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问一问房琯,到底是他出了问题不适宜任长安县尉,还是这大唐盛世有哪里出了问题?!
……
颜宅。
堂中烛台不算多,唯有六盏,摆放的位置是精心安排过的,显得颇为温馨。
韦芸正与颜嫣在烛光下说笑,年幼的次子则已睡着了。
“阿爷回来了。”
颜嫣气色好了很多,起身盈盈一拜,格外乖巧。
“今日炼师来过了,给了女儿一枚灵芝丸,下次可否送她一副阿爷的字?”
颜真卿不由抚须而笑,心情好了许多。
他在堂中坐下,陪家了会话,让颜嫣早些去睡。
只剩下夫妻二人转回正房,韦芸低声道:“郎君,今日柳娘子也来过了。放榜之后,薛白就不见了。”
颜真卿早有预料,叹道:“李适之被查办了。”
“什么?春闱大案不查,如何又查起左相了?”
“他已罢相半载有余,你们还在叫他‘左相’,这便是罪。”
韦芸小声嘟囔道:“我连现在的左相是哪个都不知道……”
颜真卿眼中愈发忧虑,心知薛白必是被李适之牵连了。
这个厚颜的小子才救了自家女儿,袖手旁观于情理不合,可这种事,区区一介县尉能奈何?
“弦娘,你明日亲自到薛宅一趟,提醒柳娘子及早去求虢国夫人救她儿子。”
颜真卿不是迂腐之人,终究是被逼得给薛家出了个主意……
***
虢国夫人府。
明珠绕过屏风,走到大堂,淡淡扫了杨钊一眼。
“女郎,这是特意寻给你的。”
杨钊连忙弯下腰,赔笑着递上一枚极是精致的金钗。
“你看这金蝴蝶的工艺,翅膀比纸都薄,这叶子是整块的绿松石雕成的……价值连城啊!”
“不知你是从哪个可怜妇人发髻上拿的,奴家命比纸薄,消受不起。”
杨钊听得这一句话,心肝一颤,腰弯得更低,抬手便给自己一巴掌,哭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一见你我就堕入了情网,我……”
“别说了。”明珠看不了他那样子,道:“你年初才升的侍御史,现在又要官职,虢国夫人帮不了你。回去吧。”
“是,是,这次我不是来谋官的,是来送礼的……还请女郎过目。”
杨钊侧开身,显出一排的美少年来。
他们个个都是玉树临风,面容俊俏,难得的是气质还各不相同,文雅有之、英挺有之、娇弱有之。
“我是费了许多心思寻来的,女郎不如请虢国夫人出来过目?”
“等着。”
明珠不敢擅自作主,终于转回后堂。
过了好一会,杨玉瑶姗姗而来,左右打量着那一排美少年,悠悠道:“还真是秀色可餐,都报上名来。”
杨钊回过头,提醒道:“报名。”
“见……见过虢国夫人,奴乃扬州萧承欢,擅琴棋书画。”
“我是薛……薛薛太白?”
“噗呲。”
杨玉瑶忽然笑了出来,以团扇掩嘴问道:“谁教你报这个名字的?”
薛太白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应道:“是……是……我我就叫徐太白……”
“好了好了。”杨玉瑶挥着团扇,“看来,堂兄是听说薛白被关到大理寺了,特意寻这些美玉郎君来哄我开心。”
杨钊笑道:“是,薛白这次牵扯的案子比较大,我也无能为力,只好出此下策……”
“嗯呢,还真是大案。”杨玉瑶还在笑,“对了,你可听说他前日作了一首诗。”
“说到诗词,这些少年也都会……”杨钊话到一半,见杨玉瑶要先念薛白的诗,只好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难得杨玉瑶这次竟还能背下一首诗,启唇轻吟。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杨钊听得一愣。
他原本以为有多了不得,此时听着,诗好还是坏还是听不懂,却能听出这只是一首写长安城的诗而已。
“不知此诗有何特别之处?”
“也没甚特别的。”杨玉瑶愈发笑意吟吟,悠悠道:“不过是薛白在丹凤门城楼上看长安有感而发罢了,对了,你可知此诗何名?”
“这……不知。”
“这诗名可不好记。”杨玉瑶想了想,道:“好像是《奉和圣制禁苑彻夜侍圣人打骨牌后大明宫城楼观灯应制》吧?”
杨钊初时没听清楚,琢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骨……骨牌?”
才反应过来,他却是呆立住了。
“堂兄的礼太重了,带回去吧。”
杨玉瑶得意地挥了挥手,自带着明珠转回后院去。
她愈想自己方才的表现愈觉满意,不由道:“明珠啊,我近来发现,唯有那种……那种,嗯,头脑很聪明的男子,方能入我的眼……”
第92章 天下一牌局
右相府,堂中气氛阴沉。
杨钊偷眼瞥向屏风后那许久未动的人影,终于沉不住气,问道:“右相,这首诗很普……”
“裴冕。”李林甫淡淡道:“你如何看待此诗?”
“此诗有隐喻。”
裴冕开口,语气笃定。
杨钊不由暗道自己琢磨了那诗许多遍,竟没能听出有何隐喻?
“此诗前两句以‘棋局’‘菜畦’为喻,像是在说垒骨牌,实则尽述长安恢宏;后两句笔锋转向大明宫,以‘一条星宿’为喻,描绘执着火把请求觐见圣人的官员众多,暗指今科春闱引起了太多朝臣的不满。”
裴冕说着,提高音量道:“薛白其心可诛,他是在骂右相不得人心啊!”
“竟是如此,此獠可恨。”杨钊不失时机地骂道:“当杀。”
李林甫不耐,道:“本相是在问你,如何看待那诗名?!”
那诗名实在是太长了,连裴冕都没能一次记住,拿出纸条再念了一遍。
“《奉和圣制禁苑彻夜侍圣人打骨牌后大明宫城楼观灯应制》,圣人去禁苑,本就不欲被国事打搅。哦,这不像是应制诗。”
李林甫问的就是这个。
他虽擅音律,却不擅写诗,每逢需要作诗的场合,会提前让幕客们准备好诗文,比如圣人亲自送贺知章还乡时,他便奉上了一首好词,总之不太了解应制诗的规矩。
裴冕道:“应制诗通常为五言律诗,薛白这首却是七言绝句。应制诗通常辞藻华丽、音律响亮,这首诗却是用字简单,平铺直述。该不是圣人让他写的,是他自己写的。”
“果然。”李林甫沉吟道:“禁苑到大明宫还远,圣人岂可能四更天送他到丹凤门?”
“但,彻夜打骨牌之事,当是真的……”
“嗯。”
罗希奭不由紧张,心想薛白打骨牌的次日就被自己拿了,圣人必定不悦,问道:“右相,既然如此,我是否将薛白放了?”
杨钊也怕得罪人,忙道:“是啊。”
“不可。”
罗希奭一惊,暗道右相好大的气魄!
李林甫沉声喝道:“既然已经拿了,圣人还未开口你们便敢放,不怕圣人以为伱们暗中窥探宫城吗?!都给本相按唐律办事,休得让薛白在大理寺狱中挑出错处。”
“喏。”
“右相英明。”
堂中几人都不由冒了冷汗,对李林甫佩服不已,纷纷暗道右相能当宰相十余年,自有其道理。
杨钊暗暗发誓,早晚得学成这种琢磨圣心的功夫。
“都下去。”
李林甫挥退众人,眼神却越来越阴翳,忽然起身,猛地将一个瓷瓶砸在地上。
咣啷!
他怒的是到了第三日竟还没得薛白彻夜陪圣人打骨牌的消息。
但必须冷静下来……圣人一般都在兴庆宫,这次移驾大明宫本就为了清静,倘若自己真能掌握圣人踪迹,那才是死期到了。
都已经发怒砸了东西,抱怨的话梗在喉咙里,李林甫眼珠转动,最后骂了一句别的。
“竟有人敢比我更得圣人恩宠!”
……
“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