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阿国笑道:“把你的计划说来给我听听,也许我的人也能出一点力!”
贼人巢穴盆地。
天色将明,高延年背倚着巨石,凝视着大约七十步外的山贼矢仓,借助栅栏后的火堆,他能够看到地上有两个守卫,一个在火堆旁打着盹,另一个则是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矢仓上应该还有一个弓箭手,但木板墙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这让他很不安,这并不是因为接下来的战斗,而是因为花夜叉,那个黑衣女孩。
几分钟后,高延年看到山路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屏住呼吸开始检查自己的弓弦。山贼的守卫应该是看到了花夜叉,发出兴奋的叫喊声,他叫醒了同伴,推开栅栏门,冲了出来。花夜叉似乎在向后退却,守卫追了上去,试图抓住少女的胳膊,但几乎是一瞬间,少女便扑入了第一个守卫的怀中,那人顿时倒下,第二个守卫刚刚走出栅栏门,正要大声叫喊,下一秒便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倒了下去。矢仓上的弓箭手被下面动静惊动了,站起身来试图向花夜叉射箭,高延年的箭正中其胸膛,他从矢仓上摔落下来,掉在花夜叉脚前。
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头顶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山风凛冽,高延年听见水声和磨坊的大木轮发出的吱嘎响动。黎明的空气中有雨的气息,但没雨点落下。他飞快的穿过山路,进入盆地,依照父亲的部署,他必须占据贼人房屋的西边,截断其从另一条道路逃走。
“长五郎,你带人去放火!然后跟着延年去截断贼人退路!”高舍鸡的声音充满了力量,长五郎应了一声,指挥着五六个腿快的村民跑到贼人的房屋旁,然后将陶罐里的油脂泼在房屋上,然后点着火。
很快,火焰就沿着木墙壁爬上,浓烟从窗户里冒出,屋内传出距离的咳嗽声。山贼的房屋是用木头建成的,屋顶铺满了稻草,干燥的稻草被火舌舔舐,很快就蔓延开来。正门被猛地推开,两个山贼手持斧头,并肩从长屋里冲出。高舍鸡正等着他们,一人当即毙命,另一人奋力伏低,被第二箭射穿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很快又中了一箭,长箭杆贯穿肉体,直透后背他沉重地倒下。高舍鸡用的箭矢都是精铁打制,有四五寸长,沉重而又锋利,用十二个力(一个力大概十二磅)的角弓发射,即便身着皮甲,在这个距离也和身着丝绸没两样。
火焰爬上贼人仓库的西墙,浓烟从一扇破损的窗户中冒出。一个盗贼弓手打另一扇窗户探出脑袋,射出一支飞矢,被等待已久的高延年一箭射中。他能听到仓库里的叫喊声、脚步声、马匹的嘶鸣声,这让他觉得热血在沸腾,他渴望战斗,父亲说的是,我是武家的后裔,身体里流着渴望战斗的血。
贼人住所的大门被推开了,高延年看到翻滚的黑烟与白色晨雾中,一片朦胧模糊,他举起右臂,下令身后的村民们排成三列横队,放平竹枪,自己和长五郎分别指挥一翼。几乎是下一秒,山贼们像愤怒的蚂蚁一样冲出来,那着火的屋子如同爆发的火山。最前面的两个只穿着兜裆裤的汉子夺门而出,高举竹排盾牌,后面跟着一个手持双手长刀的大个子,再后面那个汉子脸上到胸口布满刺青。其他人从窗户爬出,跳到地上。高延年屏住呼吸,松开弓弦,目标一条腿刚跨过窗台,胸口便被射中,坠落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烟越来越浓。箭矢和石块来回飞驰。高延年听到身侧传来闷哼一声,栽倒下去,竹枪从手中滑落。他丢下角弓,挺起长枪,大声呼喊着刺出长枪,枪尖贯穿敌人的腹腔,然后他旋转枪杆,用力向上挑,锋利的枪尖划破腹腔,让内脏从破口滑出。
“不要害怕,双手握紧,把竹枪平端着,敌人就没法靠近你们!”高延年一边奋力挥舞着长枪,一边大声激励着身旁的村民,他很清楚这些村民到底是什么货色,不过大部分山贼是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没有盔甲,手上的武器也多半是刀剑、斧头,少有弓弩长枪,他们面对足足有四五米长的密集竹枪阵,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绕过去,绕过去,从两侧和背后进攻!”山贼里也不全是傻子,混乱了一会儿也有人清醒过来,大声叫喊,山贼们便开始向两侧移动,试图包围。但高延年和长五郎正好都在横队的两端,他们又都有披甲,一边指挥着村民由横队变成圆阵,一边用长枪和弓箭射杀过于大胆靠近阵型的山贼。不过假如这样下去,盗贼们还能赢得,毕竟刺猬就算有再多的刺,最后也还是狐狸的口中餐。
高舍鸡的背后一击决定了战斗的胜负,他骑上战马,身披铁甲,大声呐喊着从山贼们的背后冲出,紧随其后的是一群乱哄哄的村民们,洁白色的斗篷在高舍鸡的身后飞舞。他骑马冲出,砍倒试图指挥山贼的人,刺穿试图阻挡他马蹄的人,他几乎无处不在,战马扬腿踢在持盾山贼的脸上。那个手持双手刀的盗贼绝望的嘶叫着朝高舍鸡扑来,横刀迎住双手弯刀,第二个回合高舍鸡就居高临下砍断了对手的脖子。
战斗没持续很久。山贼们要么亡命重伤,要么弃械投降,剩下的人丢下武器逃走,但不过是高舍鸡故意为之。“如果不给他们逃路,他们一定会拼死抵抗,不如留下一条路让他们逃走,明天早上再让村民们搜捕就是。他们没有鞋子、没有干粮、没有御寒的衣物,在这山里活不了多久!”
第717章 思念
“延年,长五郎,去帮帮将死者的忙!”高舍鸡大声道:“至于俘虏……”他犹豫了一下。
“俘虏就交由村民处理吧!”阿国接口道:“村民们最清楚他们做了什么,也知道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好吧!”高舍鸡点了点头,他倒是并不在意如何处置这些俘虏,他更关心的其他的事情:“马厩里的马匹,还有盗贼仓库里的财物……”“您可以随意挑选,不用客气,没有您,这伙山贼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消灭!”阿国笑道。
“那就多谢了!”高舍鸡松了口气,虽说迹见赤梼的亲笔信已经到手了,但谁也不会嫌弃牲口财物多,去难波京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高舍鸡对村民大声叫喊了几声,村民发出一片欢呼声,他们一拥而上,用竹枪和石块对被俘的盗贼们乱捅乱砸,有人试图反抗,边踢腿,边挣扎,但很快就沉寂了下来,当村民们重新散开时,地上只有一片乱七八糟的尸体。
“这些人一开始那么胆小,可现在却又那么凶残!”高延年一边擦拭佩刀,一边不屑的想着。不远处建筑物上的火光为他们惨白的皮肤蒙上一层阴沉的红色。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乌鸦已经来了,他听它们互相喋喋不休地聒噪,很想知道在说些什么。
杀完了俘虏的农夫们开始灭火,并在仓库里寻找剩余的财物,不过他们不敢和高舍鸡他们争夺,方才这三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盗贼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高延年和长五郎兴奋的在仓库里搜索,仓库里的东西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粮食和布匹,这些对他们意义不大,毕竟他们不可能背着粮食和布匹去难波京。
废了好大气力,他们找到了两只装满铜钱的皮口袋,三个银杯子、几个首饰,还有一个金碗,长五郎把这些包裹好,放在一匹驽马背上。高延年犹豫了一下,从包裹中拿出一支镀金铜钗,又挑了一匹细麻布,来到花夜叉身旁,笨拙的说:“这些是给你的!”
“谢谢!”花夜叉微笑着接过少年的礼物:“你真好,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高延年尴尬的挠了一下后脑勺,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和这么漂亮的女孩说话:“接下来我要去难波京了,如果我想再见到你,要去哪儿找你?”
“你想再见到我?”花夜叉笑了起来:“那就向大国主神祈祷吧!神灵会指引你的!”
“好吧!”高延年失望的叹了口气,显然他并不相信神灵的力量,这时花夜叉笑道:“或者你可以去出云大社找我,这次修行结束之后,我应该会回到那里!”
“出云大社是吧?我记住了!”高延年兴奋的点了点头:“等我这次出兵斩杀敌人,立下大功,受封庄园和官职,就会去找你!”
“好,我等着你!”花夜叉笑颜如花。
难波京。
塔堡矗立在岛上,影子倒映于平静的蓝色海面。朔风吹起,波纹荡漾,犹如嬉戏的小孩互相追逐。橡树沿岸生长,茂密繁盛,地上布满掉落的橡果。林后是宫殿,或者说是一座神社。
对于难波京的居民来说,这座岛屿是一处颇引以为自豪的地方。和绝大多数大城市居民一样,他们对外来者一律斥之为“庄稼汉”、“野蛮人”,总而言之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乡下人,而对难波京所有的一切,都视之为高雅、美好、优秀,高人一等的。他们最常对外来人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xxx,你们家乡没有吧?”而这座岛屿便是其中之一,难波京的居民们最喜欢用一种隐秘的语气说:“那位殿下可不只有一个孩子!你知道他的公子们都在哪里吗?都在那座岛上呢!将来岛上的每一位小殿下都会得到自家的一块领地,辟土称王,所以这可是座了不得的小岛呀!”
“陛下,请下船!”
彦良走下踏板,栈桥旁的士兵单膝下跪,长矛如林指向天空。这是个美丽的日子,晴朗清爽,阳光充沛,不过西方出现黑鸦鸦的云层,风也似乎渐渐增强,彦良皱了皱眉头,翻身上马,向远处的建筑物而去。
少年们站在神社门口,他们恭谨的向彦良俯身跪拜,虽然他们同为一个父亲的孩子,但不同的母亲还是带来的身份上的天渊之别。彦良跳下马,做了个让其起身的手势:“父亲已经下令出兵征讨新罗,我打算领兵前往,顺便弄清楚下玉长公主的真正死因,你们有谁想和我一起去的?”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当初李下玉在难波京抚养的可不只有彦良一人,其他的孩子们也曾经受到过她的关爱,有人站起身来:“我愿意随王兄前往!”
“我也愿意!”
“带上我!”
面对少男少女们的踊跃,彦良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不过年纪太小的就不要去了,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随我一同去吧!”彦良指了指年纪最大的四个兄弟。
“遵命!”被点到名字的少年站起身来,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没被点到名字的人则是满脸的失望,对于他们来说,查明李下玉的死因固然要紧,能够回到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身边才是最要紧的,毕竟他们和彦良不同,彦良从母亲那儿不但继承了天照大神的血脉,还有整个倭国。而他们的母亲不过是村长的女儿、酒肆女招待、商人之女而已,他们未来的地位、财富、权力都要依赖于王文佐的给予。如果继续留在这小岛上,王文佐恐怕连脸和名字都对不上,成年后说不定只会得到一块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作为领地,那可就惨了,哪怕去混个脸熟也好!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要下雨了,在这个季节雨天很常见。彦良和自己的异母兄弟姐妹走进神社,这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建筑物,有宽敞的长厅和院子,当雨天时,少年们便在厅内练习射箭、枪术、剑术和角抵,他们的教练是倭国的顶尖武者,如果异国来人有过人技艺的,也会被邀请来这里,以重金为报酬,向这些孩子们传授武艺。
“真的很怀念这里呀!”彦良看着院子里的橡树,叹了口气,虽然他刚出娘胎就戴上了王冠,但大部分时光还是在这岛上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只有必须要出场的祭典朝仪才会离开岛屿。不久前他终于举行了加冠的仪式,代表他在政治上成年,这才离开岛屿,搬到倭王的禁里居住,此时回到熟悉的故居,自然忍不住发出感慨。
“是呀!我还记得带着你们几个在院子里爬树的事情!”一个体格粗壮的少年笑道:“结果被当值的女官看到了,把她们吓了一大跳,把我们几个狠狠的揍了一顿!说要让我们永远记住!”
“我想起来了!”彦良笑道:“大家都挨了揍,唯有我没人敢打,结果罚我在树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还饿了一顿饭!”
“其实就这也是长公主开的口!”那个粗壮少年笑道:“她觉得如果只有我们受罚,而你什么处罚都不受,那就太不公平了!”
“是呀!当时我还怨恨长公主,觉我明明都不用受罚的,后来才渐渐明白这是真的为我好,如果犯错只有我不受处罚,别人都挨打,那在此之后就再也没人和我一起玩了。而且这样一来,我也会被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这个国家。”彦良叹了口气:“现在长公主不在了,不知道将来还有谁会这么待我!”
“是呀!”那粗壮少年叹了口气:“长公主在时,也时常关照我们,她与其他人不同,是真心待我们好,尤其是彦良你,更是与旁人不一样,是当成自己孩子看待。”
“是呀!”彦良道:“可惜她没有留下孩子,不然也能多报答一点!”
“你知道吗?”那粗壮少年压低了声音:“长公主之所以一直未曾婚配,就是因为一心一念在咱们父亲身上。”
“这个我知道,她每次听到父亲的消息,眼神都不一样了!”彦良皱眉道:“只是不知道父亲为何不和她结亲,长公主身世,样貌都是一等一的,正是父亲的良配!”
“也许就是因为她的身世吧!”粗壮少年道:“她身为李唐宗室,逃到倭国来,定然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咱们父亲身为李唐大将,若是娶了她,其间的干系可是了不得呀!”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彦良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不过就算不婚配,住在一起也好呀?看长公主的样子,肯定是愿意的。算了,其间的理由恐怕只有问当事人才知道了!”
“陛下,曹师傅求见!”外间传来侍女的声音。
“曹师傅?”彦良站起身来:“请他过来!”
片刻后,曹文宗便沿着走廊过来,相比起几年前,他的形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度又沉凝了几分,行走在走廊上,双肩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就好像不是在走路,而是从走廊滑行过来一样。
“曹文宗拜见陛下!护良公子!”曹文宗向彦良和旁边的粗壮少年躬身行礼。
“免礼!”彦良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情吗?”
“大将军有信来了!”曹文宗道:“信中说秋后将先伐新罗,他将亲自领兵!”
“什么?”彦良吃了一惊:“这么说父亲是要去百济?”
“嗯!”曹文宗点了点头:“不过这还是机密,外界还是说大将军将领兵征辽!”
“这我明白,兵不厌诈嘛!”彦良笑了起来:“这么说,只要我去百济,就能见到父亲呢?”
“是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彦良兴奋的来回踱步,这个时候他才看上去像是个孩子。
曹文宗含笑看着激动的少年,他来难波京之后顺利成章的成为了王文佐这些孩子们的武术师范。相比起贺拔雍,元骜烈这些大权在握,本身就占据着丰厚利益的军头们来说,曹文宗更能用学生和孩子的角度看待彦良他们,自然观感也就好多了。
“曹师傅!”彦良突然停止欢呼:“上一次你说我的剑术已经很不错了,可以斩杀成年的战士了,那我可以上阵了吧?”
曹文宗一愣,赶忙摆了摆手:“陛下,你身负一国之重,怎么可以逞匹夫之勇?再说剑术不过是护身之术,上阵厮杀都是用长枪弓箭的,你技艺虽然已熟,但毕竟气力尚不足,还是再等几年吧!”
“几年?还要几年?”
“五年,最少五年!”曹文宗苦着脸答道。
“还要五年?”彦良失望的叹道。
“五年很长吗?这种事情急不来的吧?”曹文宗不解的问道。
“五年当然很长,再过五年,敌人只怕都被父亲的大军征服了,我这身武艺还能做些什么?”
“一个小时之内,咱们便到难波京了!”
高舍鸡从桅栏处转过头:“船长先,你的水手们干的很不错,每个人我要赏给他们五个铜子。”
船长半鞠躬答谢道:“高舍鸡殿下,您实在是太慷慨了。有幸为您这样慷慨的武士服务,真是在下的荣幸!。”
船长是九州人,他的倭语讲得十分流利,只带很重的九州口音。他在海上讨生活已足足有十几年了,据他所说,他曾经参加过白江口之战,被唐人打的惨败,落入海中的他逃过了箭矢和火焰,灌了满肚子水的他被唐军捞上了船,当了俘虏。
不过他运气不错,唐人让他当了出使船的水手,靠着接下来的功劳,他不但摆脱了俘虏的身份,还攒下了一笔钱。用这笔钱他买下来一条单桅船,做起了航运生意。
第718章 少年的成长
随着大唐、百济与倭国之间的贸易愈发繁盛,这位船长的财富也飞速增长,从一条单桅帆桨船,变成两条,三条,现在他已经有八条大小船只,足迹遍布濑户内海和黄海、日本海沿岸的大船主了。高舍鸡他们乘坐的这条双桅帆桨船便是他所拥有船只中的一条,用船主自己的话说,也是最舒适,最便捷的一条。
这时长五郎和高延年也走上甲板,船长看到了两人,笑了起来:“年轻人就是好呀!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再怎么下去,我的心都要吐到海里去了!”长五郎苦笑道,他向高舍鸡躬了躬身体:“师傅好!”
长五郎的状态的确比前几天好多了,但比起武藏国上船的时候,已经几乎小了一圈,伊势半岛的劲风和海浪让他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进入濑户内海之后,风浪变小了,他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长五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舍鸡笑道:“马上就要到难波京了,我们的旅程要到头了!”
“真的?”长五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
“船就要入港了,我要去指挥水手们干活了,三位可以站在右舷,好好看看难波京的景致,我敢打赌,你们这辈子肯定从未见过如此盛景!”船长向高舍鸡鞠了一躬,然后走开了。
高延年听到头顶主桅上的瞭望员的高声呼喊,船长大声发号施令,水手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忙成一团。他走到右舷边,以免妨碍水手们的工作,他看到一个狭长的半岛逐渐从地平线下升起,就好像陆地向海洋伸出的一根手指。半岛上目光所及之处,皆已成为城区,豪宅、佛寺、谷仓、砖砌仓库、木屋旅店和市集摊位,酒肆、墓园和妓院,一座接着一座。即使距离尚远,他仍可听见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可供马车行驶的宽阔大道,蜿蜒的曲折小街,还有窄得无法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巷弄穿梭在建筑物之间。
水滨布满栈桥和码头,港口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渔船和渡筏络绎不绝,船夫撑篙往来于难波湾与内河之间,商船则源源不断卸下来自日本列岛、朝鲜半岛、大唐、以及东北亚大陆的各色货物。高延年瞥见一条巨大的双桅帆船,水手们正在将一只只橡木桶从跳板上滚到码头上。河流上游停泊着十来条狭长的战船,船帆卷起,船首楼上的弩炮清晰可见。
“那条船是干什么的?”高延年扯住一个路过的水手:“就是正往岸上滚橡木桶的,运酒船吗?”
“不,那是一条捕鲸船!”水手熟稔的说道:“按照规矩,只有奈良商人行会的平板船才能装载酒,他们每年要花一大笔钱才能从朝廷手里买到运酒的特许权。那些木桶里装的是鲸脂和腌鲸鱼肉,可能是要打仗了吧!这玩意是很好的军粮!”
“鲸鱼?”从小便在内陆长大的高延年:“有这么多?那鲸鱼一定很大吧?”
“嗯,很大,应该说非常大!”水手笑嘻嘻的张开双臂:“这么说吧,一条大鲸鱼差不多有两三条咱们这条船大!那种捕鲸船出海一趟能抓到一条鲸鱼就够本了!”
高延年惊诧的张了嘴巴,但很快他又被另一座宏伟的建筑物惊呆了——巨大的阿弥陀佛像映入他的眼帘,这座佛像位于海边的一座丘陵之上,不,应该说丘陵朝海的一面就是佛像,十余万倭人劳力和上千济、唐人工匠的心血将这座丘陵的半边变成一座高达二十丈的摩崖佛像,佛像表面包有金银箔,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不似人间。在佛像面前,临近的船只就好像一个小孩的玩具。高延年下意识的弯曲膝盖,跪了下来。
“三位,我说的没错吧?”船长得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延年回过头,看到船长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这样宏伟的佛像,你们以前从没有见过吧?”
“如此宏伟的佛像,是谁建成的?”高舍鸡问道。
“自然是太政大臣殿下,当今陛下的亲生父亲!”船长笑道:“当初他便是在佛像的地方上岸的,上岸时许愿若能击败敌人,便在这里修建佛像寺院,以为酬报。后来他领兵击败大海人皇子和中大兄皇子,帮助琦玉皇女登基为王,琦玉皇女死后又立他和琦玉皇女之子为王,并与数千武士杀白马为约,这佛像便是为了还愿所建!”
“原来是他,难怪了!”高舍鸡点了点头,心中百味杂陈,按说母国高句丽之所以灭亡,自己之所以被贬武藏这种荒凉之地,就是因为王文佐,按说自己应该是仇恨对方的,但看到眼前宏伟的城市、佛像、繁荣的贸易,自己又不知道从何恨起——一边是巨象,一边是蝼蚁,两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不知道应该如何仇恨的地步。
“快,下锚,快跪下,都跪下来!快些,快些!”船长突然大声叫喊起来,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恭谨的跪伏在甲板上。高舍鸡等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看到船长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扯住他们的衣袖:“遇到陛下的王船了,快跪下来,快!”
“王船?”高舍鸡愣住了:“你是说倭王在那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