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殿内寂了一寂。
男人的那张脸瞬间黑如锅底,怒色骤现,他来她这儿,自然是给她脸面,倘若他转身就走,明日宫里要怎么议论于她,他为她考量,她倒好,竟还敢招惹他生气。
不待他发火,那女子又蝴蝶般地扑到他怀里,柔荑去握他的手,抚她脸蛋,娇软的肌肤嫩得跟豆腐似的。两瓣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分明胆大包天,偏生这张脸讨喜得紧。
“好嘛,嫔妾确实藏着私心,嫔妾想皇上了,想要皇上来嫔妾这儿。”
“皇上责罚嫔妾吧。”
“大不了嫔妾就挨一顿板子好了。”
她美目弯弯,微微娇喘,一颦一笑,千姿百媚,看得人心神荡漾。
李怀修微拧眉,一时竟不知是该训斥这个没个规矩的女子,还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耍这个小性子。
他伸手捏住了女子的脸蛋,指腹摩挲,“这么想要朕赏你板子?”
“嗯?”
男人尾音上量,眼神似是在琢磨要打她几板子才好。
明裳见男人当了真,美眸霎时瞪圆,惊恐地咬紧唇珠,滑腻雪白的脸蛋活像一颗剥了颗的荔枝,水灵灵的诱人,那只小手扯了扯李怀修的衣袖,盈盈如月,“嫔妾……嫔妾说着玩的,嫔妾怕疼,皇上要责罚嫔妾,换个法子吧。”
李怀修嘴角微勾,松了手,轻嗤,“不疼还算作责罚?”
明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算的,算的……”
那双盈盈泪目,似是真的怕他一个动怒把她拖出去打板子。
李怀修忍俊不禁,一时竟觉得这女子实在可爱。
男人故作严肃状,板着脸,狠狠又捏了一把那张触感滑腻的脸蛋,淡声,“罢了,今日责罚朕姑且留着,来日一起同你再算。”
明裳见李怀修不再计较,便放松下来,悠哉悠哉地窝到了男人怀里,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让男人在心里给她攒这么一个账本,于是又抬起头来,巴巴地望向面前的人,肌肤如玉,面庞似雪,她蹭蹭身子,主动献上两个甜香的吻,软磨硬泡,嗔怨撒娇。
很是不知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李怀修又气又好笑,终于被磨得没了脾气,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同这素来没规矩的女子计较什么。
寝殿熄了灯,候在殿外的全福海方才安心,知晓今夜这事儿在宓才人这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待明日那小宫女吐了实情,皇上会如何处置柳美人。
翌日一早,全福海眼瞧着天色大亮,听不见内殿有唤人的动静,今儿还有早朝,皇上素来克己,从未疏慵过,他思来想去,还是顶着一头冷汗,要进殿唤声伺候。正走到屏风处,竖耳便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声,全福海老脸一红,立马停了步子,冲后面要伺候的宫人一抬手,悄无声息避了出去。
这种事伺候过历代皇帝的奴才大多都经历过,但全福海跟了皇上这么久,却是头一回,当真是愣了一下,他抹了把额头凉汗,幸好,还留着心,脑袋还在。
洒金描花的衾被覆住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双颊透着绯意,红唇细细轻喘。昨夜歇得太晚,两人都有些倦怠,明裳沾了枕便睡去,这会儿还未完全清醒,便叫捞着不放了。
仿似还有没完没了的势头,明裳彻底清醒。
眸子睁开,泪眼婆娑,话音儿也有些接不上,“皇……皇上今儿不是有早朝吗?”
李怀修下颌绷紧,没答她,他掠了眼透进微熹的白光,宽大的手掌牢牢钳住了那段玲珑腰身,黑目沉沉,犹如草原虎豹,锰裂至极。
寝殿终于传了宫人伺候,换上那身矜贵威严的朝服冠冕,便仿如与方才窗笫间醉心掌控,肆意驰骋的登徒子判若两人。
李怀修理了理衣袖,掠了眼垂低的帷幔,难得大发善心,撩起衣摆坐到床榻边,那女子昏昏沉沉,不知醒是未醒,喘息微微近无,婆娑泪眼可怜无比,李怀修目光向下,觑到腕间的嫣红,黑眸柔和了许多。
昨夜虽歇得迟,但李怀修一向守己,到了时辰便睁了眼,只是那时这女子蜷缩在他怀里,入目便是遮掩不住多少的衾衣,情动之下,便失了分寸。
李怀修不得不承认,他贪恋极了这女子的身子,但他是帝王,忌讳情欲,也最忌讳贪恋,几度要将人扔出去,又几度对她轻拿轻放。
他犹疑不定。
偏生,这缠人的小妖精,愚钝懵懂,一无所知。
念此,他拧起眉,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明裳毫不知男人心思,半梦半醒中,翻过身迷迷糊糊地催促,“皇上快些去早朝吧,免得误了时辰,都是嫔妾的不是了……”
李怀修微怔,忍不住失笑,心头那抹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
“朕下了朝,便叫人传旨,册封你贵人之位。”见这女子睁开眸子,水洗般的眼珠地晶亮粲然地望向他,脸蛋酡红的情韵犹在,李怀修心头蓦地一软,指腹摩挲两下那张小脸,不由自主道:“待你怀了身子,朕便晋封你妃 位,如何?”
第056章
待圣驾离开, 明裳怔怔地坐在床榻里,尚沉浸在男人方才落下的承诺中未回过神,哪还有半分睡意。她垂下眸子, 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轻轻叹息一声。
全福海等了许久,可算是把皇上等出来了, 再不出永和宫,皇上便是要上位以来,破天荒地迟了早朝。
圣旨传下六宫, 不止明裳一人,凡是潜邸时的旧人,都升了一阶,张贵人有孕后已升过位份,便暂且压下, 大抵是生产后再行擢升, 令六宫惊讶的, 是这回晋升,皇上并未念及柳侧妃的情分,提柳美人的位份。
柳美人气得眼圈都红了, 上元宴, 她摆明了是要看宓才人出丑,定是宓才人夜中与皇上告状,皇上才忽略了她。偏生祸不单行,慎刑司审讯了一夜,那小宫女哪守得住, 将她指使的事全吐了出来,继六宫擢升圣旨之后, 丽景轩很快迎来了降位圣旨,柳美人降为正五品的柳常在。
原是旁人升了位份,如今,她就要沦为宫中笑柄!先是惹恼了皇上,又得罪了皇后,竟是为给宓才人争宠!待她清醒过来,才知昨夜有多愚蠢,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看她笑话!
柳美人面色发白地接了圣旨,待传旨太监离开,她转身猛地甩了彩芸一掌,“蠢货!”
早在事败那一刻,彩芸就料想到了主子定会朝她发泄怒火,宫里的奴才不过是主子身边一条狗,再得主子信任,也会有挨打挨骂的一日。
彩芸遮掩掉眼底的怨怼冷意,扑通跪下身,“主子息怒!”
“蠢笨如猪,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柳美人抚住起伏的胸口,眸色阴狠,早知今日,她就该把这蠢货也打发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柳美人心念一动,她厌烦地扫了眼跪着的彩芸,轻描淡写地吩咐,“昨夜之事,是本主受了这贱婢蒙害,将这贱婢押去慎刑司,与清儿一同发落。”
清儿就是昨夜去坤宁宫传话的宫女,替主子顶了罪,哪会有活路。
伺候的宫人心底唏嘘,噤若寒蝉,彩芸怔然大惊,没想到柳美人竟如此绝情,倾时冷汗涔涔,她抹掉眼泪,哭爬着到柳美人脚边,“主子息怒,奴婢全是为了主子着想,奴婢……”
柳美人已是懒得听彩芸废话。
眼见小太监就要上前把人押出去,彩芸绞尽脑汁,她看出柳美人是真下了狠心,倘若她被柳美人赶出了丽景轩,对宓才人也等同于没了用,又怎会救她。此时必要想出一个法子,她扯着柳美人的裙裾,口中不住吞咽,眼珠转动,忽地灵光一闪,“主子……奴婢有法子替主子一同除掉宓才人和徐答应!”
……
景平宫
皇上此次下召大封六宫,所册封的嫔妃也只是宫中那些从潜邸跟随,许久未提位份的旧人。姜嫔前不久才升了嫔妃,并不在此次的册封之列。
昨儿内务府新送了一批缎子,做开春儿的薄衣,姜嫔虽膝下无子,手段却是厉害,跟随皇上在潜邸时就知晓栽培自己的人手,因而内务府她也留着人,没人敢小觑了这位姜嫔主子,送来的缎子虽不是给宠妃那般极好,也是华丽慵贵。
姜嫔低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抚过绸缎娟秀的兰花,轻啧道:“宫里的绣娘绣活儿是愈发的精细了,瞧瞧这兰花绣的,好似穿在本宫身上,真像穿了朵花儿似的!”
内殿里炭盆未撤,上好的银丝炭不时发出两声哔啵的轻响,青书沏上茶水,低头道:“年前皇后娘娘提拔内务府主事高陵诠做了内务府主管,奴婢听闻,内务府今年送去永和宫丽景轩的缎子没有顺湘苑三成多,都是些寻常的回文锦,不及顺湘苑的软烟罗,妆花缎。”
“皇后提上来的人,倒是会办事。”姜嫔挑了下眉梢,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上元宴上,柳美人也叫我们看了出好戏。”
姜嫔娟帕掩唇,柳侧妃在时有多温柔聪慧,柳美人就有多蠢笨不堪,这柳家是怎么教养的姑娘,平白养出两个性子。柳美人聪明点,也该知道,宓贵人正得圣宠,如张贵人那般依附交好,还能分到些许的好处,至少犯了错,也有人说个话。她哪来这么大的底气敢跟皇上正宠着的人叫板,全凭皇上待柳侧妃的情谊么?可真是可笑。
提到柳美人,姜嫔顿了顿,“前夜那事儿打听清楚了吗?”
前夜十五,圣驾应在皇后宫中,却听闻深夜,宓贵人身子不适,请了皇上过去。
姜嫔却不觉得,宓贵人是那般恃宠而骄,敢打皇后脸面的人。
前夜那事儿动静闹得不小,不止景平宫,六宫都在观望,本以为翌日问安,皇后不会给宓贵人好脸色,不想皇后态度温和,竟还关心宓贵人身子可否好得利索了,倘若仍是不妥,不必过去问安,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宓贵人从坤宁宫把皇上请走,皇后娘娘竟没半分不悦?
青书回忆打探出的消息,轻声斟酌,“奴婢尚没查出什么,只是寻到当夜当值的宫人,听闻夜中到坤宁宫传话的是柳美人宫里的人,那宫女也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连夜发落去了慎刑司。最奇怪的是,宓贵人称病,竟装也不装,并未去太医院请太医,”
“奴婢本该早些通禀主子,只是此事存疑,奴婢便又叫了慎刑司的人偷偷打听。”
闻言,姜嫔略微一想,便已有几分了然。她面露嘲讽,无比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蠢啊!本宫见惯了后宫争宠的手段,还未见过这么蠢的!”
青书伺候姜嫔多年,略有猜出了主子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才是不敢相信那个猜测,柳美人竟为了明面让宓贵人得罪皇后娘娘,而亲自遣人到坤宁宫传话,给宓贵人截宠,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坐的久了,姜嫔起了身子,怀中抱着暖炉闲散走了两步,语调散漫轻柔,“不必再打探了,皇上既然只让咱们看到这些,知道多了徒惹人生厌。”
半遮半掩,才更让人觉出蹊跷。
能从坤宁宫请得动皇上,也要看那人在皇上心中有多少份量,只是可怜了柳美人,吃力不讨好,平白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姜嫔重新靠回软榻,父亲得力,年宴还得了皇上一回夸赞,母家一体,姜嫔也与有荣焉。六宫争斗不休,这时候安安稳稳的,也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她心里有自知之明,皇上召幸于她不过是念在她母家得力,姜嫔心里倒不见伤感,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靠容色分来的圣宠,她更喜欢利益相交。
君臣夫妻,先君臣,后才是夫妻,更何况除了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妃嫔也只是妾室,连妻都算不上。
“吩咐御膳房晌午炖上鸽子汤,精细着,要合皇上的口味,别马虎了。”
青书诧异,主子知晓皇上不喜后宫嫔妃去乾坤宫,可是鲜少到御前。
她不敢多问,垂下头应声。
……
晌午时候,李怀修批阅了摞积的奏折,撂下笔,全福海从殿外进来,低声通禀,“皇上,姜嫔娘娘求见。”
六宫嫔妃,虽常借着送羹汤的由头到御前争宠,不妨也有那么几个嫔妃鲜少做这种事,姜嫔就是其中之一,今日瞧见姜嫔过来,全福海也是十分诧异,念着姜嫔父亲眼下做的功绩,正得皇上重用,全福海没像对别的主子那般大意,恭恭敬敬福了身,回殿传话。
姜嫔没等多久,就被传召进殿。
内殿里烧着地龙,已过凛冬,忽而已经撤了炭盆。这是大魏皇室先祖定下的规矩,太///祖爷打下江山不易,告诫后世克勤克俭,忧盛危明,切不可耽溺享乐,在这处政的内殿撤掉炭盆,也是于己的警醒。然这未成条例的规矩,也不必拘泥遵守,譬如先帝爷,除去选秀入宫的嫔妃,微服巡游也会搜罗各地适龄貌美女子,便是在位二十余年六宫的用度就何其的奢靡。
姜嫔垂眼走到殿中,屈膝柔柔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今日到御前,确实无甚要紧事,有了母家倚仗,姜嫔如今的圣宠虽不及宓贵人,也足以叫旁人艳羡。今日来这一趟,一则皇上确实有些日子没去她宫里,二则自然是做给六宫人看。她知晓皇上清楚她的意思,也会给她这个脸面。
姜嫔送过羹汤,并未能留在御前多久,就出了乾坤宫,短短的两刻钟,已让六宫那些眼睛嫉妒。毕竟,皇上处事的正殿,也没有几人能真正进去过。
送走了姜嫔,到了午膳的时辰,那蛊羹汤还在御案上摆着,调羹都未用过,李怀修淡淡扫了眼,吩咐全福海拿下去赏了。全福海意料之中,后宫主子送的汤水,不管合不合皇上的口味,皇上都不会用,能让姜嫔送到这御案上,就已是天恩。
全福海手中的鸽子汤还没等端下去,殿外小太监神色惊慌地进来跪身禀话,“皇上,景和公主的乳母吃了徐答应的糕点,突然暴毙身亡了!”
……
景平宫是六宫中除却冷宫最为僻静的宫所,姜嫔并没乘仪仗,经过永和宫的宫门,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去,守门的小太监躬身做礼,永和宫因偏殿的主子受宠,洒扫的宫人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日日擦拭永和宫的匾额,落锁的朱漆也涂染得鲜亮,见不到分毫灰尘。
青书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停住,主子与宓贵人少有交集,如今杨贵嫔诞下公主,宫里两个受宠的嫔妃早有对上的一日,这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作壁上观,止步观望,她相信主子也清楚,只是不解,主子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明裳方从张贵人宫中回来,拐过宫廊,抬眼瞧见姜嫔正站在自己宫门前望着出神,明裳顿了下脚步,狐疑地瞧了辛柳一眼,辛柳也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姜嫔自从升了嫔位,较从前话少了许多,倒像了一宫主位。
那厢主仆二人也看到明裳,姜嫔微微一笑,明裳屈膝做下一礼。
“本宫是在想贸然进永和宫是否唐突了宓妹妹,不想宓妹妹竟才从外面回殿,正是赶巧了。”
明裳不明姜嫔的来意,六宫中,姜嫔虽不得圣宠,却全然不同面上表现出的默默无闻,明裳从见到姜嫔的第一眼,就知这人不能相交,故而始终敬而远之。
“不知姜嫔娘娘寻嫔妾何事?”
姜嫔不过从乾坤宫出来,经过永和宫这条宫道,说起来并无要紧事。上元宴得第二日宓才人就册封了贵人,短短一年内,母家没有功绩,又是寒门出身,尚未有皇嗣就到了从三品的位份,这位宓贵人也是让皇上破例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