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正式的登基仪式,这点准备时间只怕不够吧?”沙吒相如问道。
“是有些仓促!”使者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眼下是非常之时,也只能非常之举了!”
“非常之时?非常之举?”沙吒相如回味着使者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对方一眼:“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用,只要请将军当时穿的得体些即可,到时一切自有安排!”使者笑道。
“一切自有安排?”沙吒相如仿佛是应声虫,又一次重复了对方的话,他稍一思忖,问道:“登基仪式的仪仗都是由那些倭人承担?”
使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将军,这次与陛下一同登基的还有王后?”
“王后?”沙吒相如一愣:“陛下封芸夫人为后?”
“不是,是另一位,陛下在倭国时所娶的那位,正是随刚到的那批援兵到的!”
第196章 傀儡
“原来如此!”虽然对方没有明言,沙吒相如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头:“三日之后,我记住了!”
使者刚刚走出大门,沙吒相如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原本来说是要等恢复旧都之后方才登基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快。看来原先是顾忌实力不够,现在后台派了更多兵来,便无所顾忌了。唐人在时便这般,若是唐人被赶跑了,这百济国还不是成了倭人的天下?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想到这里,他飞快的回到书房,取出纸笔飞快的写起信来。
泗沘城。
王文佐站在火盆旁,烘烤着发僵的手:“真的不敢相信扶余丰璋会这么蠢,他完全无需这么做的——为了区区一个登基仪式,他把百济人心都丢干净了!”
“他这么做的原因呢?”刘仁愿问道。
“不知道!”王文佐摊开手:“有太多种可能了:为了争取倭人的支持;为了向潜在的反对者显示自己的实力,震慑人心;迫于倭人的压力,或者别的我还不知道的原因。”
“王参军!”杜爽并不高兴:“你说了这么多,可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一点确认的事实,难道我们就凭你的猜测去打仗?”
“事实就是我收到比以前更多的投诚信!”王文佐答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倒是不错!”孙仁师习惯性的捋了捋浓密胡须,以当时的标准来看他是个美髯公,若是放在洛阳或者长安,他那部闪闪发亮的浓密胡须肯定会成为贵妇们追逐的目标:“不过这会不会是个花招?我是说扶余丰璋故意让那些人写投诚信!”
“倘若如此的话,那实在玩的高明!”王文佐笑道:“让这么多人同时写信,而且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我也只有叹服认输!”
“不错,我也赞同王参军!”刘仁轨也开口了:“用间三五人到也还罢了,像这样二三十人一起用间,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错!”刘仁愿的目光转向孙仁师:“孙将军,你觉得呢?”
“刘刺史说的有理,我方才确实有些多虑了!”孙仁师倒是个爽快人,他看了几封王文佐拿来的投诚信,笑道:“想不到诸位竟然已经在贼人中有这么多内应,看来即便没有援兵,也不难平定乱贼了!”
“那可不成!”刘仁轨笑道:“扶余丰璋纵然倒行逆施,可倭人也派来了更多的援兵,此消彼长之下,若是没有援兵,胜负仍是不可知呀!”
“也是!”孙仁师叹了口气:“不过援兵的情况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都是临时募集的新兵,又多是老人、少年,只能拿来充数,不能指望太多!”
“总比没有好!”刘仁轨笑道:“至少可以拿来守城,替换出更多的可战之兵来!”
“那也只有万余人吧?”杜爽的态度却消极的很,他的目光转向刘仁愿:“都督,若是依照王参军先前所言,算上倭人新来的援兵,贼人总数已经不下五万人,众寡悬殊之下,如何可战?”
王文佐咳嗽了两声,向长桌的角落瞥了一眼,扶余隆正在那儿,从会议一开始他就坐在那儿,仿佛泥塑木偶,一言不发。
“大都督,您以为呢?”刘仁愿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方才王文佐是在暗示自己,现在的熊津都督府都督已经是扶余隆,而非自己了。而扶余隆根本没有反应,若非眼睛还睁着,旁人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郡王?”刘仁愿提高了语调:“您以为呢?”
扶余隆目光闪动了一下,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喊的是自己了:“我,我以为?”他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左右,似乎是在寻找答案。
“诸位群议便是,在下无不依从!”
虽然扶余隆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但刘仁愿还是有些失望,毕竟依照天子的旨意,对方才是熊津都督府大都督,百济郡王,即便前者是个空头衔,后者的俸禄和爵位可是实实在在的,这等高官厚禄却给了一个活死人,真是有些不值。
“以末将所见!此战的关键不是在陆上,而是海上!”王文佐见状,赶忙插话道:“所以步骑只是有牵制之责,只需深沟坚壁,纵然兵少些,倒也干系不大!”
刘仁愿的注意力顿时被从扶余隆身上吸引走了,问道:“哦?愿闻其详!”
“依照卑职得来的军情,倭人此番出征百济,并非一时起意。早在多年前倭酋中大兄皇子掌权后就耗费巨资修建港口、仓库、建造船只,囤积军资。我大唐灭百济后,他便开始向北九州的筑紫运输军粮,调配军队。到现在为止,派来百济的援兵一共有四批,加起来共有三万五千余人,即便扣除掉战死病疫的,应该也还有近三万人,已经占了叛军的一半以上。显然,这并非倭人的全部兵力,如果不能将其舰队摧毁,其就能不断从国内征调丁壮,将其整编成军,渡海而来,将战事持续下去。而若能将其舰队摧毁,倭人就成了无根的蔓草,自然枯萎!”
“不错!”孙仁师眼睛一亮:“若是如王参军所言,的确应该先打水战,来时的路上,我与倭人的水师交过一次手,其船只虽然不少,但多为小船,也并不坚固,并非我大唐水师的对手!”
“三郎想必已经胸中有了成算!”刘仁愿笑道:“为何不说出来让我等听听?”
“不错!”刘仁轨笑道:“我等也好参详一番!”
“卑职的确有了点想法,却不敢说成算!”王文佐笑道:“贼人城塞虽然不少,但可以称为巢穴的只有两处:周留、任存,前者位于白村江口,倭人之兵多半聚集于此地,也是扶余丰璋的驻节之地;后者乃是极为险峻的山城,也是鬼室福信最早起事之地。若要平定叛乱,就须得将这两处贼巢捣毁!”
第197章 游戏
除了扶余隆,桌旁中人都微微点头。正如王文佐所说的,周留城和任存山城不但有军事上意义,在政治上更是百济复国军的旗帜,前者是扶余丰璋的驻节之地,叛军实际上的首都;后者是复国军的首义之地,只要一日唐军不能攻下这两座城,即便打赢了几次野战,叛军就会如同站在巨人安泰一般,再次复起。简而言之,只有攻陷周留城和任存山城,才能在所有百济人心中建立一个印象——亡国不可复存,唐人的统治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百济唐军的战事才能结束。
“把你的整个计划说来听听吧?”在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刘仁愿问道:“还有我们各自在计划中扮演的角色!”
“依照我的计划,将首先佯攻任存山城!”王文佐道:“这样可以引诱周留的叛军出兵支援,这就给了我们在野战中击破叛军的机会。击破叛军的援兵之后,便以留弱兵守营,多张旗帜,牵制任存山城中敌军,以精兵直取周留,叛军在新败之余,肯定会水陆连营守城,以为持久。这时我军的舟师便可以由海入白村江,我军船大,而贼人船小,江面狭窄,对我军有利。”
“王参军,本将有一个疑问!”孙仁师问道:“你方才说那任存山城地势险峻,那短时间内我军是攻不下来的。若我是贼首,大可拖延个两三个月,耗尽我军士气军粮后再出兵来援,那你又怎么办?”
“孙将军考虑的是!不过我在这任存山城中有内应,地位在叛军中还不低,只要大军一到,山下几处山栅就能不战而下,由不得贼首不出兵!”
“哦?还有这等事?”孙仁师闻言大喜:“若是如此,那至少也有六七成胜算了!”
“那王参军以为当何时出兵呢?”刘仁轨问道。
“七月左右!”
“七月?因为夏粮吗?”
“不错,七月正好是夏粮熟了,只要将敌军围在城内,便可因粮于敌!”王文佐笑道:“剩下的时间也能把新来援兵操练操练!”
桌旁的众人交换着眼色,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最后一锤定音的是刘仁愿:“便依照三郎说的准备吧!”
定林寺,学堂。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慧聪在讲台上大声念道,他每念一句便稍微停顿一下,然后将其涵义解释给下首的百济少年们听,说到最后,他沉声道:“这些都是圣人的道理,你们需得时刻铭记在心,照此行事!”
“是,老师!”少年们齐声应道。
“嗯,今天上午便到这里了!”慧聪点了点头,收起书卷,推门出去了。屋内顿时喧闹起来,少年们依照年纪和交情,聚成四五团,大声说笑,乃至玩起游戏来。他们最常玩的一种游戏便是扮大王,让一人头上戴一个花环,便是国王,再有数人持短木板,扮作大臣,数人手持棍棒扮作侍卫。然后有人扮作告状的百姓,跪拜如仪,说出状告何人,何事。
那扮作大王的少年便唤人招来被告之人,原告与被告在下争辩,而扮演大臣之人出言替其中一人辩护,最后扮大王之人做出裁决,被裁决败诉之人便要出局,若是裁决让旁观少年服气的,众人便会欢呼,否则便会将那扮大王的少年头上草环扯掉,将其赶下台,换人来做大王。
随着游戏的进行,少年们几乎不停在推挤、争吵、扭打甚至摔倒,那几个扮作侍卫的少年手中的木棍几乎在不停的挥舞,幸好他们手上还是有轻重的,只是往屁股和大腿打,避开了脑袋等要害部位。
王朴已经被出局了,又挨了好几棍,屁股和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恼又恨,但又不敢上前,那个站在土堆上戴着草环的少年又高又壮,今日拿棍子的少年中有两个是他的堂兄弟,王朴身上的棍子就是他们打的。
“是你的错!身为百姓,就必须对佐平之子恭敬跪拜。来人,将他赶出去!”
“可,可是他已经不是……”“没有什么可是,赶出去!”
话音未来,拿着棍棒的少年便围了上来,便要乱打。王朴旁边听得清楚,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抢上前喊道:“不对!”
“什么不对?”那戴着草环的少年看了王朴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你,你已经出局了,怎么还来说话?讲不讲按规矩了?快赶出去!”
“且慢!”王朴推开过来推搡的侍卫少年,喝道:“为何不让我说话,莫不是你心虚了?”
“心虚?”那戴着草环少年笑了起来:“好,我便让你说。事先可要说话了,若是你说得无理,可是要挨打的!”
“我且问你,今早慧聪法师讲了些什么?”王朴问道。
“是论语!”
“那论语又是说的什么?”
“是孔丘孔圣人讲的道理!”
“那我们是不是应当照着做?”
“既然是圣人的道理,我们自然要照着做,可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王朴笑了两声:“慧聪法师今天最后一段说的: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子贡问孔夫子,有没有一句话可以让我们终身照着做的呢?孔夫子回答:那就是恕吧?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让别人做。这里应该没有人喜欢对别人跪拜吧?为何他却要别人向自己跪拜?这难道符合圣人的道理吗?”
“这个?”那草环少年顿时哑然,他依稀记得方才慧聪法师确实说了这段,但是怎么解释的就不太清楚了,不禁有些心虚:“那,那今日轮到我是王,王所言难道还有错?”
第198章 义理
“如今百济已经是大唐天子所辖,即便是真王也未必都对,何况你只是个假王?”
“对,对,你不过是个假王,快让开!”围观的少年中有人高声喊道,不少人随声应和,一时间四面都是要那草环少年下台的呼声。那少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叫自己的那两个兄弟动手,又怕犯了众怒,最后只得取下头上的草环,灰溜溜的逃开了。方才那个被判输的少年捡起地上的草环,扣在王朴的头顶上,人群中发出一片欢呼声。
咚咚咚!
鼓声震动,少年们停止欢呼,赶忙向距离定林寺大门不远的校场跑去,王朴随着众人来到校场,只见站在点将台上的正是慧聪法师
“依照都督府之命,课程暂停,从明日起你们各自回家,待到秋后再回来!”慧聪沉声道。
课程暂停?各自回家?秋后再回来?王朴茫然的看了看左右,大多数少年和他一样,满脸的失望。这里的生活比老家有趣多了:有许多同伴,上午可以学各种闻所未闻的学问,下午则是骑马、射箭、刺枪、投石,伙食也不错,无需从事繁重的农活,如果说刚来时还有些对家人的思念,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身份。
“王朴,你说为啥要让我们回去呀?不是说咱们都是唐人扣下的人质吗?”
“人质你个头?”旁边有人冷笑道:“就你家那寨子,撑死也就两三百户人家,一个木头寨子吧?唐人伸出个小指头就把你家给推平了,还用的着你来当人质?”
“就是,天底下哪有像咱们这样当人质的?听说来教骑马射箭刺枪的都是唐人精锐武士,学得好的还会收为义儿呢?”
“真的假的,那些教头还收义儿?”
“自然是真的,上次教射箭时我亲耳听到的,不过人家可不要废物,需得文武皆拔尖的才要!”
包括王朴在内,每个少年都露出了艳羡向往之色。如果说成年人对唐人还有些戒备提防之心,这些世界观尚未完全形成的少年在来到泗沘城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唐王朝碾压周围国家的经济文化迅速征服了这些少年的心,一种被后世学术界称之为“皈依者狂热”的感情逐渐在这些少年心中产生。
“王朴,你平日里听讲最是用功,与慧聪法师也说得上话,要不你去法师打听一下为何要让我们回去?”有人问道。
“你们又在说笑了,我那哪里算说得上话!”王朴苦笑道:“只怕门都进不了,便被赶出去了!”
“总比我们强吧,至少法师还知道你的名字!你便去一趟吧,只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对,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对!”
“对!”
面对众人的恳求,王朴只得点了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慧聪法师的住处,敲了两下门。门内传来慧聪的声音:“谁?”
“学生王朴!”王朴咬了咬牙:“有件事情想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