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势太强,以至于院中安静了一会。
之后,响起的竟然是接连的冷笑声。
“还真把自己当成偃师的天了?”
“若非这些年以来,有我们替你压着,你那些事能压得住吗?全成你一个人的能耐了?!”
“吕县令,这是一个反贼,还不拿下他?”
这些世绅往日平易近人,此时被高崇大声喝叱反而更加不满。
崔祐甫趁势煽动,道:“吕县令,众目睽睽之下,遣披甲死士杀官纵火,还不拿下他吗?!”
吕令皓还盼着高崇自己逃走,眼见地方世绅害怕担责任到这个地步了,不由转头看向郭涣。
郭涣点了点头,他已经看出来了,不管方才杜五郎所说韦府尹已调兵来镇压高崇之事是真是假,事情已经闹大了,韦府尹就算不想来,也得来了。
“高县丞,你暂时还是先去解释清楚吧?”
“谁敢动我?!”高崇喝叱一声,“县令糊涂了,被人蒙蔽了不成?”
他身后的两名老卒当即站出。
“吕县令。”崔祐甫道:“他与造反无异了!今日敢杀薛县尉,明日就敢杀吕县令,还不……”
“拿下!”高崇道,“寿安尉崔祐甫擅离职守,盘桓偃师,图谋不轨,拿下查!”
被他提拔为班头的孟午被老卒眼神威慑,咬咬了牙,上前摁住崔祐甫。
“放开我!”崔祐甫奋力挣扎,想到高崇如此张狂,怒吼道:“你疯了?我告诉你,韦府尹已拿到你的罪证了……”
“押走!”
崔晙也是大怒道:“高崇,你莫太过份了。”
高崇自有底气,故意大声道:“韦府尹能被你等小人蒙蔽吗?!我早便禀报过他,偃师县有妖贼。我看你就像是窜来的妖贼。”
“吕县令。”崔晙道:“你就容他这般放肆吗?还不让卫兵拿下?!”
吕令皓万万没想到场面失控至此,自觉脑子里还能冷静分析各种风险,可真到了要开口之际,嘴唇张合着,却是不知所言。
高崇反而要果断地多,问道:“崔公,你一定要诬陷我是反贼吗?”
他这下声音小了,身边的护卫却拔出刀来,还有漕夫逼进院中。
崔晙眼看着族侄被带走,想发怒,但不得不掂量。
郑辩连忙上前,拉住崔晙,低声道:“朝廷自有公论,莫太冲动了。”
“不错。”高崇的气势完全压住了吕令皓,道:“待本县丞彻查了假冒皇亲一案,自然会有结论呈给朝廷。县署之事,不须尔等过问。”
此时,郑家的护院都到了,郑辩拉着崔晙往外退去。
高崇有心想要拿下他们,但看到县署外有三十余护院家丁,只好作罢。
吕令皓见此情形,头痛抚额,不知所措,郭涣连忙扶住他,道:“县令病了,且回去休息。”
第243章 取代(二合一)
“保护好张三娘与公孙大娘。”吕令皓倒不忘向卫兵吩咐道。
他的诉求一直很简单,希望权贵们都好。
高崇似乎完全镇住了局面,有种只手遮天之感。但下一刻,有心腹跑来禀道:“县丞,查到了,杜五郎、殷亮等人都是藏在崔唆的宅子里。”
就该连他也拿下……孟午,去崔家拿人。”
“县丞,这些高门大户,蓄奴无数,小人只怕人手不够。”
“带漕夫去。再把城门打开,调更多漕夫进来。”
“这……是否太过了些?
高崇也觉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甚至又忘了是怎么从一开始走到这一步的……
哦,薛白突然抄了暗宅,这如何能忍?
他怕什么呢?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逃到塞北去,等东山再起。
但绝不至于到这么坏,韦济已经被收买了,那么,偃师县发生的一切,只要摁在偃师县里,河南府根本就不会管。
“去!还有薛白,死不见尸,必是从秘道出来,也藏在崔宅。”
“喏。
郑辩带着家丁随着崔唆到了崔宅,说着形势。
“我那族侄不到二十岁中进士,薛白十七中状元,两人都是宰相之才,同在偃师县查郭万金,一个掠卖良人、私铸铜币的商贾死了就死了,高崇这都不肯退一步,已有取死之道,我们不能跟他一起沉船。”
“只是,河南府那边,令狐少尹一向与郭万金、周铣来往密切,可见也是他们的人。韦府尹虽素有清誉,但性情软弱,真如崔县尉所言,能来吗?”
“即使不来,你我七姓十家之列,怕了一个县丞吗?!
崔唆话到这里,已有家丁禀道:“阿郎,县丞派人来搜宅了。”
“为何?
“说要找反贼薛白……
“荒谬!”崔唆大怒,“薛县尉已葬身火海,如何藏在我宅中?!高崇这是要对付我了。给我把所有人手都聚集起来。”
“崔公。”郑辩十分仗义,抱拳道:“我必与崔公同进退!”
县署差役还在门外,崔家内却已热火朝天。
不止是护院,连普通奴仆也被命令着拿起棍棒,誓护主家,要助县令把那反贼县丞绳之以法。
至此,吕令皓认为,局面还是可以收拾的。
只要像他与薛白谈好的那样,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郭万金头上,大家坐下来谈一谈,也许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他遂派人最后去劝了高崇一次。
高崇已坐在了公堂之上,闻言道:“没什么好谈的,弹压下去,我自能拿出证据来给薛白定罪。”
紧接着又有人赶来,禀道:“县丞,崔唆聚众闹事,郑辩的家丁也散到城中各处召集人手了。恐怕是想要包围县署。”
“一群逐利的懦夫。
高崇竟然是讥笑了起来,他怕这些人才怪了,他义弟与他说过为何要造反。
反的不就是这些偷窃了天下人之利,却又附庸风雅的懦夫吗?
“有何打紧?你等可知何谓‘懦夫’?便是如我们吕县令一般,只会计算利益、巴结权贵,半点风险不敢担,却所有好处都想沾的肉食者。这些世绅,连吕令皓都不如,还想聚众?
那些人不是王彦暹,不是薛白,一个是孤身一人,苟延残喘,不肯罢休;一个是初来乍到,油盐不进,张口乱咬。
王彦暹是毒蜂,薛白是疯狗,高崇在任上这些年,只有这两人差点给他造成伤至于世绅?
敢见血吗?
高崇吩咐道:“去码头上告诉庄阿四,带最听话的漕夫来,给我弹压下去。”
码头。
庄阿四正坐在篝火边喝茶汤提神。
他已经把漕帮的帮众都聚集起来了。
众人也知道今夜出了事,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渠帅死了,今夜怕是要选新的渠帅?”
“咋选?除了李三儿,谁还能把各个漕帮拧成一股绳。”
“乱套了都……
庄阿四听着这些议论,心想着这些河工也是可笑,心里的弯弯绕绕多,不像北边的汉子爽朗。
“阿兄,县丞来命令了……
“人手还不够?”庄阿四非常惊讶,他本以为绝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问道:“出什么事了?
“越闹越大了,几家大户该是觉得大案太多压不下去,想卖了县丞,造反了……
庄阿四听了,考虑了一会,发现不把局面压下去也不行,起身,招过几个漕帮的小渠头,道:“你们几个,把最得力的人手带过来。”
仿佛是看到他把人聚起来了,洛河上游,忽然灯火大亮,有艘巨大的官船缓缓而来。
“完了!河南尹来镇压县丞了……阿兄,你快带县丞跑吧。”
“慌什么?”庄阿四道:“我见过县丞与府尹喝酒,看看再说。”
他隔得远,看不清,遂往前走去,同时招呼人手,随时将各种情报报给高崇。
在他前方,漕夫们也纷纷站起身来,站在岸边看着。
终于,有呼声传来。
“转运使来了!
庄阿四倒是稍微了解一些,知道水陆转运使王不可能到偃师来,拨开人群往前挤去,只见那船上大旗高挂,上书“转运使司河南水陆转运副使杜有邻”。
转运使与副使之间可谓天差地别,可惜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识字,不认得那个“副”字。庄阿四虽然知道,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一点,转运使司也叫“漕司”,管的就是这漕运的事。
“什么?
县署,高崇听闻洛阳有官船来了,震惊不已。
“不可能的,河南府我早已打点好了,一定不可能。”
好在,码头上的消息没有让他惊讶太久,不多时又有人来禀道:“县丞,来的是水陆转运副使杜有邻。”
“杜有邻?他想动漕运?让李三儿……
高崇说得顺嘴,话到嘴边了,才想起李三儿已经死了。
他突然意识到,薛白杀李三儿更深的目的在于夺取漕夫的支持,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没反应过来。
从暗宅被抄、郭万金被杀、李三儿被杀,薛白快刀斩乱麻,在激得他猛烈应对的同时,也让他没时间整合手下的势力。