人的恩宠好似确实有些特殊。她不禁把这些缘由归结到宓才人的相貌上,那张脸,确实太过好看了些。可以色事人能有几分好,云秀只盼主子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传话的宫人从外面通禀,“主子,陈宝林在外求见。”
“陈宝林?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了御花园的事儿,来看本宫笑话?”杨贵嫔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她可不认为陈宝林这时候过来,是真的给她请安。
云秀担忧地上前,“主子不想见,便不见了。”
杨贵嫔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费尽心思讨好本宫,为何不见。”
珠帘掀开,陈宝林身穿靛青的宫裙屈膝福礼,素净的妆容像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杨贵嫔是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也不喜欢陈宝林穿得跟报了丧似的衣裳,平白时像旁人欺辱了她。
杨贵嫔斜眸让她免礼,没赐座,“求见本宫是有何事?”
陈宝林温婉含笑,丝毫瞧不出因杨贵嫔怠慢看不上眼的恼意,她直言道:“嫔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不巧撞见了贵嫔与宓才人争执。”
“宓才人圣眷正浓,贵嫔实在不该明面往宓才人身上泼脏水。”
“放肆!”杨贵嫔越听越气,拾起案上仅剩一个的杯盏扔到地上,“本宫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陈宝林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道:“嫔妾不敢,贵嫔可知,贵嫔是由御前大公公送回的承明宫,而宓才人则是由皇上送回的顺湘苑。皇上待……”
“宝林主子慎言,贵嫔怀有身孕,宝林主子说这些事倒底有何居心?”云秀情急之下,止住了陈宝林接下来的话音,她忙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主子,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陈宝林明知主子怀着皇嗣,又为何说这些刺激的话,分明居心不良!
陈宝林微顿,继而生出柔笑,“贵嫔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皇上虽宠爱宓才人,但最重视的还是贵嫔腹中的皇嗣,想要宓才人失了恩宠也非难事,只要让她碰了皇上的底线,届时便再无回天之力。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嫔妃还是贵嫔。”
杨贵嫔垂眸思量,倏忽抬了眼,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宝林,“你是要……本宫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你可知道今日这番话,本宫要是去秉明皇上,你会有何下场?”
陈宝林眼底闪过不耐,面上不见慌乱,反而低眉顺眼的恭敬回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嫔妾也只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做,还要看贵嫔的意思。”
……
杨贵嫔是承明宫主位,偏殿的嫔妃每日都要去给杨贵嫔问安,陈宝林要巴结杨贵嫔,免不得多去几回,因而,也就没人注意这日的异样。
厚重的白雪压住了梅花枝头,顺湘苑的宫人提水的提水,培土的培土,进进出出,颇为热闹。昨儿皇上下了吩咐,要在顺湘苑东向栽上红梅,内务府都是捡了最好的树苗,送到永和宫,前午过去,便种下了小片梅林。
明裳捏着梅枝轻嗅,一前午的大动干戈,难免又招了人的眼目。
总会有不甘心的嫔妃酸言酸语明裳的恩宠,即便得罪了杨贵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皇上的宠爱。若非杨贵嫔告假,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挑唆是非。
乾坤宫
李怀修处理完奏折,压着眉心靠着椅背缓神,全福海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不敢出声打扰,修长的指骨轻叩了两下御案,“近日张贵人身子如何?”
张贵人有孕后,不似杨贵嫔折腾,不声不响的,依照往常到坤宁宫问安,也从不仗着有了皇嗣就到御前求宠,是六宫里难得安静的性子。全福海揣摩皇上问这话的意思,斟酌开口,“贵人主子隔上几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胎养的好,只是奴才听闻这几日贵人主子胃口不佳,似乎是吃不下东西。”
女子有孕,难免要有些呕吐的反应。当年阮嫔怀着小公主的时候,可没少折腾,三天两头请皇上过去,如今杨贵嫔也是如此,相比之下,张贵人实在太安分小心。
是夜圣驾去了听月坞。
张贵人并不得宠,如今又怀了皇嗣,圣驾也不常过来,今夜皇上到了听月坞,张贵人有些诧异。
内殿多掌了两盏明烛,李怀修在看案上临摹的字帖。
“嫔妾闲来无事临摹的岐山草书,尚有欠缺,让皇上见笑了。”张贵人奉上茶水,她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了微微凸起的孕肚,昏黄的宫灯下,愈发衬得眉眼柔婉。
李怀修坐下身,漫不经心道:“比之那女子,已是极佳。”
“皇上说的可是宓才人?”张贵人请身落座,试探地问出口。
她听说了今日御花园之事,也知晓杨贵嫔离开后,皇上去了顺湘苑。
她见男人不语,指尖卷了卷帕子,继续道:“嫔妾伺候在皇上身侧也有五年,在后宫中也一向谨慎小心,皇上知道,嫔妾生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宓才人性子是娇惯了些,但嫔妾在后宫里待着,自是清楚,皇上虽宠爱宓才人,宓才人却从未仗着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即便如此,也难保旁人不会嫉妒宓才人的圣眷而陷害于她。”
李怀修饮着茶水,“你想与朕说什么?”
张贵人含唇站起了身,“嫔妾斗胆猜想,皇上今日来嫔妾这儿,是为了御花园一事。”
内殿忽然沉寂下来,针落有声,没人敢猜测皇上的心思,张贵人戳破这层遮掩,一着不慎便是惹了圣怒。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不觉屏住了呼吸,心头跳的急快,脊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凉汗。
李怀修平静地掀起眼,“继续说下去。”
张贵人压住心头的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嫔妾听闻,皇上命内务府到顺湘苑移植了梅花,皇上的意思,是叫宓才人在自己宫里看看花景,少出去惹事。因为宓才人偏得圣宠,出去便是招惹人眼,六宫难免再起风波。皇上此举,一是头疼于六宫是非,二是想让杨贵嫔平安诞下皇嗣,三也是不想让宓才人卷入其中。”
“嫔妾愚钝,并非是在妄测圣心,换作以往嫔妾不愿参与六宫是非,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嫔妾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张贵人冷静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的瑜贵嫔?皇上所想,并非后宫人人所愿,总会有人妄生别的心思。”
翌日,听月坞恭送圣驾离开,水琳为主子捏了把汗,“皇上既来看望主子,主子何必说那些话徒惹皇上不快,奴婢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张贵人毫不在意地抿了口温水,手心抚着微隆的小腹,神色淡淡,声音轻不可闻,“皇上来不来这听月坞,我又何曾在乎过……”
……
坤宁宫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廊下宫人端着盥洗的清水陆续进了内殿伺候,文竹捧着一支西番琉璃羊角烛台,轻手轻脚地呈到案上,“娘娘,昨夜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皇后对着妆镜换下琉璃牡丹配饰的耳铛,眼睫低低垂落,嘴边沁出一丝淡笑,“倒底是母凭子贵。”
文竹眼底迟疑,口中欲要说出的话触及到娘娘眼底的神伤,终究没有说出口。放在先帝时,张贵人足以抚养得了皇子,到如今依着张贵人的身份,皇上合该把皇嗣放到皇后娘娘膝下养着才是,但见皇上对张贵人的态度,似乎并无这个意思。文竹早心有疑惑,她抿着唇,接过皇后的耳铛,没有开口。
宫人伺候皇后梳好了妆容,外殿请安的宫嫔已陆续坐下,皇后徐徐起了身子,透亮的光轻抚女子的粉黛涂染的远山细眉,举止间尽是雍容端庄。她小皇上一岁,男子三十而立,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娇嫩的花骨朵一茬接一茬地开,世间男子,有谁会不贪图新鲜,便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皇后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宠妃是妾,只有她才能做的上这个正妻的位子。想的通是一回事,时日已久,难免也会生出些许的奢望。
大片的金光停留已久,不知何时移出了廊下,文竹轻唤了声“娘娘”,皇后脸上笑意颇淡,扶着宫人出了殿门,文竹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怅然失落的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
今日的晨安 六宫嫔妃安安静静,眼睛时不时瞄上一眼还未显怀的张贵人。昨夜皇上去了听月坞,张贵人有着身孕,虽不能侍寝,孕中见到圣驾,于她们而言,已是极为艳羡。张贵人并不张扬,怀中捧着手炉,衣裳是寻常的碧罗料子,相比清高的杨贵嫔,得宠便嚣张得目中无人的柳美人,实在平淡。
皇后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敛眸抿下一口茶水,眼光缓缓看向张贵人,和笑道:“纵使说后宫厉行节俭,张贵人怀着皇嗣,破例一二也是在规矩之内,不必委屈了自己。”
当今御极行生息安民之策,六宫用度不比先帝在时的后宫,虽是如此,但皇嗣之事干系大魏基业,故而要有些许特例。何况入了冬日,天愈发寒凉,可不能委屈了怀着皇嗣的嫔妃。
皇后这话说的无错,却是有意无意,让六宫视线又多了几道在张贵人身上。
一时间,殿内的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下首的女子。
张贵人仿佛未曾察觉,含着笑,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子,“嫔妾不懂这些,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坤宁宫的问安算是过去,皇后问出那句话,明裳就察觉出了不对,张贵人是宫中旧人,并不得宠,怀上皇嗣已是幸事,不过旁人有身孕,也不曾见皇后如此关切。
她细眉微蹙,张贵人面上不见异样,称怕吹冷风伤了身子,与明裳在宫道作别,先行回了听月坞。
水琳扶着主子绕过长长的红墙甬道,女子纤细的手心轻颤,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凉汗,水琳骤然惊住,神色微微一变,“主子!”
刮过的寒风拂过张贵人的脸面,她握住水琳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倏忽间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抚向小腹,低低呢喃,“这个孩子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孽缘。”
水琳面色大变,仔细环视周围,低声提醒,“无论如何,皇嗣为重,主子慎言!”
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似新人,怎听不出皇后话中意思。皇后小产后至今无子,难不成是因新人入宫,皇后才起了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