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他妈的上瘾了。
第76章 天意
两个人折腾到了中午,终于肯去洗澡。韩知夏的电话都打来两次——说好十一点过来,现在日头过半,梁牧也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实在是太不像他。
池羽其他家当都在酒店,什么都没带,只得又穿了梁牧也的衣服。米色杂纹粗织厚毛衣,卡其色裤子。穿在他身上略微大了点,倒是有点韩范儿,时髦得很。连池羽都在镜子前面多看了自己两眼。
左侧脖颈的吻痕太明显,梁牧也就又扔给他一条浅驼色的围巾。
“你居然还有这么多……不是黑色的衣服。”池羽惊叹。
“怎么样。”梁牧也问。
池羽都赞许地点点头。“你的衣服好看。”
“是你好看,”梁牧这才开玩笑说,“跟艾达姐说一声,造型师的钱咱就省了吧。”
池羽也笑,就说:“那摄影也省了。公关也省了。咱俩直接单干得了。Ada姐要气死了。”
这两天,张艾达真是没空,确实就是梁牧也跟着他。在医院门口蹲点的那群记者差点以为梁牧也是张艾达的老公,总帮她拿水取药带充电宝的。
等收拾好东西快出门,梁牧也这才严肃地说:“池羽,我不是说笑。Vitesse的大电影你去不了,我们不跟他们玩儿,我们自己搞自己的,好不好。”
池羽愣住了。他没想到,梁牧也刚刚把他俩对话都听到,且记住了。张艾达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Vitesse的野雪大电影邀约。他去年客串Hugo的《速度极限》个人短片就上了瘾,一直想参加电影制作,也很幸运能在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接到他们的录制邀请。只是,一切计划都随着他在雪崩中受伤而搁置。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给你拍一部电影。”
池羽以为他是安慰自己,便笑着说:“……心领了,梁导。”只是,他还有他的计划和安排,池羽不想让他因为跟自己在一起,就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
梁牧也心里一动,拉住他手腕。他靠在他家的吧台上,双腿岔开,让池羽站在中间。
他这才抬起头,认真道:“我没在开玩笑。我写过策划。”
池羽立刻僵住了片刻。他执导过《攀》这样的徒手攀登大制作。梁牧也从来都不说着玩玩。
“什么时候……”
“之前,在加拿大的时候。”
竟然,是那么早……池羽心里又难受起来。“当时,是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梁牧也及时地把他那句“对不起”给堵了回去,赶紧转了个话题,“时机不重要。但中心思想是,我想拍世界上最好的大山滑手,滑世界上最好的大山。”
“是我?”池羽甚至不太敢相信。
“是你。”
策划书回国以后被他删了,连同他前期整理的一些资料,不过那也都不重要。池羽不需要知道。
池羽果真被吸引去注意力,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我们去哪。”
梁牧也猜着说:“未名峰,你不是还没去呢么。”
池羽低头应道:“嗯。”
他继续说:“但你学了高山攀登课程。”
“嗯。”他猜对了。
“我就当……你是在等我。”
池羽凑近了,摸着他脸颊吻他。答案揭晓,他又猜对了。
梁牧也又说:“之前一直想告诉你,但我不太清楚你是否还愿意。直到昨天晚上,你说,梦想也要。你考虑考虑吧,也不是必须……”
池羽被其他事情分了神,把他拉远了些,看住他的眼睛,打断他问:“你当初,是怎么知道未名峰在哪里的?我看了几十上百遍也没看到书里哪页写着。那本教材都出来多少年了……”
梁牧也去过很多地方是不假,可是怎么能凭借他的描述,凭那本陈年滑雪教材封面的一张照片,在全球这么多座积雪覆盖的高山里,找到他心中那一座?
梁牧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概三秒之后,他笑了,说:“池羽,你个笨蛋。”
池羽第一次被他说笨,还有点委屈:“我不是……“
“你说你把那本书封面看了上百遍,你看第一页了么?”
池羽仍满脸困惑。
梁牧也把他推开了,自己去里屋书柜里面翻找。
“那是零几年的书?”
池羽算了算,说:“应该是零九年。怎么……你家里也有?”
他收拾东西一向很有地方,所有出版过照片的书籍、杂志自己都留着一份,按年份,然后再按照类别排列。
零九年,书籍,插图。果然,梁牧也从柜子里抽出了这本几乎崭新的书,《进阶高山滑雪》。吉林高山出版社,于1999年首次出版,2009年再版。
池羽翻页的手都微微颤抖,他似乎有种预感。
扉页版权信息写得清清楚楚。作者——周骏。封面摄影——赫然三个大字,梁牧也。
他知道未名峰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因为这张照片就是他照的。
梁牧也这才说:“珠峰南坡在旅游旺季人满为患,我和我一个好哥们儿王南鸥都叛逆,我俩非要去北坡探索。在适应海拔的那一周里,我们就在大本营附近徒步。我就是那时候,发现的未名峰。我去年跟他打听这座山,王南鸥还替我问了当地向导,从地质构成上来说,应该属于古山麓冰川,五千多万年了,还在那里。”
还有一些画外故事,比如,那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跟家里所有人出了柜,在家里待不下去,才叫上王南鸥一起出门。
还有,北峰比起南坡来说,气候变化更加复杂莫测,登顶路也更艰难。他们数次折返,最终听从命运安排。是梁牧也把王南鸥生生拽下来的。回到大本营后半小时,狂风大作,遮云蔽日,几乎要把帐篷掀翻。若他们没有提前撤退,此刻早就葬身冰川之中。
登山难,折返更难。此后,王南鸥就经常跟他说,我欠你一条命。
回到北京他发现,他在北坡的系列照在不同摄影杂志上刊登发表。其中一张,就是未名峰这张,还被一个出版社要重新出版旧书,就挑走一张照片作为什么书籍的封面。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梁建生在背后运作的。这就是这个人独一无二的道歉方式,总是像一场场悉心安排的交易。
那年梁牧也二十一岁。书寄到他家,他分门别类收藏起来,一次也不屑于翻开过。他正急于寻找下一个出口,下一场冒险。
可大洋彼岸,十三岁的池羽正抱膝坐在家门口,等本地邮政的送货卡车一整个下午,把这本书送到。如同等一座完美的山漂洋过海,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等永远等不来的,来自亲人的爱意。
池羽的眼睛里正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绝对完美的山,原来是存在的,而且一直都在亘古时空中安静伫立。眼前的人,也是真实的。以科学家的严谨和梦想家的赤诚,在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彼时,他们处于人生不同阶段。而今天,他们在路口相对而望。并且,即将执手同行。
他突然哽咽,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眶湿润了。
“这是……”
梁牧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喉咙发紧。
“是天意。”
*
那天,他们是在韩知夏家里吃了顿很迟的午饭,吃完饭以后,梁牧也带池羽又参观了储藏室,给他讲了每张照片、每块儿时雪板背后的来历。木板上,池羽和梁熠川的合照被钉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说,葬礼没能让你去,实在抱歉。等过两天,带你去墓地看看他。
随后,韩知夏有事出门,池羽在客厅和饺子玩了一下午。而梁牧也走去客卧里,用电脑做了会儿工作。他这几个月在向晚工作室接的活儿还有点后续收尾工作,最近这一周为了电影的事情四处奔波,也已经拖了太久。
做人做事,都要善始善终。无论一次拍摄还是一场电影,都应该如此。梁牧也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等太阳快落山,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发短信问黎向晚在不在工作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就打算出门。
推开客厅门的时候,下午四点的光穿过大大的落地窗。客厅里,饺子的玩具被丢得满地都是,饺子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池羽陪着他,也躺在地板一层瑜伽垫上睡着了。自己的杂纹白毛衣还穿在身上。两坨白毛都被镀上一层金边。梁牧也没忍住,拿出手机,悄悄拍了张照。
他还是没忍心叫池羽,可饺子听闻他脚步声,先叫了起来,把池羽也吵醒了。
梁牧也这才说:“去找黎老板说个事。你醒了,咱就一起走吧。”他想了想,才开口说:“医生有说……不要完全平躺。对恢复不太好。”
池羽摇摇头,又点点头。“嗯,刚刚忘了。倒是没什么感觉。”
“下次我提醒你。”
他还是有点迷糊,在去工作室的路上还在继续睡。梁牧也知道昨天他俩是折腾得有点过分,池羽这几天也是累惨了,就没叫他。
他是一个人进的工作室的门。
黎向晚也加了个班,正在审白天的拍摄成果。
梁牧也清了清嗓子,敲敲门。
“牧也是吧,进来吧。”黎向晚等候他多时。
梁牧也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两个人先是简单讨论了一下上个月他给陈悦琪拍的一组照片。讨论完,梁牧也突然正色道:“其实今天这么晚过来,还是想亲口跟你说件事。”
黎向晚从电脑中抬起头看着他。都市丽人的外表背后是一晚晚精益求精地赶工的艰辛。她也有点疲倦,可态度仍然耐心。
“你说。”
梁牧也快刀斩乱麻,就直接说:“四年前,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加入你的工作室。最近一年,还允许我出去拍电影,一走就是三个月。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理解和宽容我,遇到你这样的老板很难得。可是这件事,我也想尽早告诉你。最近,我有了新的职业目标,大概就是从去年拍摄《攀》开始。之后我想做的项目,估计会牵扯更多的精力,会很难兼顾户外和棚拍。所以……”
“你是来辞职的。” 出乎他意料,黎向晚挺平静。她猜到了这场谈话的最终目的。
梁牧也点点头,把准备好的话说完:“年底是忙的时候,这个时候跟你说走,我也很抱歉。我接的还没开拍的两个项目,拍摄方案我今天下午和他们确认过,刚刚也发给你邮箱了。你看看派谁来接手,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和他们约个时间过一遍。因为我而来的客户,比如速迈,我尽量说服他们留下来,跟着你走。我至少在北京会待到月底,在这期间如果工作室有事,我随叫随到。”
黎向晚很久都没说话。梁牧也以为她怎么也要说句可惜。一直以来,他俩合作都非常愉快,他走的时候,可能会带走两三个客户,还丢下两个未完结的项目。
她摘下眼镜,却是温和地笑了笑,开口说:“你知道吗,梁牧也。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这次,轮到梁牧也说不出话来。
“老郑不敢在你面前说,但他屡次跟我说起过,说你可惜。有的人生来为了棚拍或者时尚摄影,你生来就注定不属于四面墙里。所以,去拍你的电影,去做你想做的项目,追你的梦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跟我说。就是小唐,唉——”
梁牧也知道自己从她这儿挖角,导致向晚工作室流失骨干员工,便苦笑道:“我知道,下次不敢了。”
黎向晚摇摇头:“我是想说,你多帮帮这姑娘。她顶着全家的压力,不学金融法律会计,就要跟你走天下。从格凸回来以后,她找我哭过好几回,她心理压力也很大。牧也,我知道你当年走进这个世界的时候不需要什么敲门砖,可她需要。她也值得更多的机会。”
梁牧也一时动容。从格凸回来以后,黄鹤出事,他和池羽又没完没了地纠缠。万事缠身之间,他自然是忘记了关照唐冉亭的心理状态。如今,黎向晚提起,他便郑重地点头。
“到底什么变了?”黎向晚又问。
窗外,他的路虎卫士没熄火,车灯亮着,他给浅眠中的池羽留着暖风。
他只是说:“是时候了。”
黎向晚也随他看向窗外:“我听说,池羽平安回来了。”
梁牧也笑了笑,这回没再打哑谜:“嗯,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BGM: Here with Me – Susie Suh, Robot Koch
“I was searching for the tru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